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瘪恶魔养成实录》Riesling

189、第 189 章

　　卧室的窗帘随着晨风漂浮，奥林看着哈尔隆妮当年的账簿，陷入沉思。他拿起笔，在演草纸上漫不经心地划出轨迹，最终支起脑袋，呻吟一声。
　　身边的魔偶阿卡问：“亲爱的造物主，不舒服吗？”
　　奥林垂下手：“带我到床上去。”
　　阿卡轻巧迅速地收起账簿，抱起奥林，把他安置到床上。阿卡刚想转身离去，奥林握住阿卡的手腕：“等一下。”
　　阿卡并不习惯他的造物主流露脆弱，他自身也没有情感抚慰的功能，面无表情：“我叫安娜来，她更懂如何安慰你。”
　　“算了，”奥林又呻吟一声，“你走。”
　　“我留在这里。”
　　阿卡说着，坐到床边，距离奥林的身体尚有一臂之隔。晨风浮动，账簿哗啦啦作响。
　　“让你头疼的，是时空权能的奥秘吧？”阿卡问。
　　“时空权能没什么奥秘，不过是穷尽式的推演，人力堆到尽头总能达到。”
　　“什么，”阿卡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我再不懂魔法，也知道那是要把天才魔法师堆到尽头才能达到的奥秘。”
　　“这不是月薪三十个金币的你要考虑的事情，”奥林说，“把‘那本书’拿过来。”
　　阿卡脸上露出罕见的惊讶，但他没多问，只是离开卧室又返回，把一本金灿灿的书递给奥林。书的封面是黄金打造而成，上面雕刻着玫瑰，没有写书名。
　　“没错的话，是这本？”
　　奥林接过：“你可以出去了。”
　　阿卡走到门口，对门外的侍奉魔偶耳语几句。魔偶飞奔离去。
　　“为了避免你阅读此书带来的影响，我还不能走，”阿卡折回床边，“毕竟这是一件古老的礼物，你从收到它的时候就没有打开。”
　　“因为我知道内容。”
　　奥林毫不犹豫地翻开黄金书，书被保存得很好，扉页上以流畅秀丽的字迹写着：
　　“赠与我的孩子奥林·瓦伦廷一个谜题，这个谜题会让艾洛温所有的魔法师痛苦万分、而揭秘之人与原初的智慧有缘无分。”
　　赠礼人的署名是戈尔·瓦伦廷。
　　奥林的脸色难看起来，他翻过扉页，第二页才是书名：《论魔法能量的货币价值》。
　　“原谅我的无礼，我好奇了，”阿卡倚在床柱上，“一边是让你憎恶至极的父亲，一个是让你头疼欲裂的时空神，到底是什么课题达到了以毒攻毒的效果、让你开始思考了？”
　　“出去，”奥林说。
　　阿卡行了礼，转身出门，却没有离开。奥林知道魔偶不放心他，而且这份担心有时候会酿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如果阿卡一开始没有说让安娜来、而是像安娜那样直接哄着彻夜未眠的奥林入睡的话，恐怕奥林根本不会想起戈尔的黄金书来。

　　时空神的继位仪式完成了，奥林自认对这个国家的责任也算到了尽头。然而神殿挑战之中，奥林动了真格，他使用了所有已知的禁忌魔法，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挑战让奥林不安。卡拉斯这次来，没能一下认出他，甚至还像个好学生一样度过了年轻魔法师的前半生，可以称得上是可爱的。然而可爱的黑脸猫瞬间化身为难以对付的时空神，这就是奥林不想看到的了。毕竟爱情是建立在隐匿和般配的基础上。
　　奥林可以等，等到卡拉斯下次再来。下次的时候，他希望卡拉斯是一个可爱的情人，不要有任何足以推进历史进程的能力。他们就在哈尔隆妮好好过情人的生活。
　　——只是，奥林从未和卡拉斯提过这个愿望。毕竟这个愿望傲慢、愚蠢又坏得离谱。
　　建立在这等理亏的前提下，奥林觉得他输得不冤枉。

