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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勿士行枚 ...

  •   乔陌得知了云纨受伤的消息,急忙赶去查看。推开门,却见她正逗弄孩童。
      “你捡回来的?”乔陌摸摸男孩的小脑袋,问道。
      男童被云纨收拾了一番,看起来只比吴县寻常孩童瘦了些,并无异处。
      “嗯。”云纨低头对男童说,“你先出去,找管事的姐姐,替我拿点糕点和茶水过来。”
      男童点点头,一蹦一跳地出去。
      乔陌在靠近云纨的地方坐下,“你有话说?”
      “那个孩子,不能进暗卫。”云纨看着乔陌。目光坚定。
      “理由?”
      “他全家丧于皖城,是被我们这群人给害死的。如今你要他进暗卫,为灭家之人效忠,可能吗?”
      “那你就不该捡他回来。”乔陌对上云纨坚定的目光,眼眸中透出寒气,“你就该让他在皖城的街道上自生自灭,就不该一时恻隐替他决定他的将来!”
      “可是我做不到!皖城内生者寥寥,你让他一个小孩子怎么活?”
      “皖城内活不了,世道如此,难道你把他丢到其他地方他就能活了吗?!”乔陌语气陡转,颇有些生气。
      “我只是想让他活下去!”云纨也是怒气满盈,“他的父亲战死,母亲因我烧了粮仓而饿死,连阿婆,都被主公下令屠杀!乔陌,他如今的悲痛都是我们赐予的,如今我想赎罪,可以吗?”
      听着云纨的语气已是一片哀楚,乔陌也缓和一下语气:“皖城不是你我的错,是李术,是他蛊惑人心才让皖城内的百姓同他一起断送生路。那男孩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是李术的贪图害了他。”
      “当真是李术吗?为何即使我毁了粮仓,皖城守兵依然坚持?城中妇女省下口粮以泥丸为食也要供应士兵。士兵宁可每日只有一小口稀粥喝也要守在城墙之上?”云纨可悲地开口,“或许在皖城人的眼里,他们不是江东子民,他们没有受蛊惑,他们,从未归顺过。”
      “够了!”乔陌霍然起身,“云纨,你究竟是怎么了?疯言疯语,如此无状。”
      “我只是在想,我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被带回江东,成为如今的云纨。”云纨怅然,面色凄凄。
      “我们都是先主公从山野道路中拾回的,若非如此,早已是魂断黄土。”乔陌蹲下看着云纨,“你不要多想,男孩只是遗孤,咱们也是。”
      “乔陌,放过那个孩子吧。就让他好好地长大,别像我们一样,手中沾满血,攥着命。我不希望那孩子以后后悔当初,当初跟了我走。”云纨垂泪,声音有如小鹿悲鸣。
      “你后悔了?”乔陌眼神一点点冷却,望着她的眼睛,就像是在凝视无底深渊。
      “对!我后悔了!我后悔烧粮仓,后悔皖城如今百姓流离凄惨皆是因为我!”云纨歇斯底里,眼泪夺眶而出。
      “悔之晚矣,云纨,你我自入暗卫那一天起,就该知道没有退路。”乔陌站起身,居高临下,用着云纨从未听过的语气说:“我以暗卫长的身份告诉你,那个男孩若不为我们所用,那现在你就让他走。而你,静心反思己过。”
      像是宣判,像是定论,不容云纨辩解,也由不得她再发声,乔陌便径直离去。
      云纨酣畅淋漓地哭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大哭过。压抑太久的心情终被释放。她杀过很多很多人,敌人,背叛江东的人,每每下手,她都坚定地认为:是为了江东。那些人所作所为害了江东,害了江东的父老乡亲,无辜稚子,就该去死。
      但是皖城之战后她走上皖城破败的街道,看着屠杀后形态各异的尸体。或被剖腹,或被砍断手脚。有人被划开一个口子,肠子和着血流出来。最可怕的是,他还没有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她也在街道上看过老人和妇孺被赶着去往某处,离开活了半辈子的家。
      他们在几个月前,还是云纨立志保护的“江东子民”。
      男孩回到房间,看见云纨大哭的模样,连忙放下手上端着的东西,朝她奔去。
      “姐姐,姐姐别哭。”他张开自己小小的手臂,抱住云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云纨抽泣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男孩不知何意,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他松开手,去门口捡起糕点茶水,“姐姐吃点东西吧,便不会伤心了。”
      乔陌回到房间里,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息。孙权下令屠城,她也是不赞成的。毕竟此役旨在收复皖城平定叛乱,大肆杀虐,会引得人心惶惶。
      孙权并不认为:“在他们背叛之日起,便就是与江东为敌。如此,孤难道还要宽恕他们吗?不过是养虎为患,终有一日,他们会送回一份大礼给孤啊!”
