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

192、番外10.魔法起源（上）

　　奥林步入时空神殿已是清晨，他跟在卡拉斯身后、鬼鬼祟祟地进入会客室。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哥哥。
　　会客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卡拉斯捏了捏奥林的手心。奥林抬起头，艾因皇帝坐在长桌的深处，几只魔兽猫为他擦洗皮靴。艾因看到奥林进入房间，就摸摸魔兽猫，魔兽猫行礼离去。
　　“过来，”艾因低声说。
　　奥林低下头，快步走到艾因身边，他身上还穿着时空神殿的祭司袍，这样被艾因看到，奥林心里不免有点尴尬。艾因抱住奥林，仔细端详。奥林对上哥哥金色的眼睛、炽热关怀的目光，只觉得胸中血液奔流。如果说卡拉斯让他感到安宁平和，那艾因带来的则是他不想承受的东西——责任。
　　“死而复生，失去了魔法？”艾因问。
　　这问题听起来像是卡拉斯巧妙地隐藏了惩罚的事情。
　　“暂时的，”奥林回答，“还有几天就结束了。”
　　艾因转向卡拉斯：“谢谢你照顾他。”
　　卡拉斯只是微微颔首，比起客套，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艾因摘下手上的戒指递给奥林，戒指以黄金为基地，上面是深蓝色的宝石，宝石之中有金沙般的物件在流动。
　　“娅莱希雅在占星时看到了一切，事发突然，只来得及为你准备护身符。这是‘忧国幻影戒’，你知道怎么用。”
　　忧国幻影戒是辛媞家族魔法师的秘宝之一，制作者将魔法金沙封存于宝石之中，使用者只要念出咒语，金沙就会化为声势浩大的狼群现身，狼群可以对敌，也可以载人撤退。
　　恼人的首相参透了他们的秘密，又送上封口的礼物。奥林接过戒指，不得不当场戴上。

　　“命运想杀死我的弟弟，删除了我的国家三十年时间，”艾因直截了当地进入话题，“我要彻底废弃她。”
　　杀死奥林意味着对皇族的亵渎，删除时间更是对时空神的挑衅。奥林皱起眉头，接到命运神谕的时候，他以为一切会以他的死告终，未曾设想的道路，此时偏偏打开了门。
　　“我会当面要求她给一个解释，”卡拉斯说。
　　艾因：“下周开始拆除命运的神殿和庙宇，从玫瑰堡的开始。”
　　“嗯，我明白，”奥林轻声说，“你们完成这件事之前，我就在这里，不出去。”
　　奥林感到两对目光交叉定在身上，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惭愧。
　　“你是最直接的受害人，”卡拉斯开了口，“反而要逃避复仇？”

　　“我不想复仇，”奥林摊手，“三百年来，她对我的恩惠，让我承担那次死亡也不为过。”
　　“你要想一想啊，”卡拉斯站起来，把奥林的尾巴揉进手心，“一个神秘的名分，却为你带来诅咒的命运；奇怪的因果律魔法，很少使用，也未曾带来功绩。这算得上恩惠吗？”
　　“你不过是惦念母亲时代的情怀罢了，”艾因拍了拍奥林的角，震得他头疼，又戳他的脑袋，“这里都是旧时代冗余的记忆髓液，趁早排空。”
　　奥林叹了口气，抱着脑袋趴到会客室的桌上。告别旧时代需要勇气，他还不敢那么做，仿佛丢弃命运就是丢弃他身心的一部分似的。艾因拍他的角，卡拉斯揉他的尾巴，就算如此，奥林的思绪依然沉溺在旧日的模糊回忆之中，那些遥远而不能放弃的东西。他自然没注意到卡拉斯和艾因交换了眼神。
　　卡拉斯在奥林的尾巴上挠着痒：“好啦，你需要休息。”
　　“谁也没指望你这个懒鬼去挑战命运，”艾因捏了捏奥林的后颈，三百年前他就是这么摸弟弟的，现在也是。
　　奥林呻吟起来，复仇的密谋会变成疼爱的现场。好像奥林没有藏匿，没有在倒错的命运中死去三十年，而是时间真正流逝了。漫长的时间让他的愚蠢和懦弱都得到了原谅。
　　“别摸……我要被你们玷污了……”
　　奥林抱怨着，然而身上传来的温度让他心中升起不恰当的想法。他明白当前的局面，他本该是神灵和君主之间的棋子，却因为被爱产生了疏离仇恨的可能。

