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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水面清圆 ...


  •   贺齐平定了会稽的山匪,得胜凯旋。孙权看着奏表喜不自胜,内心悬着的不安也得以顺顺当当地落下。
      “今夜设下宴席,为南部都尉接风,”孙权吩咐临川,又转头看向乔陌,“你也要在。”
      乔陌不知何意,开口拒绝道:“属下去,怕是不妥当。”
      孙权并不在意:“你是打算将自己置于瓦罐中,囚禁自己一辈子不与人交往么?”
      乔陌张口就道:“暗卫自成立那日起,就立过规矩,不许与外人过多纠缠。”
      孙权只道:“你少拿那一套来搪塞,难不成,你就一点都不想见贺齐?”想自然是想的,好歹朝夕共处过数月,贺齐曾上表为她请功。只是要如何说,才不惹孙权疑心?
      孙权没指望她回答出两全答案,兀自道:“孤不是兄长,兄长说不让你们同别人藕断丝连,可孤不这么认为。”他拿起茶杯吹散氤氲水汽,“没有人会永远活在一方寸地之中,也不会有人活得无人惦念。”
      孙权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人这一生,总是要遇见许多人,与他们有不同程度的交集。那些经历,总不可能全然抛弃掉吧?”他笑着看着乔陌:“譬如,当年的你我在皖城的时光,总不能否认。”
      “你与贺齐在建安的剿匪战斗,也是无法抹杀的。既然不能藕断丝连,那就索性不要刻意回避,坦坦荡荡地面对好了。”
      乔陌沉吟道:“只不过是怕暗卫同外人的接触多了,恐生二心。”
      “云纨也不曾与贺齐等外人接触,但还是对孤颇有微词,不是么?”孙权沉醉于茶香之中,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乔陌心惊胆战。
      “云纨会想明白的,恳请主公不要...”乔陌登时便跪下为她求情道。
      孙权放下茶杯,回过神来,“孤又没说要处罚她,你何必那么紧张。”乔陌只是深深埋首,还是不敢起身。
      孙权走上前扶她起来,“你们只是忠心,不是没有思想的木头石头。有其他想法很正常,师叔还时常与孤争执呐!”
      乔陌声音细若蚊蝇,“属下等是不一样的。属下等是女子,很多时候,都只有一次机会。”孙权点点头,“这便是世间的不公允。”他走到窗边,看着荷塘里含苞欲放的荷花,“世人觉得女子只用囿于后宅相夫教子即可,因为他们觉得女子会沉溺于感情之中。也就把建功立业之举留给了男子。其实在孤看来,都是一样的。”
      乔陌走到他身后,也同他看着同样的风景,“主公所言,是觉得女子也能建功立业?”
      “自然,”孙权回过头看她,“情之一字,困住的是两个人,并非一个。”他目光闪烁,带着几分狡黠,“江东幕僚中,谁人不是娶妻生子,难道你就说他们不忠?还有四姓之家,先前是万分嫌弃、鄙夷。陆家更是因为当年兄长讨伐庐江而怀恨在心,对兄长,对当年的孤也是诸多羞辱。可如今陆绩不也做了表曹掾?”
      孙权所言庐江之事,是当年孙策还在袁术麾下时,奉命去攻打庐江。当时庐江太守是陆绩的父亲陆康。既要攻打,便免不了流血伤亡,陆康也就战死。由此陆家便于孙家结下了仇。是以孙家入主江东之时,顾陆朱张四家之中,便单单陆家没有进入幕僚之中。孙策孙权也是多番延请,也许是因为孙策的死亡让他觉得父仇得报,陆绩这才入府做了一个表曹掾。
      “孤要做的,是要让你们堂堂正正地站在孤身旁。不用避讳与人交际,不用避讳与何人交好。只要心中明了,今日你就算与贺齐畅饮,孤也绝不会有二话。”孙权字字说得铿锵有力,让乔陌心底情绪涌动,连着双手也是微微颤抖。
      “兄长不让你们嫁人,孤让。”孙权走过来握住她发颤的手,说得十分坚定,“没有一个人可以将感情收放自如。饶是你们一直克制,也不能。”
      “孤要你们做一个人,有感情也有忠心的人。”孙权看着乔陌的眼睛,那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正因为孙权的话语而情愫涌动,“一味躲藏,那是懦夫之举,不要害怕去面对。”
      乔陌努力收住情绪,旋即笑道:“没有人可以活得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属下明白了。”孙权欣慰地松开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抽空去看看蝶言。你们一贯要好,这么久不去看她,如何说得过去。”
      乔陌闻言怔住:“主公...”