      乔陌拿出怀里的药,方才走得太急,忘记给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再去看看云纨。
      “你怎么又来了?”云纨神色已经恢复,冷言冷语。
      乔陌放下药,“给你带的,你如今伤得挺重,记得好好休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两人心里都膈应着,谁也不想先低头。
      “还没问你,这孩子叫什么?”乔陌试图打破僵局。
      “...”云纨一时语塞,她也还没问。男孩子很是讨巧,自己答道:“我叫止戈。”
      “止戈?好名字。”乔陌随口赞赏一句,男孩立马接过话头,“我爹取的!他说止戈就是不打仗的意思,就是好的。”
      “你这么小,就知道这么多啊?”
      “爹娘常这么说,就记住了。”止戈晃着小脑袋。
      云纨心里有些触动,再一次开口请求,“我想和这孩子留在皖城,就守着客栈,可以吗?”
      “你自己的妹妹可都在吴县,你确定为了他而留下?”
      “你不也在皖城待了很久吗?”
      “可以,我会向主公提议,让你合情合理地留下来打理皖城的事情。”乔陌看了一眼止戈:“他还小,等长大些,再做决定吧。”
      “好。我会让他为暗卫效力,但是不可能去暗杀。”云纨也退了一步妥协。留在皖城总比回吴县好,既然想离开,那就得先从权力的中心慢慢抽离。
      “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合格的杀手,且看这个孩子的天分吧。”乔陌声音倦怠,想要离开。
      “乔陌,你知道吗。在我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还是忠诚的,还是如此坚定的。”云纨看着她,目含哀楚,“可是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我身旁只有一把匕首,就是主公曾经赐的这把。”她拿出当日孙权赐给她的匕首,细细打量,“我懂得了为什么要赐给我这东西。”
      “就是希望我在穷途末路之时用来自尽,以免折辱,背叛。”
      “命悬一线的时候,没人救我,只有一把匕首催着我死!这难道就是暗卫的下场吗。鸟尽弓藏,好算计啊!”
      乔陌定定地看着她,喉间哽咽,发不出任何言语。
      “皖城叛离?或许皖城从来就不是江东的,何来叛离一说呢?是人心贪念,才有了战争,才有了我们。”
      云纨自说自话,“有人救了我的命,我就该以命相报吗?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偏偏是这种?”
      “我在吴县的时候,打理着采薇楼。那时我就想,采薇楼只是一间普通的食肆该是多好,日子平平淡淡,最是普通。可是这普通我却求不来,拥有不了。”
      乔陌平复心神,才得以开口,“云纨,是你想多了,主公只是嘉奖你刺杀得力,并不是要行鸟尽弓藏之举。皖城的事,已经发生,改变不了了。”
      “所有的残忍,都只是为了江东可以活。”
      “云纨,你我发过誓言,说过会永远忠诚,永远效命。”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无法回头了。”
      云纨不语,怔怔地看着乔陌。半晌,她才举起匕首,宣誓一般:“若我有一天心生叛念,我会用它,报答恩典。”
      乔陌最后温柔以待,“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云纨,你只是太累了。希望你明白。”
      “等你调养好了,我们吴县再见。”
      云纨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回答说,“我也希望。”

      乔陌是在大军即将离开之际才去告诉孙权云纨的事情。
      她只是说道:“云纨伤重,属下便把她留在皖城内修养。皖城客栈一直没有人负责,如今又云纨打理,也是好的。”
      孙权并未听出乔陌语气中的悲怆,“你说好便如此吧。暗卫你打理,孤很放心。”
      “庐江太守一职,主公意欲何人?”
      “就此来看,还是应该亲信担当,才能免去杀戮与背叛。孙河,你觉得如何?”
