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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冰释前嫌 ...


  •   乔陌拿出小心存放的碎玉,朝庭院内的井走去。长久没有打理,已经干涸了。她望着井底,干干的,黑黑的,看不见自己的脸了。
      她抬手,将碎玉扔进去,蹲下身子,不可抑制地哭起来。
      就像那一年,在房顶上哭得声嘶力竭。
      孙权说羡慕她,可以不用嫁人,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拉硬拽地绑在一起;
      步练师也说羡慕她,可以不用嫁人,不用困在一个不熟悉的家庭中。
      可是她却又羡慕步练师,羡慕她的坦率,羡慕她的健忘,羡慕她所有。
      大抵人心就如这井一样,永远填不满,永远深不可测。
      乔陌哭声渐渐停下来,才发觉院子中多了一个人影。她匆忙起身,奈何蹲的太久腿脚发麻又头晕目眩,一时之间竞向枯井倒去。
      孙权一把拉住她,冲撞力使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而乔陌也顺势倒在他怀中。乔陌站稳后抽出身,语气仍旧硬邦邦的,“见过主公。”
      孙权拿出一枚玉佩,递给乔陌,口吻仍旧是淡然的,“好剑不可没有玉珏相配,拿着吧。”
      乔陌思绪顿住,呆呆地看着他,孙权也由得她看。过了好一会,她才意识到孙权此话何意。
      他知道了白虹剑上的玉佩碎了,也知道是为谁所碎。
      可是此时此刻,曾经给她玉佩的人正云淡风轻地拿了一块新玉珏给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乔陌低头嘲讽地笑了笑,想说,已经不是从前那块,没意思。但开口还是毕恭毕敬道:“多谢主公。”
      她伸出手准备接过来,孙权却一下收回手,乔陌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何意。
      “你还在怄气。”
      乔陌的回答还是那句——“属下不敢。”
      孙权叹口气,“那日是你教阿香说的那些话吧。”
      “属下知罪。”乔陌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六月里的莎鸡振羽的声音,细不可查。
      “那些话,圆滑通透,十分得体。”孙权看着她,目光平静,“你这么会教别人说话,怎么自己就学不会?”
      “从来都是为了别人奋不顾身,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想想么?”孙权笑着摇摇头,“你真是有意思。”
      乔陌此刻才开口道:“属下只是,不愿意辜负别人期望罢了。”为了缓和气氛,她也适时地笑了笑。
      孙权的眼眸中像是倒映了漫天星辰般璀璨,“可是,逞一时意气和热血,不愿意推让和低头,伤害的是自己。”
      乔陌动动嘴唇,也不知该说什么。
      纳妾这场风波,她做了一个跳梁小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上蹿下跳,结果把自己弄得身陷囹圄,那人确实欢欢喜喜地做妾。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孙权也不愿意多追究什么,徐氏的所作所为,着实不堪了些。但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别人怎么越俎代庖。
      “你也在这里关了三天,足够了,明天起,回到不疑居吧。”
      “是。”
      孙权见她这般模样,也觉得多说无益,只不过快要走到门口时,才回头对她说:“那日是第一次见你使脾性,怪难得的。”
      “一直以来,你对孤说话的态度也好语气也好,都拿捏着分寸。就像那日的皮影一般,不过现在孤知道了,你是个真人。”
      乔陌略微感到诧异,收起恭送的礼仪,看着他的表情,竟像是觉得惊奇有趣,带了三分笑意。心情忽然缓和了些许,“属下自后定当注意。”她顿了一下,“毕竟不想去剿匪了。”
      孙权闻言也是一笑,想起几年前他们的争执。
      “放心,再不会让你去了。”孙权爽朗道:“满身都是血,怪吓人的。”
      乔陌回嘴道:“主公何时见过,别乱说,没得辱没属下的名声。”
      孙权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从山上退下来的时候,不就是浑身是血吗?还是贺齐救的你。”
      听他言及此事,乔陌便又想起当日在密林里面,被火包围的绝望。看她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对,孙权几步走回到她面前:“你怎么了?”
      乔陌的声音就像是远方传来般空灵,“那日在山上,中了蝮蛇的毒,没有力气站起来,身后就是一团团的火。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她抬眸看向孙权,“可是我想我不能死,我还没问主公,还有没有在生我气。”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继续说道:“为了自己清醒过来,我握着主公之前赐的匕首,只有痛感,才能让人清醒。”孙权看着那双手,布满老茧,是常年练武所致。掌心上的伤口便是之前的匕首伤,仍旧可见。
      孙权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看得出来他还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生气,只有后悔,自你离开吴县后,每一日我都在后悔。”
      乔陌释怀地一笑,抹去脸上的泪水,“不说这些事,怪难受的。”她走到梅花树旁边,看着孙权,“喝酒吗?”
      孙权快步走过去,“喝!”
