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

193、番外10.魔法起源（下）

　　通告七天前就贴在卧室门上了，告解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奥林趴在床上，把脸埋进卡拉斯脱下的睡衣里。有时他想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奥林爬到靠近书桌的一侧，抓过自己的笔记，头疼欲裂，无法思考、无法写下任何东西。在极地遭遇灵肉分离，着实让他惊骇。艾洛温之外、地底之下、群星之上，拥有的奥秘数不胜数。好在《时空奥秘》已经读完了，只要完成最后一步，乘上达斯维达米亚的马车，那么一切都会结束。超越爱恨、荣耀、无聊的政治斗争，迈向宇宙原初的混沌和虚无。
　　他想着，只是想着，时空神的其他祭司悄悄踏入房间，静候他起身、前往秘密的告解室。时空神很少惩罚祭司，而是劝慰他们。

　　烛火摇曳，勾勒出地下告解室的昏暗轮廓。奥林跪在冰冷的石砖上，卡拉斯坐在他对面。告解室是临时修建的。奥林总是让卡拉斯需要考虑到意外，意外是规则的扩充、是爱的容器。
　　“奥林·瓦伦廷，你思考过吗，今天为什么要在此告解？”
　　“我没有遵从祭司的守则，擅自离开时空神殿。此举冒犯神灵，所以在此告解。”
　　“告解之后，你要怎么做？”
　　“安心敬神，如果我学得会的话，”奥林叹了口气。
　　“你当然会敬神，你只是不想我成为你的神。你觉得我还是你的小猫。”
　　卡拉斯看着奥林的表情僵硬、随即恢复苦涩。
　　“我想，如果能到达马车那里，或许会找到新的起源。宇宙之子的研究应该通向宇宙吧……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费了很多力气，却距离我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远，还差点死在那里。真是不知道这种折腾是为了什么。”
　　“为了般配地被爱，是吧？”
　　奥林眼中浮起惊愕和迷惘，如同浓雾般久久不能散去。卡拉斯俯身抱起奥林，轻吻对方的嘴唇。
　　“爱这种事，本来也是不需要般配的，去爱了，自然而然就会般配，”卡拉斯捏捏奥林的尾巴。
　　奥林皱起眉头，提到般配，爱未必是可能的融合剂，反而是更大的阻碍。
　　卡拉斯像是猜到了他的所想：“我不强求你接受观念上的分歧。不过自古以来的论战，多少要以实践结束。不如我们做一次了断，过后就不再考虑这件事了吧？”
　　奥林屏住呼吸：“要怎么做？”

　　卡拉斯注视着奥林的眼睛：“我把赛特勒姆的火种还给你，我们按照神殿挑战的规制。如果你赢过我，你自然拥有自由和新的起源。”
　　奥林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可以从眼皮的缝隙看到密布的鲜红血丝。他从来没想过战胜卡拉斯的可能。
　　但他的思绪也回到现实：“如果我输了会怎么样？”
　　“如果你输了，你也依然可以保留火种。只不过你需要接受时空起源，毕竟你精通《时空奥秘》，那可是我的秘密，吼吼！我可不能放你走啦！”
　　奥林思考片刻，理智告诉他，这场了断似乎有他不愿承认的隐情。然而诱惑对他而言实在太大，无论是取回恶魔之火还是战胜时空神的可能性。不，与其说是战胜的可能性，不如说是般配的可能。
　　奥林的指尖颤抖起来，忏悔似乎也变成了无用的多虑。
　　“我远离它很久了，不确定取回会怎么样，我要考虑一下。”
　　“先前为你治疗的情况来看，火种和你的身体可以毫无阻碍地融合。”
　　奥林垂下眼帘，回忆起先前他被神器刺伤时，卡拉斯从赛特勒姆取回火种为他治疗，他记得卡拉斯是如何把火种送回他体内、如何悉心照料他的。那些时刻让奥林的心中升起些许冲动，他想投入卡拉斯的怀抱。然而理智告诉他，这不是此刻应该渴望的东西。
　　脸颊上传来温柔的触摸，像回应他的心愿似的。然而更深重的矛盾和异常从先前的冲动中升起，奥林转脸想躲开。卡拉斯轻挠奥林的脸颊，这触感实在过于舒适，他就僵在原地，卡拉斯就顺势把他抱进怀里。
　　“无论如何，你都可以取回火种、取回自己真正的力量。我也很期待那一刻，和身处力量巅峰的你较量，想必会是有史以来最为酣畅淋漓的对决。”
　　奥林的心跳瞬间加速，这话切中了他心中深处的某些东西，那些被他强行遗忘、塞在历史尘埃中的愿望——他希望以强大的魔法师的身份留存于艾洛温的历史之中。
　　然而数百年的现实告诉他，那是痴心妄想。
　　奥林从卡拉斯手中抽走尾巴。想到恶魔之火让他想到自己过去的人生，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死在古早的尘埃之中，免得受此时此刻的煎熬。
　　环抱他的手臂缩紧了些：“你想什么时候取回火种？”
　　奥林全身颤抖起来：“火种不属于我。结束这件事吧，亲爱的神灵，我的告解结束了。”
　　卡拉斯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奥林，一如既往的温柔在其中荡漾。
　　“也许你不记得，但我记得，火种回到你身体的时候、你的样子——温暖、疯狂又深情，那才是你应有的样貌。”
　　奥林只觉得鼻腔发痒，他赶在鼻血流出之前说：“如果你接受告解、宽恕我的话，今晚允许我出门游荡吧，我想安静一下。”
　　卡拉斯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但那失望反而让奥林感到些许放松。这份爱让他感受到了期望、责任和力量，也让他感到自身的渺小，他不想再承担太多了。