      孙河本姓俞,当年孙策喜爱,才赐姓孙,也算得上是孙策的心腹了。
      “尚好。”
      两人又寒暄一阵,便各自休息了。

      回到吴县后,乔陌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云素说皖城里的事情。
      采薇楼给了云素打理,是孙权亲自向她下令,云素也不好多问。只是抽空来到在水一方,询问乔陌。
      “云纨受了伤,索性就留在了皖城。”对此,乔陌只解释了一句。云素半信半疑地退下,她看得出来乔陌对此很是敏感,不愿触及。
      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既然大家还没有撕破脸皮,云纨没有正式宣布叛出,就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乔陌亲自照料着院子里的梅花,白晞曾经种下的腊梅,如今寒冬将至,也快要开花了。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蝶言看着乔陌沉默的背影,知道她心里藏了事,也不知如何劝慰。乔陌总是如此,一个人默默忍受,缓解。
      她走过去,陪乔陌站在腊梅树下,“阿陌,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
      “我知道。”乔陌语气仍是淡淡的。
      蝶言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她开口,便只得另觅话题:“听说主公已经有意让云素接管左卫,年后就会正式任命了。”
      “云纨受的伤可能不会好了,暗杀一事也不甚方便。她久居皖城,左卫无人管理,自然是要换人。”
      “皮外之伤,三五个月就好了,哪需要久居皖城,况且吴县的医术比皖城好吧。”
      “不见得。”乔陌松口,“对云纨来讲,留在吴县可能是伤痛的根本。除却皮外伤,她心里的执念恐怕只有皖城才能治愈。”
      “云纨是自己决定留下的么?”蝶言顿悟。
      “是,她说她后悔了。”
      “皖城一战,我也颇有感悟。宁死不降,不论军士还是妇女,我都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顽固。”
      “在他们眼里,我们也很顽固。”乔陌转过头,看着蝶言,轻轻说道,“蝶言,你后悔吗?”
      蝶言收起往日的轻浮,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从未。”
      乔陌收回目光,看向腊梅,“等花开,摘下来泡茶喝。腊梅有理气止痛之效,我们也该好好养护自己啦。”
      “云纨的事,主公那边——”蝶言还是放心不下。
      乔陌看着梅花枝:“我会替云纨瞒一阵,就说她腿伤未愈,实在不宜来回奔波。”
      蝶言若有所思:“只是我都能看出里面的端倪,主公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主公再次问起,你又如何回答?”
      乔陌一时语塞,看向蝶言,“你有什么好办法?”
      蝶言托腮道:“云素既然来了吴县,皖城空缺,就不必再一来一回地折腾了呀。云纨就当是替妹妹接下了皖城的事宜。”
      “但愿主公不会深究吧。”
      正说话间,梓晞走了过来。
      “在聊什么?”
      两人十分默契地岔开话题:“在说梅花呢。”
      梓晞点点头附和:“一年要过去了。”
      蝶言难得地伤感起来:“今年发生太多事了,叫人猝不及防的。”
      乔陌不语,伸出手握住她的。梓晞拍拍蝶言的肩膀:“不如去金鸣坊看戏吧,年下了,该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打败了李术这个最大的反贼,又闹出屠城这般大的动静,六郡最终渐渐平定下来。孙策早些年的东征西讨,还没来得及稳定人心。到到了孙权这里便不再大肆扩张,而是注重休养生息。所以在面对山贼挑衅时,没有特意编排军队正式讨伐,就让各地长官自行解决。
      “近来一切可好?”孙权侧头唤乔陌进来随侍。
      “一切安稳。”
      “那你呢?”孙权纯粹是问得假公济私。
      “属下自是一切都好。”乔陌答得公事公办。
      “暖玉来到吴县后,都待在何处?”
      “不知主公作何打算,现下留在在水一方之中,等候主公差遣。”
      “孤打算在吴县设立一座宾馆,延揽四方之才,你看如何?”
      乔陌沉思后贺喜:“有如燕昭王的黄金台,定能为主公延揽四方贤士。”
      孙权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瞒你,已然在城中建起来了,孤想着暖玉无事,想让她在其中效力。”
      “暖玉曾在皖城做过清倌,万一叫人知道了,终究是不太好。”乔陌不太赞成,忽然灵光一闪,“不若让她去打理云水观,属下近来忙碌,不能打理。”
      “尼姑庵?”孙权着实吃惊,不过一般来说尼姑里面的妓女倒也真不少。未免不是一个好去处。“倒也可以,那这宾馆,何人打理为妙?”
      “主公不若设立专员,不必在暗卫里抽人。”乔陌小心翼翼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宾馆一设,便是为主公拢聚各方人才幕僚,暗卫插手进去着实不妙。
      “你不希望暗卫插手此事?”孙权了然道。
      “暗卫之中,向来女子居多,若是要一女子去做这管家,怕是不合时宜。”
      左不过就是男子不会将女子当回事,说不定还会在背后议论纷纷,流言蜚语。
      “鲁肃,如何?”