　　*
　　清晨，房间的角落透入一丝阳光，卡拉斯听到兴建土木的声音。
　　卡拉斯揉揉眼睛，奥林还睡着，紧紧地抱着卡拉斯的手臂。卡拉斯小心抽出手臂，猫一样跳下床。从窗帘的缝隙里眺望远方，城市另一头高耸的命运神殿已经搭上了密密麻麻的脚手架。艾因皇帝言出必行，就算对神灵也不例外。
　　想想三百年间发生的事情吧！约两百年前，朱利安·梵迪林绑架了奥林，整个梵迪林家族被艾因杀了个干干净净，黄金城坦珀图斯几近空城；近期一位名叫柯林·亚罗的刺客袭击奥林、残忍地把他肢解扔进海中，艾因如法炮制，把刺客的家族杀了个精光。
　　卡拉斯猫一样舔舔嘴唇，在使用“过度”去爱人这件事上，他自认比不过君主。他有他的方式。
　　奥林的声音从卡拉斯身后响起：“开始了吗，艾因？”
　　虽然时空神殿和命运神殿距离远，但凭着奥林的感知力，就算失去魔法，察觉此事并不困难。
　　卡拉斯回到床上，摸摸奥林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
　　“不必担心，我就在这里。如果发生意外，你躲到时空的夹缝里去。”
　　不能藏起来，藏匿无法逃避命运。奥林想着，如果有一个起源的话，他就可以自己去结束这一切了。不过，这念头完全不是一个失去魔法的恶魔该有的。
　　“藏起来的话，我需要一个起源级别的魔器。”
　　“只是藏匿的话，需要起源级别的吗？”
　　“就算是藏匿也需要。”
　　卡拉斯心中一动：“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艾洛温的魔法时代是按核心理论划分的，菲丽艾雅统治时期是三阶魔法时代，在那个年代构成魔法的要素是原理、能量和起源。魔法的起源亦是魔法师的起源，奥林最初的起源是他的导师命运神。
　　不知为何，三十年前，奥林提出了二阶魔法。二阶魔法多数是用于制造业的魔法，奥林削除了构成魔法的最重要元素“起源”，将魔法简化为失去神秘性的知识。这是在卡拉斯第四次造访艾洛温之前的事了。二阶魔法虽然遭到魔法师诟病，却也降低了学习魔法的门槛，为国家提供了更多工作岗位。
　　“二阶魔法是造福凡人的伟大魔法，”卡拉斯说，“而且出现时间是在三十年前。你当时是怎么考虑的，为了皇帝陛下的愿望吗？”

　　奥林摇摇头：“我是为了自己。我想自己成为起源，但能力不够，反而造出了二阶魔法。二阶魔法没能让我如愿，却也歪打正着，让艾洛温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然而奥林很清楚，他需要一个起源，犹如庶民需要君王，只是这话他不能说出口。
　　“我会想办法取回赛特勒姆的火种，那本来是属于我的东西，”奥林说，“有了它，我会成为自己的起源。”
　　赛特勒姆的火种指的自然是从奥林身上剥离的恶魔之火。成为起源则意味着到达神灵的领域。
　　卡拉斯拉开窗帘，仿佛他讨论的是早餐吃什么：“你有什么依据证明，拥有火种就一定能达到‘起源’？”

　　奥林沉默着，他从未放弃追溯起源，但多数是无用功。体味过命运的强大之后，他无法接受其他神灵。然而现在的这位命运，让他感到丝丝异样。现在的命运似乎不是三百年前传授他魔法的那一位，然而他的记忆却渐渐清晰。
　　奥林在命运神那里学习的时候，读到过起源神灵的映射理论，如果一位神灵位于足够高的维度，祂可以将自己的意志投射到低维度。神灵越接近宇宙原初，其所处的维度越高、其意志的影响越为深远。
　　这古早的理论也引起了艾因的注意。时间流逝，奥林成为成熟的魔法师，就受命君主、实行神殿挑战制度，借此试探艾洛温诸神。然而经受过神殿挑战、能让奥林感受到维度差异的神灵，只有时空神卡拉斯·库拉弗洛一位而已。