　　*
　　深洞穴的苔藓反射出寒光，奥林抱紧手臂，看着高高墙壁上的古老文字，诵读出声：
　　“马车达斯维达米亚，在此恭迎时间与空间的主宰。”
　　寒风从地心涌起，隆隆之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奥林缓缓向洞穴深处下沉，越过漆黑的洞穴之后，金色的光点夹杂在寒风之中迎面扑来。奥林踏入寒风之中，映入眼帘的是一辆金色的马车。马车停在冰雪之中，宛如一座雕塑。
　　马车自动打开了门：“这马车数十年没有客人了。舍弃了□□的灵魂，快来温暖一下。”
　　倒是亲善的招呼，奥林行了礼，步入马车之中。马车的门就关上了。他环视四周，马车内部长满金色的藤壶和苔藓，充满亲切的气息，让他想起曾经就读过的魔法私塾。
　　奥林在斗篷下抱住双肩：“达斯维达米亚的马车，感谢你的欢迎。我想前往宇宙的起点。”
　　马车内部传来应答：“你想去那里做什么？”
　　“我曾经是一名魔法师，失去了起源，我想到那里寻找起源，以继续魔法师的生涯。”
　　奥林感到温暖的空间之中传来审视的目光。
　　“啊，那可不行啊，”马车说，“宇宙起点确实存在起源，但是你的身体和灵魂，肯定到不了。”
　　果然不行吗，奥林苦笑起来、一言不发。出门之前他料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到了这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不过啊，这马车数十年没有客人了，载你走个一两百年、在时间的场合之中观光还是可以的。也许其中有你想要的’起源’的蛛丝马迹。”
　　奥林的笑容越发苦涩，起源这种概念自然是越古老的越有效，一两百年之中，就算能够找到其他起源，恐怕也是不名一文的廉价之物。只是来都来了，马车也让他盛情难却。
　　“那烦请带我观光吧，车费怎么计算？”
　　“客人的脸庞如此俊俏可爱，首次免费。下次来请带着黄金，马车来自星星，黄金是星星的碎屑，会让马车想起星星。”
　　奥林苦笑起来：“下次来，我会把费用补齐。”