      “属下不甚熟悉,主公觉得合适,便不会错吧。”乔陌答得毕恭毕敬,她同鲁肃哪会有交际。不过上次孙权与他合榻夜饮之时见过一面,此后便再无交际。
      孙权起身对乔陌说,“马上便是新春佳节,新年将至。走,孤带你去玩玩。”说罢,他勾手搂过她的脖颈。
      一如当初在皖城一样。
      “今儿小爷也带你去吴县逍遥逍遥。”
      孙权待出了府,才放下勾住乔陌的手肘,“我可警告你,等会不能暴露身份。不然师叔又会说教一番,届时定要将你推出去顶罪。”
      乔陌揉揉被他压得生疼的肩膀,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都走角门了,属下自然明白。”
      孙权此番出巡,就是想去金鸣坊听听戏。乔陌以前对金鸣坊交口称赞,他想着定然是不错的。
      “可巧了,今日正有新戏上,是前些日子云纨来信说的一个故事。”乔陌领着孙权到了二楼边上,为了避免叨扰,让小厮放下卷帘流苏。
      “位置偏了些,但不算惹眼。”乔陌亲自添茶,一一试过案上吃食。
      “你方才说云纨来信,可是说了个什么故事?”孙权见茶点无恙,遂自己取了一块来吃。
      “庐江郡内有一对夫妻,男的叫焦仲卿,女的叫刘兰芝。便是讲的他俩被生生拆散的悲凉故事。”乔陌也吃喝起来,“现下就同公子说了,等会还看什么?”
      孙权懒得与她争执,静下心来看戏。
      今日演的是最后一场,刘兰芝被迫嫁人,焦仲卿与她双双殉情的场景。
      楼内灯火昏暗,像是在渲染隐隐甸甸的天色。刘兰芝依依不舍地换上了新嫁衣,被人簇拥着向前走去。
      面带泪痕,我见犹怜。
      刘兰芝回头,眷恋地看着她的娘家,慢慢踱步向前,突然跪下朝天哭诉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为何你又要如此对我!”
      “兰芝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岁幸得嫁为焦妇,本以为可以相知相伴,真真做到白首不离,可无奈大人驱赶,将兰芝逐回家内。如今又要嫁作他人,上邪!你叫兰芝如何甘心!”刘兰芝说着,从袖中抽出匕首,她的眼神就像是被匕首吸走,整个人的精神都在那上面。
      “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兰芝拔出匕首,毫不怜惜地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腔。
      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刘兰芝的上半身也抽搐着。楼内灯火灭掉。一旁的人赶紧上前将刘兰芝搬下来。
      “本来这新娘子是溺水而亡,可叹金鸣坊没有这么大的水池,就改成了自尽。”乔陌低声对着孙权耳语。
      “唔。”孙权看得目不转睛,随意出声应和道。
      待大堂再被照亮之时,已然是换了一个场景了。看陈设,应该是在焦仲卿的家中。焦仲卿看着窗外,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好不凄凉。遂喃喃自语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语罢,痴痴地笑着。
      焦仲卿将准备好的白绫悬在房梁之上,自尽而亡,嘴带笑意。想必是是以为到了黄泉与妻子再次相见,心里是期许着的吧。
      孙权看得感动,看着焦仲卿到死都只想求得一个一心一意的妻子,有种知音相知之感。
      乔陌看着孙权看得出神,忍不住戳他一下,“公子?看入神了啊。”孙权方才回过神,看着毫无感触的乔陌,好奇道,“你怎么一点感觉没有?”
      乔陌取了一块糕点边吃边答,“这戏本呢,我也参与了,排练也看过好几次了,已然是麻木了。”
      孙权却不依不饶,“那第一次看,第一次了解的时候,你一点触动都没有?”语罢孙权才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整日里,就是在忙活这些?!”