      “赵天肃把她葬在了甘露寺后山,”孙权脸上挂着宽慰人的笑容,“你看,你不也在与人交好吗?所以,更不要逃避了。”
      “诺。”乔陌的声音,微微发抖。

      乔陌回不疑居的路上,碰见了谢淑慎。她连忙揖礼道:“见过主母。”谢淑慎之前因为倒春寒的缘故生了病,到现在也是好了一半。整个人看上去尚处在病情中,因为长久服药的缘故,身上还沾染了几分药香气。
      谢淑慎颔首,菁儿识趣地领着婢女们后退几步,供她二人谈话。
      “一同走走吧。”谢淑慎扶起她。
      “诺。”谢淑慎略感诧异,她本来把后面的对话都想好了。
      “之前你的病折腾得可不轻,谁知今日倒全好了。”谢淑慎说这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明明很正常的关心,听上去却是在讽刺一般。
      乔陌笑道:“主母为属下的病情求医问药,属下怎么敢一直不好。”
      “之前看你是命悬一线的样子,还以为你撑不过来了。”谢淑慎说着,连连咳嗽。
      乔陌皱眉:“现下天气炎热,主母病着,还是不宜出来走动。于病情不利。”谢淑慎闻言只是略一摆手,“每年都会病上几场,一味地躲避在屋子里,病也不见好。”
      乔陌礼貌地笑笑,不发一语。
      两人沉默前行,到了在水一方。
      “那场火,烧得厉害。”谢淑慎看着在水一方的残迹,不禁感叹道。
      在水一方还没修缮完毕,反正又不是没有地方住,一时也不急。乔陌眼底有些热,些许眼泪润着她的眼眶,火事过后,已是许久没有哭过了。
      谢淑慎见她惆怅,拉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得出奇:“想哭么?”
      乔陌深深吸进一口气,“不,不想。”
      谢淑慎道:“有些事情,总归会忘记的。”
      乔陌点头:“我知道。”
      谢淑慎所言并非单单只有火灾一件事,不过她也不打算多言,“走吧。”
      “听说主母曾经要找一个人,姓苏,主母找到了么?”乔陌随意开口,谢淑慎却是身形一僵。
      她内心起伏不停,情绪有如江水惊涛拍岸般凶猛,艰难启齿道:“没有,也不想找了。”
      乔陌闻言点点头,随意“哦”了一声。
      谢淑慎见她如此云淡风轻,突然一股憎恶之感涌上心头。
      “不找也好,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失望。”她正想讽刺一番,但乔陌比她先开口。
      “是么?”谢淑慎接过话,“有希望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乔陌对此不以为然:“未必。若是结果不如人意,又该如何自处?”谢淑慎听了这句话后倒也觉得不无道理,她总是一腔热血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她以为是在报恩,是在弥补自己昔日犯下的错误。但是她从未想过,对方可能根本不需要自己想当然的善意。
      “说起来,主母要寻找的人,或许还与属下有些关系。”
      “怎样的关系?”谢淑慎装傻道。
      “兄妹。”乔陌答得坦然。
      谢淑慎当然知道她与苏玄朗的关系,此刻还是不得不装作诧异:“是么?可巧了。”语调姿态,拿捏得刚刚好。
      “让主母见笑了。”乔陌没有看破她的伪装,还歉疚地对她笑笑。
      谢淑慎故此更为亲热地同她攀谈:“你兄长以前——”她还没说完,乔陌就打断道:“是可能,并不是说就是胞兄。”
      谢淑慎此刻真想不顾风度地冲她大叫大喊“就是你兄长!就是苏玄朗!”但她还是生生忍住,故作哀戚:“也是,如今四处流离,各家都被生生拆散。多少兄妹都是各安一方,搞不好,还落得个自相残杀的下场。”
      她明显话有所指,但是乔陌对此只是一味逃避。
      见乔陌沉默不语,谢淑慎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头看着荷塘赞叹:“今年夏天来得早,瞧着满池的荷花都快开了吧。”
      乔陌抬眼望去,果真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以前在家中,等荷花开了,就摘下来。莲子和藕做成吃食,荷花花瓣晒干磨成粉末,又或者将花瓣制成香囊。”谢淑慎说着,愈加兴奋起来,“荷叶蒸糕也是不错的,糕点还能带上几分荷香。”
      乔陌记忆中的荷叶鸡被勾起,幽幽道:“不一定是糕点,荷叶还可以包裹一些油荤之物,以去油腻。”
      谢淑慎立马接口道:“荷叶鸡!”她略感惊讶,“你也知道?”