　　在卡尔迪兰的时候，奥林心中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幸好火种不在我身上，否则我就要反抗她了。不，如果火种在我身上，我根本不会去卡尔迪兰，而是去命运神殿问个明白。”
　　因为那时，奥林切实感受到了神谕的衰弱，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的怀疑。恶魔之火不能逾越维度的差异，但在当前维度尚有一战之力。
　　奥林顿了顿，又说：“如果能量足够的话，纯粹的能量可以作为起源。那时我可以重新使用旧时代的魔法，自己去结束此事，免得你和陛下烦心。”
　　失去恶魔之火之后，奥林转而追求能量作为自身魔力的补充，这研究很早就开始了，甚至送他去见王种人鱼的炸药也算是其中之一。他欠缺的是足够有力的能量源。
　　“听起来像意气用事的回答、找一个让命运继续折磨自己的理由，”卡拉斯笑了笑，“这样不行。”
　　“我没有冲动。”
　　“那就拿出让我信服的理论。”
　　奥林沉默了，如果此时提出映射理论，就有种背叛过去的错觉。哪怕是最深奥最具价值的魔法理论，一旦成为回忆的一部分，就会变为束之高阁的珍珠，任其发黄碎裂，也不愿再让其重见天日。
　　卡拉斯看他沉默，也叹了口气：“不过，你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菲丽艾雅女皇时代，曾有起源神灵的残卷书籍。其中提到了维度理论，如果一位神灵位于足够高的维度，祂可以将自己的意志投射到低维度。神灵越接近宇宙原初，其所处的维度越高、其意志的影响越为深远。我没有那么做，但总会有别的神灵采取这种方式窥探其他的世界。大概相当于，在已经写好的小说上进行涂改。有些神灵是旁观者，只添加花花草草的背景装饰，有些神灵则热衷篡改主角的命运。如果有充足的能量，似乎有击败束缚的可能性。”
　　奥林的嘴角抽了抽，此刻他必须坦白。
　　“我想命运正是如此。与其说她是这个世界的命运，倒不如说是宇宙的上位者垂青我的母亲而留下的幻影。只是这影子，因为母亲的离去而淡化，恐怕最终会褪色，褪色到连我都能处理的程度。”
　　卡拉斯拉平奥林的衣领，动作从容，仿佛他言说的不是宇宙奥秘，而是日常的体己话。
　　“就算是幻影，那也是维度的差异，不是这个世界的能量所能抗衡的。不过，把能量起源作为出发点考虑是没错的，只是不要舍近求远。毕竟，我就在你身边。”
　　奥林僵住了，他没考虑过时空起源，甚至可以说，时空起源是最初就被他放弃的起源之一。因为时空神的位置微妙，他是作为国家继任守护神暨新一代诸神的统领者出现的。就算被时空神宠爱，奥林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拥有时空起源。
　　“……是要我为你扫清旧时代的障碍吗？”

　　“需要比这更彻底，”卡拉斯的手心贴上奥林的脸，“作为新一代的国家守护神，我需要证明我比命运更好。你经受了命运的恩泽，又遭到命运的损毁。如果你能超越自己旧日的功绩，就是最好的见证者。”
　　奥林抱住脑袋，陷入思索。他失去了起源，对于三阶魔法师而言，失去起源意味着失去理解力。然而学习是在认定时空起源之前的必行之事。

　　“啊，三十天已经到了。”
　　卡拉斯说着，轻柔地摸了摸奥林的额头，就像他每个清晨和晚上做的那样。
　　喜悦如同雷霆般充斥奥林的大脑，瞳孔和他周身的魔力一同震荡起来。忘却的魔法也充斥他的脑海。他的思绪渐渐流转、回到古早，他接受命运起源的时候、学会第一个魔法的时候、创造二阶魔法的时候。好像沉寂的郁结和落寞从他体内被击碎、世界又能接纳他了，错误拥有弥补的机会，死亡拥有求生的可能，背运被好运抹去。宇宙敞开了一条缝隙，露出浩瀚深邃、不可名状的起点。