      见孙权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乔陌赶紧续上茶,作讨好状:“公子莫恼,我这也不是分内之责嘛。”
      孙权白她一眼。
      “最初听说时,还很是唏嘘的。这世间本就求不了多少真心,这焦仲卿难得能有兰芝的真心,却被自己母亲一棒子把缘分敲碎。”乔陌说起焦母,十分不忿。
      “世间最难求的,便是真心诚意。”孙权低声道,又看着舞台上。焦刘两家最后还是将这一对苦命鸳鸯合葬在了一起,以盼后人切勿重蹈覆辙,爱而不得。
      “最后也是葬在了一起?”孙权问道。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其名为鸳鸯。”乔陌不语,念白告知了孙权所有疑惑。
      “便是如此了,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甚是无趣。”
      “哪里不好了?生死同穴,也算得上圆满了啊。”
      “生前没有好好相待,死后即便葬在一处,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反倒只认为生前的好才是最重要,最实在的。”乔陌又解释说,“闭上眼,怎么会知道谁一直守在自已身边呢?”
      孙权闻言,心中突发感慨,“便是写下了白首不离的卓文君,最后也落了一个‘无亿’的下场。果真如你所言,世间万事,真心最难。”
      “这倒叫我想起司马相如那篇《长门赋》。文章倒是颇为武帝赏识,只是啊,只看到了辞藻华丽,一改此前汉赋的文风,却没有读懂长门真心。”乔陌此言,是在可怜那个金屋藏娇的陈皇后。
      “你倒喜欢研究这些爱恨情仇的故事。”孙权打趣她。
      乔陌耍滑头地答道:“还行还行。”
      孙权不置可否:“这些个故事,都是写出来自欺欺人的。”
      “公子方才不也被真心所感动吗?干嘛此刻一副无关风月的样子。”反正出门在外,孙权说了随意相处,乔陌说话也是愈加放肆了。
      “我只是觉得,真心难求。”孙权黯然。乔陌知道他只是表面风光,其中心酸也不好开口与人言说。尤其是,女人。
      “你会不会觉得,与一个算计着你的威望、家世和利益的人在一起,很不自在?”果不其然,孙权开口便是诉说后宅之事。
      “不仅是不自在,更多的是禁锢吧。”乔陌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她们在我身边,所求的是家族安康。我迎她们进府,是为江东安定。就像做生意一般,各怀鬼胎,彼此算计。”孙权苦着脸,终日来不能诉说的情绪,于今日,一倾倒底。
      “亏得世人最瞧不起生意人,觉得商贾都是巧计赚钱,唯利是图。可是谁又不是呢?这些个世家大族不也打着算盘,谋取利益吗?”孙权到像是醉了,想将平日里的委屈憋闷都扔个干净。
      乔陌看着他,不发一语,她知道他只是需要陪伴,只是想倾诉。
      他说,她听。
      “迎徐氏入府那一晚,我真想见你,真想找你喝酒。”孙权看着她,“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不用结亲,不用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委曲求全。
      “对了,今日你我只是看了结局,那这故事的前面都讲了些什么?”戏已唱完,台下的人渐渐散去,小厮们忙着打扫。
      “已经知道结局了,前面还重要吗?”乔陌答得懒洋洋的。
      “故事总是要听完的。”孙权不依不饶。
      乔陌答得简陋:“焦母不喜欢兰芝,所以三天两头地逼迫儿子休妻。焦仲卿抵挡不住,就遵从母命。”
      “最后他们殉情了。”孙权接过话头。
      “嗯,对。”乔陌点点头,愤愤地开口之责焦仲卿,“你说,焦仲卿他从头到尾都像是多余的一样。不愿违逆母亲保护自己的妻子,明明舍不得又不敢反抗。兰芝也是,这般软弱的人,怎么会喜欢呢?”
      “也许焦仲卿也有不得已呢。”孙权开口帮焦仲卿辩解,“我们如今也不会知道在他们家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反正,我看不起他。”乔陌鄙夷道,“如果嫁给一个不能护着自己的夫君,那何必嫁呢?”

      回去的路上,两人无言。
      乔陌看着回府的路越来越短,越来越近,便放慢速度,落在孙权身后。
      任凭在外如何嬉笑打闹,进了府内,最不能忘的就是上尊下卑的规矩。她一直恪守着这些规矩,努力让自己拎得清。
      以前孙策把她当做小妹妹,对她很好;如今孙权也是和风霁月,待她如知己。
      但她不能忘,无论何时,他们都是主公和下属的关系。
      孙权脚步一顿,转过身问她:“今天那戏,叫什么名字?”
      “孔雀东南飞。”乔陌答得不卑不亢。
      孙权随意地点点头,轻轻唤她的名,“阿陌,我绝不会让你做了刘兰芝。”乔陌闻言,不知如何回答。
      孙权也不需要她回答些什么,兀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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