      乔陌胡扯了一个理由,“很多酒肆会这么做菜。”
      谢淑慎看着她,心知肚明。她转移话题道:“你若喜欢荷花,等花开之际,我命人给你送些过去。”
      乔陌婉言拒绝:“有劳主母挂念,属下不敢,还是算了吧。”
      谢淑慎看着她好言好语地拒绝,不觉有些好笑,“果真是大病如新生。你连拒绝,都变得委婉许多。”
      乔陌脸上一红,“主母之前对属下多般照拂,甚至屈尊亲自探望,属下感激不尽。”嘴上说着感激不尽,但也只是应酬的说法罢了。
      谢淑慎不在意道:“分内之事罢了。”
      两人一路慢行,终于到了不疑居。乔陌如蒙大赦,告辞进去。
      菁儿走上前,小声抱怨:“主母今日,说得太多了。”谢淑慎看着乔陌的背影,“多了么?菁儿,你看,她潇洒地过着,丝毫没有愧疚和悔恨,反倒是我一个外人替苏玄朗鸣不平,真是讽刺。”
      菁儿扶着她离开,声音依旧压得很低,“过去的事情,就作罢吧。主母日日烦忧,病怎么会好。奴婢瞧着今年的病情,是最长久的一次了。虽说是之前倒春寒的缘故,但是已经入夏了还不见好。主母还是好好吃药,不要多思。”
      “我如何不多思?当日刑场之上,谁奉谁的命去杀谁,你忘了么!”谢淑慎颇有些咬牙切齿,菁儿见状更是急切打断她的话:“主母别再想这件事了!这些日子主公大多数都在琼瑶院,主母该想的是如何巩固谢家的地位啊。别叫徐家占了上风,叫咱们谢家居于人后。”菁儿心里清楚,谢淑慎最为在意的便是谢家,此刻谢淑慎病恹恹的,她只好将谢家荣辱当做一剂猛药。
      谢淑慎闻言只是悲戚地一笑:“谢家,谢家,从来都是谢家。”

      贺齐凯旋,孙权在主公府内为他接风洗尘。贺齐走到门口便见到了乔陌,他十分欣喜地走上前:“乔陌!”后者也是闻言一笑:“奉主公之命,在这等你。”
      贺齐关切道:“你身上的伤口可好些了?”
      乔陌笑道:“都过了多久了,早就好了。”
      “梓暮呢?怎么不见她?”贺齐东张西望。乔陌一下打在他的肋骨:“你要多大的排场?还要我们两人一起站门口恭迎你?跟两个石狮子似的。”
      贺齐不免在脑海里想象石狮子乔陌和石狮子梓暮,一下笑出声。乔陌又是一下:“她在里面大堂。”
      一进去,就看见孙权正与周瑜相谈甚欢,“听闻公瑾近日喜得麟儿,好事啊!居然都不来知会一声,还是嫂子向母亲请安时告知,孤这才知晓。”
      周瑜微微一笑:“就怕主公知道了要送礼,这不是家里最近添置了许多物事,怕放不下!”