　　卡拉斯笑了笑：“现在你的魔法恢复了，不过，想理解时空起源，你得先做点功课才行。”
　　卡拉斯的右手在空中划过笔直的线，空气中缓缓打开黑色的口子，青色华光倾泻，一本书从中缓缓而出，正是奥林先前没能充分阅读的魔法书。书的封面上隐约透出“时空奥秘”。
　　“我早为你准备好一切，没有魔法时，你看到的是谋生的手段；拥有魔法时，它会变成迈向宇宙起点的阶梯。”

　　奥林接过魔法书，一位魔法师领受两位神灵的教导，在艾洛温是前所未有之事。奥林想平静下来，想恢复平时那个颓废疲倦的自己，全身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奥林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外，卡拉斯赶在奥林摔倒之前抱住了他。奥林虽然昏迷过去，双臂依然紧紧抱住《时空奥秘》。卡拉斯心中的情感也随之激荡起来。奥林心中想要的是什么？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准备这件礼物之前，卡拉斯这么思考着。奥林在漫长的生命中失去了诸多重要之物，失去之物决定了他无法回到一流魔法师的行列之中。即使如此，他的研究和成果无一不是实用性的魔法。
　　奥林渴求回归的魔法，他需要的必然是可以依靠的力量。新的魔法和起源一定能安慰他的心灵，只是需要时机。
　　抱着这样的想法，卡拉斯改造了魔法书《时空奥秘》。它确实是一份合适的礼物，甚至让奥林惊喜到昏厥，要不是奥林的鼻血滴了卡拉斯满身，这思绪还会随着幸福奔流下去。

　　*
　　午后的阳光投入书房，诱人的微弱油香在空气中漂浮，卡拉斯端着一盘鹅肝，迈进房间。
　　“你来了。”
　　卡拉斯对上奥林布满血丝的双眼，把鹅肝放在他面前，用闪亮的叉子叉起，送到他唇边。奥林勉强笑了笑，衔住鹅肝吃下。
　　“你读了五天五夜，该休息啦。”
　　奥林合上书，“《时空奥秘》中包含的星辰奥秘，和我想得不一样啊。”
　　卡拉斯又叉起一块鹅肝，奥林这次主动张开嘴，卡拉斯把鹅肝送入奥林口中，叉子在唇齿之间滑动，带出诱人的涎水，让他想亲吻。
　　艾洛温传统的星辰奥秘，是以改造□□、成为宇宙之子之后再对星辰宇宙探索的。成为宇宙之子的先例本身不多，通常是顶尖的异端魔法师。达到顶尖很难，然而，就算是顶尖的人类，成为宇宙之子之后，样貌也会变得让人不敢恭维，多数是类似蠕虫般的存在。它们也没有人类的记录手段。这是艾洛温星辰魔法师所知道的基本知识。
　　“如何？”卡拉斯叉了一块鹅肝自己吃下。
　　“我有幸捉到过一个宇宙之子，找到了它的记载，那是……”
　　奥林抱住脑袋。
　　“那是直接进入脑中的影像，”卡拉斯接上话头，“就像深海鱼群发出的电波，因为鱼群没有文字，他们的沟通不仅是’语言’，还有图像。图像进入脑中，或许是产生困扰的情况吧。”
　　“没错。”
　　“对你而言，确实如此，我还是王种人鱼的时候，鲸鱼们就经常这样和我说话，鲸鱼们的声波之中可以包含图像和声音。作为人类的话，图像进入脑中，可以称为梦境。”
　　“哦，你这么一说，倒让我觉得是生物性的缺陷了，”奥林皱起眉头，“皇族距离全知全能还差得远。”
　　“海中和陆上、天空相比，传达声音的情况有所不同。所以只能说是顺应环境的改变，谈不上缺陷。怎么，你想征服大海么？”
　　“没有。”
　　“宇宙之子的记载是怎样的？”卡拉斯又问。
　　“我不能理解，”奥林回答，他点了点书页，“那个宇宙之子被我养在哈尔隆妮的地下，安娜会喂养它。没有意外的话，它应该还活着……你有兴趣吗，看看人类是如何感知宇宙的？”
　　“好啊，”卡拉斯搓搓手，“我还没见过活的宇宙之子呢。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奥林停滞片刻：“它还是人的时候，名为妮普菈·梵迪林。我是在黄金城坦珀图斯的魔法塔里找到它的。”