　　马车悄无声息地启动，化为金色的幻影跃入时空的碎片。从查理曼大帝香气满溢的餐桌到维京人挂满毛皮的营帐、利奥三世加冕的仪式，到加洛林帝国的界碑、布拉格城堡的地基、爱丁顿战役的血腥战场、西美昂一世的王座。如果是平时，这番盛景必定让他心旷神怡，然而奥林一心追寻着起源的蛛丝马迹，毫无欣赏的心思，最终却一无所获，好在一无所获似乎也在预料之中。奥林收紧斗篷，叹了口气。
　　“可敬的马车，这些好像是两百年前异国的景象？”
　　“正是，以你的体质，能回到两百年前而保持自我，属实不易。”
　　奥林扶住脑袋，意识渐渐模糊，头部突然失去灵魂轻飘飘的重量，他低头一看，双手不知何时化为闪亮的光点，在空间中漂浮。
　　“可以载我回去吗？我好像要消失了……”
　　“当然，当然，我得和你说说话，免得你彻底消失。”
　　“嗯……可敬的马车，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极地的？”
　　“最早的一次是这个地球成型的时候，最近的一次是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吗，我一百八十年前见到了妮普菈……所以不可能是她。这马车的乘客，都是些什么人啊？”
　　“多数人没到这里就倒在前头啦，乘客除了你，另有一位。就是那位时空的主宰啊。他有诸多化身，时而化为奇珍异兽、时而化为人，十九年前正是他为人的化身。”
　　“是吗……你是卡拉斯的马车啊。”
　　金色的光点越发闪亮，奥林陷入了更重的模糊之中。
　　马车：“可别睡着了，说说你的事吧。”
　　“我……我是被剥夺了起源的魔法工匠，所以称不得魔法师。失去起源是一回事，但我不想死去，因为这世上有值得我活下去的某人。不过，我还不能靠近那位，得有新的起源才行。”
　　“是那位不喜欢你么？”
　　“他很宠爱我，所以这份感情让我更加煎熬。因为我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所以不值得被他爱、绝对不能接受他作为起源……咳咳……也许我找到别的起源、恢复魔法师的身份、再立下什么功绩，就可以靠近他了……”
　　“哦——这位客人，你倒是有走得更远的体质！想走得更远的话，马车随时在这里。”
　　奥林咳嗽起来，他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马车停回极地的冰雪之中。

　　*
　　风雪交加，卡拉斯扛着沉重的恶魔身体，打开马车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剩温柔的金色光点。
　　“果然啊，不把自己弄到毁灭的地步就不甘心。”
　　卡拉斯把恶魔身体放入马车，伸出手，金色光点就停到他手心，宛如奔流的金沙。
　　“回来吧。”
　　金沙般的光点奔流，缓缓汇聚成轻盈的灵魂，奥林打了个呵欠，依偎到卡拉斯怀里。
　　“睡得好么？”卡拉斯问。
　　“啊……嗯……”
　　卡拉斯抱住奥林：“找到你想要的起源了吗？”
　　奥林楞了片刻，这话在他听起来有魔法之外的含义。
　　像是怕他没听懂似的，卡拉斯又解释说：“强到被你认可、又让你感到般配的起源？”
　　奥林苦笑起来：“没有，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又陷入了你的圈套。如果说这世上所有的起源都能从宇宙的源点追溯，那岂不是……所有的起源都要归为时空起源，你真是可怕啊……”
　　“胡说，我可不是什么万物起源，”
　　奥林的嘴角抽动起来：“差点要了我的命，还是就此放弃为好……”
　　“放弃？放弃找回使用自己以前的魔法？放弃复仇？还是放弃爱我？”
　　最后那句疑问让奥林觉得心头刺痛，他看着卡拉斯笑眯眯的脸，觉得自己被设计了。虽然保持现在的无用状态，没什么不好，但是追根溯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匹配那份感情。有如在翻滚的跑轮上奔波，始终在起点一无所获。
　　奥林不想回答。
　　卡拉斯不依不饶地挠他的脸：“嗯？”
　　奥林满脸无奈：“怎么可能，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唉，没有起源就算了，我去想其它办法。”
　　“你啊，”卡拉斯揉着奥林的背，“我只是希望你得偿所愿，不要再郁郁寡欢、折磨自己。”
　　奥林闭上眼睛。他想起母亲，母亲摸猫的时候可不管猫开不开心、愿不愿意被她摸，一定要揉个痛快。而父亲如果碰上猫心情不好，也就不再摸了。奥林不喜欢父亲，不过在回忆里，他的视野似乎越发客观清晰。
　　卡拉斯又说：“不过，寻找起源之外的魔法根基，恐怕需要千万年的时光，那是比进化更漫长的事情。反正我们都到这里了，不如就此逆流而上，看看是否有更好的起源吧。”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当然，甚至你不需要到达宇宙的混沌就能看到。”
　　奥林捂住脸：“那就……劳你照顾了。”
　　卡拉斯亲吻奥林的额头，揉他的尾巴。马车启程，越过恒久的时光，从苏美尔到白垩纪，到星球诞生的时刻。苍穹群星、古老圣杯、熔岩深核，无数适合成为魔法根基的起源层出不穷。
　　奥林观察着，面对那些强横的魔法根基，他感到疏离和厌倦。他转身投入卡拉斯怀中，把尾巴送入对方手心，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和什么东西和解了。
　　卡拉斯揉揉奥林的尾巴：“好啦，你现在知晓这个星球的一切起源了，想选哪一个？”
　　奥林垂下眼帘，咕哝了一句轻不可闻的话语。卡拉斯揉揉奥林的头发，把他抱在怀里亲吻。马车门紧紧关闭、车子因为内部的碰撞摇摆起来。
　　几天后，艾洛温的学士塔“极密之阁”内多了一本书，此书名为《起源根基》，唯有达到T1等级的魔法师方可资格取阅。书中记录了史上全部三阶魔法的起源根基：蒙吉贝洛的熔岩深核、喜马拉雅的苍穹群星、不列颠的古老圣杯、无限高维命运和宇宙之源的时空。书中还记载：如果T1魔法师想超越人类之身、投入神秘的极端领域，自可前往玫瑰堡皇城的时空神殿，念诵“达斯维达米亚”之名，时空神的祭司会赠与宇宙之子的引路血肉，魔法师有机会选择自己的起源。