      孙权爽朗笑道:“好你个公瑾!孤不送都不行了,好,回头着人送过去。今日仓促,也没备下什么。”
      “那就替循儿谢过主公了。”周瑜拱手作礼。
      “主公,南部都尉到了。”乔陌毕恭毕敬地通传。贺齐旋即走上前,对孙权施礼:“末将贺齐,见过主公。”
      孙权朗声道:“公苗快起来。你可是今晚的主角呐。”贺齐依言落座,梓暮正侍立在一旁,对他温柔一笑。贺齐点点头算是回应。
      孙权举起手中的酒樽,“会稽的山贼平定,公苗功不可没。公苗,敬你。”他一举杯,底下的臣僚们也纷纷举杯对向贺齐,齐声道:“敬贺都尉。”
      第一杯饮罢,孙权又举起酒樽,“第二杯,遥寄仍在豫章郡内征战的各位部将们,希望他们早日凯旋。”臣僚依言,又饮下一杯。
      饮酒罢,歌舞起。
      梓暮与贺齐有说有笑,多半是怀念当日在会稽郡内剿匪时光。
      孙权侧过头对乔陌道:“公瑾家中弄璋之喜,听说以前他也教过你,你该去贺一贺的。”
      乔陌领命,“属下明白。”
      “也带上尚香一起去。”
      “诺。”

      孙尚香自从立志要认真读书后,便日日哀嚎。她本就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关起房门闷头读书真的不是她的做派。
      如此几个月,她连平日里练剑也是兴致寥寥。
      玉荷劝慰道:“郡主不喜欢,也别勉强自己。”孙尚香摇头:“不行!就是因为没好好读书,上次才惹得凌统不快,我可不想被他看扁,让他觉得我没见识。”玉荷当下就看穿她:“郡主不是怕被看扁,是怕凌统说郡主不知礼数,粗鄙不堪吧。”
      这些话,都是那些世家大族指着孙尚香骂的话。玉荷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孙尚香苦恼道:“玉荷,你说奇不奇怪,那些小姐再怎么嘲笑我我都不在乎。可是一想到凌统那么说,我非但不生气,还会觉得脸红。”
      玉荷不经情事,也不知是为何,但是觉得郡主肯读书也是好事。不然老夫人、大乔夫人也不会那么高兴。
      孙尚香偶有不懂的地方,便跑到大乔所在的兰蕙院去请教,一来二去后,索性就在每日读书时辰到大乔跟前。大乔要照顾孙清婉,又不忍拒绝孙尚香,于是就导致了孙清婉与她姑姑孙尚香一起听母亲教导。
      可怜孙清婉才三岁,好不容易将话说利索了,就被逼着背《论语》、《孟子》。
      大乔今日讲到《阳货》,孙尚香听罢,抱怨道:“孔子既然不想见阳货,直接说就好了。又或者直接在阳货送礼拜访之时,赶走他好了。”
      大乔刚想指责她,孙清婉就咿咿呀呀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孔子重视礼数,这么做了,如何教导别人?他如果赶走阳货,就是违背自己说过的‘礼’,就是失信于天下。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孙尚香诧异地看着自己才三岁的小侄女,她说的头头是道,倒叫她无法反驳。大乔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近日来的教习不算全然无用。
      “婉儿如此聪慧...”孙尚香喃喃道。
      孙清婉得了表扬,手舞足蹈,笑吟吟地朝自己母亲讨糖吃。
      玉荷进来通报,“郡主,主公派人过来接郡主去周宅。”大乔出声询问道:“可是去探视周循?”孙尚香点头,“嫂嫂也一起去吧?”
      大乔摇摇头,“不了,你代我问好便是。”
      孙清婉拉着孙尚香的衣角:“姑姑去哪?婉儿也要去!”孙尚香抱起她,征求大乔的同意。
      她点点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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