　　奥林想起来，早年他意图用宇宙之子做些研究、特意关注了当时专精宇宙之子的异端魔法师，其中就包括妮普菈。奥林被朱利安掳到坦珀图斯的时候，用了些手段打探到了妮普菈的消息，她已经成为宇宙之子，被藏在城中的魔法塔里。所以奥林从坦珀图斯跑走的时候，特意到魔法塔里把妮普菈抓了出来，他骑着马在森林里穿行，高喊着嘲讽之语：“朱利安，你的妹妹、梵迪林不敬诸神的证据，此刻在我手上！黄金城必将灭亡！”
　　喊话的时候奥林心中有些痛快，朱利安抓了他，他抓了朱利安已经不是人的妹妹，也算是为自己报了点儿仇。那时他可以杀死妮普菈、扔下尸体，让复仇更彻底，但他没有那么做。魔法师理解魔法师追求起源的理想。
　　随后，他被梵迪林的重兵逼迫到海边的悬崖上，他念着卡拉斯的名字跃入海中，他在海里停歇，听着箭雨和大炮、看着梵迪林的海军扬帆、艾因和翼骑兵从朝霞云影之间出现。奥林突然想起他拥有命运的诸多祝福，其中之一即为“免于投身战争”。他在不同的战场路过、游离，未曾动过一刀一枪。在坦珀图斯那次也是。

　　“哦，梵迪林的嫡系魔法师……竟然还活下来了？”
　　“首相认为妮普菈不是人了，就没必要承受制裁人类的刑罚，所以让我处置。我希望有朝一日理解它的信息，就把它养了起来。你看看它吧。”
　　奥林揉揉眼睛，念动冗长的咒语。空中展开暗红色的天幕，房间内升起燃烧的焦味，天幕之中撕开明亮的火光，一个婴儿大小的四脚蠕虫向他们爬来，它没有皮，体表皱皱巴巴的，呈现令人作呕的肉粉色，正是宇宙之子妮普菈。
　　宇宙之子看到卡拉斯，立刻挤压缩起身体，张开大嘴向他扑来，口中的牙齿层叠如同锯子。卡拉斯当过多年的猫，闪避躲了开来。
　　奥林掏出手帕擦擦嘴，踢宇宙之子一脚，踩住它的脑袋，再把桌上的地球仪塞到它嘴里，宇宙之子就只能满地咚咕噜噜地打滚、无法猖狂。
　　卡拉斯摸摸宇宙之子：“我知道了。”
　　奥林也顺手摸了一把，模糊的影像映入他的脑海，他不确定那是什么，就把宇宙之子连同地球仪一起扔进暗红色的天幕。焦味和火光消失了，奥林心中升起崭新的思考。
　　“你看到了什么？”奥林问。
　　“我看到妮普菈·梵迪林作为人类的努力。她几乎要到达某处，却停了下来。”
　　卡拉斯也停了下来，虽然妮普菈已化身宇宙之子，但是她的研究随着思绪以宇宙的方式继续。加上身为人类的凭依，她依然能继续叛逆的研究。魔法塔有书籍和魔器供她继续，哈尔隆妮的地下却是宠物窝。不过，这也怪不得奥林，魔法师总是政治的牺牲品。
　　奥林揉揉眼睛，望向暗红天幕的消失处。也许能完成吧，撇去仇恨、叛逆和旧时的记忆髓液，实现纯粹的魔法。奥林想着，什么都没说。
　　“好啦，追忆到此告一段落，你该休息了。”
　　卡拉斯揉揉奥林的脸颊，亲他的额头。奥林就那么睡去了，没有梦，有的是隐约的期待。

　　*
　　晨光熹微，唤醒的宝石魔器响起清脆的声音，奥林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卡拉斯已不在房间，去操劳他身为神的事务了。奥林翻开《时空奥秘》，继续阅读，时不时在旁边的手册上做些笔记。
　　此书堪称是卡拉斯为奥林量身定制的教材，内容分为多层。第一层是精炼的奥义，第二层是卡拉斯作为奥义提出者给出的解释，第三层则是卡拉斯照顾奥林的理解力做出的深度注释，第四层则是卡拉斯念及到奥林的趣味给出的参考阅读，免得他失去兴趣。
　　奥林在沉重的木书桌前翻开笔记，拿起用于参考的魔法书，陷入沉思。