      乔陌和孙权从梅花树下挖出两坛酒,一起对饮。
      “这酒是好久之前和蝶言一起埋的,她过世之后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乔陌的口吻,就像是在诉说今日她吃了什么一样平淡。毕竟已经过了三年,饶是守孝,也到了时间了。
      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指着彼此,互相嘲讽着对方酒量差。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乔陌头痛欲裂,她费力地用一只手支起身子,把被压住的右手抽出,看也不看。
      孙权压着她的手睡得正好,突然来这一下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整个人也由于重心不稳而跌落在一旁。
      乔陌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是主公。
      她被孙权倒落的叫声刺激得清醒了一点,连忙扶起孙权,怯怯地叫道:“主公...”
      孙权揉着被撞倒的地方,“你下手太重了!”
      乔陌即刻矢口否认:“没有!”
      两人不约而同地揉揉自己太阳穴,真是昏了头了,喝那么多酒。乔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看着院落一角,不由得感叹,“这玉兰长得真好。”
      孙权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都是些叶子,哪有花啊。”
      乔陌一副“你知之甚少”的表情看着他,“玉兰总是先叶开放的,主公等着看吧,没几天就会有花的。”
      确如乔陌所言,玉兰在清明时分就绽放出第一朵花。接下来的日子,是源源不断的第二朵、第三朵...最后,是满树的繁花。
      乔陌抚摸着树干,抬头看着一树繁花,光从花间缝隙泄下来,照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遮住有些刺眼的光芒。
      孙权信步走到门口,看见光晕中的乔陌,一身慵懒气息,柔和而清丽,一点戾气也没有。
      他走近些,闻见了玉兰的馥郁香气。乔陌见他来了,随意道:“这花,等它谢了,拿来做香包倒是不错。”
      孙权笑道,“这才开,你就想着凋零的时候了。”
      乔陌莞尔:“主公有所不知,玉兰的花期很短,只有十余天,”她从花影里走出来,“但如果做成香包的话,香味就会长久。”
      所以没过多久,孙权就在书房闻到了与玉兰一样的熏香。沁依说,是乔陌换的,说是主公喜欢。
      孙权偷偷笑了,确实喜欢啊。
      乔陌制的香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不故颜色改。意在玉兰花虽然凋零得快,做成香料,也就能够长长久久的了。

      步练师还是住在不疑居隔壁的院落,刚开始碍于乔陌的脾气没敢来找她。后来她也就无所畏惧了,厚着脸皮缠着乔陌,乔陌这才知道,她一直念着的心上人,竟是孙权。
      “咱们从前在皖城见过,你说巧不巧?”步练师自来熟地寻个位置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杯啜一口。
      乔陌坐在她对面,“那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步练师噘嘴,“你也没把我认出来啊。”
      乔陌想起那时孙权还曾夸奖过步练师的美貌,她还戏说要打听清楚让孙权接进府中。不曾想今时今日,全然实现了。
      “...当时我就在想,主公可真好看。后来我也是通过眼睛认出来的。”步练师颇有些不好意思。
      乔陌被关进在水一方的下午,孙权走进她所在的流云轩,阳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他脸上。那双碧色的眼眸在步练师看来就像是阳光下照射的七色琉璃一般绚丽。也正因此,她认出了孙权,是曾在皖城有过一面之缘的碧瞳公子。
      她登时便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脱口而出就是那句“原来是你”。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孙权对此也很满意,虽然步练师归根结底是徐瑶纳的,但终究是他选择的。或者说,他们选择了彼此。
      像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缘分。
      乔陌正和步练师说着话,赵天肃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外面庭院中。碍着步练师在此,赵天肃不敢进内,只是站在院内喊道:“乔陌!”
      乔陌起身出去,步练师就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后面。
      “你先回去吧。”就算是关系好,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步练师识趣的离开。等她的身影彻底离开了,乔陌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赵天肃神色复杂,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甘宁来了。”
      乔陌瞬间明白过来:“来投奔主公了?”不待赵天肃开口,她叹口气,“终究还是来了。”
      赵天肃好奇道:“你早知道他要来?”
      乔陌点点头,“上一次,我与他在沙羡城下对决,他便说了要来江东。只不过——”她为难地笑了笑,“被我堵了回去。”
      江东这几年只是派周瑜、程普等人剿匪,军事上并无多大的建树。在他们班师回吴时,就又想着讨伐黄祖。
      周瑜劝阻道:“这剿匪也是不容易,还是容将士们歇息休整吧。不然,便是师劳力竭,远主备之的局面了。”
      孙权无可无不克地点头,只是说道:“寻准时机,出兵。”
      那此番甘宁来降,他熟悉黄祖的军情,又是一员猛将。孙权便是如虎添翼,有了很大的胜算。

      “今日吕蒙都尉在江上遇见了他,两人相谈甚欢,于是便亲自带他来见主公。”赵天肃神色颇为担忧,“也不知道凌统那里怎么办。”
      乔陌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定,甘宁是一员猛将,之前黄祖也算是多亏了他才没有城池尽失。但另一方面,凌统与他有的,是杀父之仇。
      “凌统知道吗?”