　　*
　　数百年后，T0爱蜜莉雅在极密之阁读到《起源根基》，若有所思：“尤瑞尔陛下，传说哈尔隆妮亲王是在获得时空起源之后写下此书的。”
　　“那又如何？”与她同行的女皇问。
　　“亲王殿下是皇族之中唯一获得过两个起源的魔法师。但在拥有命运起源时，他的作为称不上功绩；然而舍弃命运、坐拥时空起源之后，他发现了世间所有的起源，可谓是造福魔法师的伟大功绩。加上这本书的排序，越强大的起源越在后头。那其实看似不起眼的时空起源，是胜过命运起源的？还是说亲王殿下和时空神的关系更好，所以授予了他更高的地位？”
　　“哈哈，魔法师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女皇笑了，“不过，让我告诉你另一件事吧。时空神向叔叔授勋时空起源的仪式，我可是参加了。”
　　“啊，想必是非常美妙的仪式！”
　　“仪式上，命运神出现了。我可是第一次见到命运，她的化身和我想得完全不一样，她和你一样小小的，不过是死者的样貌。命运神问我叔叔，是否要回到她身边。叔叔就明确地对命运神回答：’我不会反抗你的其他旨意，但只有此事恕难从命’。命运神就离去了。从那之后，叔叔好运不断。”

　　*
　　“啊……”
　　奥林从书桌下探出脑袋，黑脸猫卡拉斯就跳到他头上。
　　奥林抬手就薅黑脸猫：“我的单向度分仪和旧笔记哪去了？就是你教我解读《时空奥秘》之前的那一本。皮封面、金属边角、黄色内页的。”
　　“那本错乱认知的邪典吗？”黑脸猫在奥林头顶坐下，“你不是扔了它么？”
　　“是哦，”奥林站起来，把猫从头顶拿下来，抱进怀里，“我忘记扔到哪里去了。”
　　“莫不是在邻国洛塔吧。”
　　“什么？怎么会？”
　　黑脸猫得意地翻出肚皮，娓娓道来：
　　“你忘了？前一阵子我们和达斯维达米亚一起的时候，我看你拿那个本子剩余的几页在记笔记，不过写的也是南辕北辙的东西。然后你想摸窗外的金字塔，本子和单向度分仪还在手里，东西就这么从马车上掉了下去，下面是映射旋涡，会把东西置入镜面的映射对位。金字塔的映射对位，可不就是洛塔吗？”
　　“哦，”奥林一拍脑袋，“确实如此……确实是洛塔。”
　　“所以，你怎么想起来找它的？”
　　奥林擦去额头的汗水：“我前几天读到从洛塔进货的小说，感到非常有趣味，便想知道作者是怎样的人。没料作者已经去世了，遗憾之余，我就去坟前吊唁，没想到坟前摆了一个单向度分仪的模型。我想这东西总不会流落到别处去吧。这样一看，果然是掉到了别处……”
　　“那怎么知道是你的单向度分仪？”
　　奥林苦笑起来：“作者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伙啊。”
　　黑脸猫在奥林怀里踩起奶：“不识字怎么写小说呢？”
　　“传说他做了小说家，洛塔国内还感到很惊讶……不过也是可能的。这位小说作者曾是个知名的雕塑家，雕塑过洛塔皇室的群像和历史浮雕。我看过那些作品，形象连续且具有故事性。将那些雕像降维之后，形成美妙的小说也是可能的啊。”
　　“啊，去世了还真可惜。”
　　奥林叹了口气：“我猜测对于普通人而言，单向度分仪是会吸收他们的精力、导致早死的。所以啊，得赶快找到单向度分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