　　约两百年前，宇宙之子妮普菈传递给奥林一些无法解读的影像，那是青色和金色的符印似的雕刻。当时奥林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而现在，《时空奥秘》赋予了他触摸生物即可看到生物经历的能力，宇宙之子的影像也得到了解读，但他读出的只有一个词：马车。
　　如果理解《时空奥秘》的话，这秘密必定会得到揭露，奥林非常确信这一点。只是书页在某一页敞开三天，未能继续，最为关键的理论卡住了他。
　　“啊……”
　　奥林叹了口气。比起自行研读时空神的秘法，还不如重建一个坦珀图斯的魔法塔、把妮普菈放进去、看看它到得了哪儿吧。
　　怀抱这样的想法，奥林合上了书。

　　“呜喵——”
　　书页中响起猫叫，奥林耳朵一动，认出那是黑脸猫卡拉斯的声音。紧接着一只猫爪伸了出来，粉红色的肉垫按住他的手。
　　“小猫，”奥林把书翻开，“你怎么来了？”
　　奥林知道自己的某些行为可能被当成愚蠢之举了。毕竟卡拉斯成为时空神之后，只有在哄他的时候才会使用黑脸猫化身。
　　“咕喵！”黑脸猫从书中探出头来，“你在这一页停了三天，莫不是想偷懒吧！”
　　奥林竖起食指想戳猫。黑脸猫一缩，这戳就扑了空。
　　奥林抱怨：“不给摸的猫有什么用。”
　　“不好好读书的恶魔不许摸我，”黑脸猫的琥珀色眼睛闪烁着灵气光彩。
　　“……我当然好好读书了！”
　　“黑脸猫要考考你。”
　　奥林看着黑脸猫，心想再这么聊下去，懈怠和笨蛋他总归要占一样，还是把书合上为好。没料刚一抬手，黑脸猫就从书里跳出来，稳稳地坐在他手背上，四只猫爪压得他又痒又疼。
　　“你要是理解了，就回答我，时空因果律和命运因果律的差异是什么？”
　　真是个好问题，这正是困扰奥林的理论之一。他无法重现宇宙之子曾经的经历，如果复原那段旅途，他就能彻底理解星辰奥秘了，星辰奥秘是时空奥秘的起点，不得不理解的基本。
　　然而，根据奥林已知的魔法理论，怕是只有因果律展开的魔法才能重现宇宙之子的旅途，然而因果律本身就是秘而不宣的神灵权能核心奥秘。
　　仿佛繁复天梯之间的疯狂嵌套，让人望而却步。
　　奥林翻过手心想揉猫肚皮：“就你知道，你来说，笔给你。”
　　黑脸猫再次踩住奥林的手，不给他摸肚皮：“如果只是盲目滥读、不求甚解的话，我就把书收走。”
　　“好啦……我想想，”奥林泄了气，“时空因果律的可能性在更高维之中，命运因果律的必然则是在本维度固定的神器之中。”
　　涉及到维度的差异，奥林顿时觉得自己三百年之间学过的魔法都是无用的垃圾。
　　黑脸猫咬了奥林一口：“差得多了。时空因果律的可能性在本维度之中，只是高维的影响会摧毁本维度的秩序。命运因果律的必然性确实在更高维的神器之中，只是那东西算不得神器。”
　　奥林倒抽一口凉气，卡拉斯不在的时候，他用这错误的理论制造了些东西、实现了小小的尝试，虽然没能成功，但成果却切实把他引向这个结论。
　　……那么他制造的东西，又是什么？
　　奥林摸摸抽屉，黑脸猫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块镇纸样的黄金，那是奥林制造的降维器，名为“单向度分仪”，作用是把雕塑转换文字。雕塑精度越高、文字描述越详尽，只是看起来不像活人写的东西、而是刚造好的魔偶练习公文时的辞藻堆砌。倘若在转换的过程中往雕塑中增加物料，则转换出的文字会变得彻底模糊。
　　奥林不敢想。