      赵天肃闻言皱眉,“难道你还想瞒着他?”
      “当然是瞒不住的。”乔陌语气颇有些不耐烦,“我想着趁凌统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先去劝他,缓和一下他的情绪。”
      赵天肃对此表示怀疑,“能行吗?”
      乔陌摇头,“不知道。”

      甘宁来吴的消息传得很快,没几时便传到了凌统的耳朵里。但此刻最焦急的人当属孙尚香,她生怕凌统又像上次一样怒杀陈勤。再来这么一番,她就算撒泼打滚也没办法救人了。
      她急吼吼地赶到凌统家里,没有人。她又跑回府,下人们告诉她凌统并未来过。孙尚香又策马跑到周瑜府上,却只有小乔在。
      “阿香,怎么了?”小乔见她满脸都是汗水,拿了帕子替她擦拭着。
      “公瑾大哥呢?凌统,凌统来过没有?”孙尚香顾不得脸上的汗水了,拉着小乔匆忙问道。
      小乔一头雾水,“一早公瑾就去军中处理事务了,凌统也没来过啊,有什么事吗?”
      孙尚香顾不得解释,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回头再说!”她不好去军中,会惹得孙权不悦不说,众人也会说她没有礼仪。她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采薇楼。
      孙尚香也觉得饿了,决定还是先吃饭再找人。
      她系好马,走进去食不知味地扒拉了几口。她坐在楼上,推开窗户朝楼下望去。今日没有傩戏,台子上清清静静的,显得寂寥。
      一抹蓝色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她眼中,猝不及防。
      孙尚香随手丢了钱,匆忙地就跑下去。
      “凌统!”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去,连腰都站不直。
      凌统坐在戏台的边缘,听见孙尚香的叫喊,只是木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孙尚香看见她眼睛里面全是血丝,可想而知凌统该是有多气愤,多无奈。
      “凌统...”孙尚香怯怯地叫了他一声。凌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静静地坐着。孙尚香在他身边坐下,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生怕打扰到他。路过的人熙熙攘攘,若不仔细瞧,还看不出他们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只当是泥胎木偶。
      凌统不说话,孙尚香也不说话,甚至还刻意控制住自己呼吸的频率。
      终于,在太阳逐渐西斜的时候,凌统才开口道:“郡主有什么事?”
      孙尚香听他这么突然间开口,还吓得一激灵。旋即道:“我听说了甘宁的事情,来看看你。”
      凌统嗤笑一声,“是来诉说江东大义的么?”
      孙尚香噎住,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告诉了凌统这个消息。但是在孙尚香眼里,只有凌统才是最重要的,什么甘宁什么大义,见鬼去吧!
      “他们怕你杀甘宁,为了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不让你杀甘宁,全然只是为了你。”孙尚香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上次你杀陈勤,我就特别怕二哥一怒之下处死你。这次如果你坚持杀了甘宁,我就怕我保护不了你,我怕你死。”
      孙尚香说着,数度哽咽,“我不想你死,我怕没人陪我,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凌统见她泪水涟涟的模样,听着她说“我不想你死”的软糯话语,心里竟也是勾起了几分恻隐。
      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这么轻轻揭过,凌统也算是枉为人子。
      “我知道你气不过,杀父之仇是最重要的仇恨。二哥数次讨伐黄祖也是为了替父亲报仇,那既然如此——”孙尚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我替你。”
      “什么?”凌统不解地看着她。
      “我替你去杀甘宁。”孙尚香坚定道。
      凌统看着她,满脸震惊,难以置信方才孙尚香说出要杀甘宁的话语。孙尚香解释道:“一个甘宁,还不足以让二哥杀我的。”
      这是孙尚香想到的,最能保护凌统,把凌统摘干净的方法了。
      “不。”凌统摇头,“这是统自己的事情,不劳郡主费心。”
      孙尚香急得跺脚,“这是最好的法子了,二哥责罚我和责罚你不一样的,我不会死的。”
      凌统依旧摇头,“郡主不能弄脏自己的手。”
      凌统站起来想要离开,听见孙尚香的叫喊从背后传来。一股力量从后背传到前胸,在凌统体内交织。
      “我不在乎!”
      凌统回过神看着她,一句“我在乎”脱口而出。
      他一个人下地狱就够了,不必再拉上一个无辜的孙尚香。何况,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凌统怎么可以让她去杀人,糟践她自己的灵魂?
      孙尚香回到采薇楼牵了马,还是决定回府找乔陌商量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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