　　黑脸猫站起来，用肉垫拍奥林的脸：“不过这种误解证明，你对前述的理论理解也有偏差。虽然有趣味是件好事，但你要完成使命，精力需要更集中。好啦，翻回第十页，我要逐一检查。”
　　“啊，嗯。”
　　奥林翻回《时空奥秘》前页，跟随黑脸猫的思绪重新理解起源。他发现自己产生了诸多的误解，这些误解足够让他先前的笔记变成邪典。
　　检查完理论后，黑脸猫又揭露了些许神秘魔法，奥林逐一领受、理解、实现，普通魔法师倾尽数代都未必能实现的魔法，此刻尽数成为他的知识。黑脸猫确信奥林理解了，就抬起下巴给他摸，再又回到书里去。
　　奥林继续阅读，碰见不懂的地方，只要拉一下书脊上的金属合页，黑脸猫就会出来为他答疑。
　　就这样，奥林·瓦伦廷参悟了《时空奥秘》。最后一次送走黑脸猫之后，奥林取出弃用已久的魔杖“黄之星”，在书房的空中画出逆时针的圆，青色和红色交织的天幕开启，奥林步入其中。

　　*
　　“呼——”
　　天幕合拢，奥林呼出的气息在空中飘浮，片刻之间化为冰渣落地。身临狂风，脚踏雪地，雪雾弥漫，目力所及之处银白交织。
　　宇宙之子经历的旅途，其终点是名为极点的极寒之地。
　　奥林踩着雪地向前走去，他越过陡峭的冰崖，钻进一个企鹅群，企鹅群缓缓蠕动，带他到了一处洞穴。
　　洞穴门口和普通的冰窟相比并无特别之处。奥林打了个响指，面前出现一点火光，照亮洞窟。洞窟内部均是峭壁，奥林念了几句咒语，浮游起来，缓步下沉。洞窟内部虽然没有人造的路、但构造非常明显是环形向下、宛如阶梯的。奥林就慢慢下落，直到橙色的光芒映入他的视野。
　　——正和宇宙之子提供的影像相同。
　　奥林屏住呼吸继续漂浮向下，火光照亮峭壁，上面呈现奇异的雕刻形状，奥林非常确信这是宇宙之子曾经到达过的地方。
　　他环视四周，诵读出声：“马车达斯维达米亚，在此恭迎时间与空间的主宰。”
　　话音刚落，奥林觉得自己突然变轻了，他低下头，什么都没看到。火光也随之熄灭，没有疼痛，奥林确信自己没被肢解，那只有一个可能——灵魂和身体的分离。
　　“不，不可能有灵魂，我分明把死神屏退于艾洛温之外了……”
　　摇曳的念想震撼着奥林残留的思绪。就算厌恶、痛苦，他也从未想过放弃这具破旧的身体，这身体承载了他的一切。知识的愉悦、被爱的柔软、迎击命运的可能性。记忆走马灯一般在奥林脑中闪过，与死神交战的时刻、被死神击穿444次的时刻。也许是出于自身对死亡的抗拒，奥林不想让死神进入艾洛温。这让他对死亡疏离，仿佛艾洛温的死亡只是短暂的睡眠、在某个时刻能够得以回归的东西。
　　——以至于真正的死亡降临时，奥林像个普通人一样完全没能做好准备。
　　些微恐惧与寒意侵袭了奥林剩余的意识，奥林的思绪渐渐飘忽。寒风从地心深处向上吹来，隆隆的巨石声从地下传来，惊涛骇浪一般向他涌来。
　　也许宇宙之子是在诵读开门的咒语之后，完成了最后的进化吧？
　　只是洞穴之中，久久没能发出身体落地的声响。

　　卡拉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醒醒，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奥林回过神，火光照亮黑暗，黄之星在腰间的束带上，而他在卡拉斯怀里，没有尸体，也没有灵魂。巨石声依然在响，像是损坏的机关。只是他完全丧失了力量，仿佛一个刚注入灵魂的魔偶。
　　卡拉斯贴了贴奥林的脸：“这么快就找到这里，真有你的。不过，临行之前总该要告诉我吧。你还是我的祭司，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门。我们回去。”
　　青色的传送门在地底的深穴中展开。
　　奥林低低地“呜”了一声：“不……让我看到秘密的终点……”
　　卡拉斯捏了捏奥林的肩：“擅自出门的祭司差点死掉，好在被我发现了，我要照料他，还要费力惩罚他。哪有什么余兴关注他的恼人愿望。”
　　奥林沉默下来，阖上眼睛。卡拉斯迈进传送门，两人在极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