　　不过，在神殿挑战的过程中，有些收获比失败更让他感兴趣。那就是魔法能量的实体化。
　　挑战的过程中双方都用了星辰魔法，且调用的都是黄道四王星的能量，奥林看着卡拉斯的星辰魔法施展之后，在地上留下了青色的结晶。魔法能量的实体化本身就是难以达到的境界，就算奥林自己也只能在战斗之中维持几秒，但星辰能量一旦实体化，将会是毁灭级的能量。
　　奥林抬头望向对面的置物架，置物架上有一颗鹅卵石大小的青色结晶，那是他从挑战会场上捡回来的。
　　——卡拉斯留下的结晶一直保留至今，而且有永存的趋势。而且那一块结晶蕴含的能量足够把哈尔隆妮这种规格的城市夷为平地。
　　经过短暂的研究，奥林完成了形成晶体的部分工艺，这部分工艺造价高昂——而且奥林确信，他了解到的只是整个过程中最廉价的一环。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再现星辰的结晶。

　　“呵……”
　　奥林打了个呵欠。大前天，时空神的神殿挑战结束了、卡拉斯拖着他聊了一夜；前天夜里，他去挑战的会场摸了块结晶回来，也没能入睡；昨天晚上奥林又收到哈尔隆妮当年的财务报告，就暂停了研究。
　　财务报告的结果令人糟心：因为灾荒，今年的制造和物流收入低于预期；前几年大力投入的魔法工艺项目得到了回报，不过也只是刚好抹平成本的程度；所以今年哈尔隆妮整体是小小的亏损，没到要勒紧裤腰带的程度，也不乐观。
　　奥林翻了翻账簿。把账簿和黄金书交叉叠放。
　　“那么……暂时还是不能开始，”他自言自语一句。
　　奥林虽然是哈尔隆妮的领主，但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领地的财务情况还是会让艾因知晓。
　　如果他想用造价高昂的手段制造星辰结晶，账面上一定会有所体现。
　　奥林拿笔的手抖了起来。
　　卡拉斯已经回来了，还有必要这么做吗？

　　戈尔刚去世的时候，艾因召奥林到皇宫去、把戈尔遗留的部分研究交给奥林。奥林全部拒绝了。奥林讨厌父亲、讨厌父亲留下的一切东西，就算那些东西是有价值的。
　　艾因问奥林：“艾洛温的首相必须是顶级的魔法师，没有魔法研究的成果，你要怎么证明你能胜任首相的职务？”
　　奥林明白艾因的用意，继续父亲的研究是登上首相之位的捷径，但他确实无法放下自己的愤怒。
　　“那我就不当首相，”奥林回答。
　　艾因严肃地批评了奥林，指责他不该随意放弃职责和梦想，再把奥林和戈尔留下的研究资料一起扔进位于玫瑰堡郊区的泡影之塔里。奥林在严密的监督下在泡影之塔里呆了一段时间，名为开展魔法学徒的学习，实为对戈尔未尽研究的继续。他在那里染上了彻夜研究的恶习，最终一病不起。
　　最终，奥林在病床上给艾因去信：“父亲是伟大的魔法师，我无法理解他的研究。”
　　奥林的健康状况胜过这封信里的所有语言。艾因把弟弟从泡影之塔里接出来、封存戈尔留下的研究资料，直到娅莱希雅继任首相，艾因才重启那些研究。
　　奥林隐约从娅莱希雅的魔法师那里听到些许风言风语：
　　“这都是皇族之星上的神代魔法，给亲王研究也太为难他了。”
　　奥林笑了，他在泡影之塔里只看了资料的目录，以便出去时回答艾因的魔法师们的问题集。奥林不想自己的生命变成别人的延续。如果做首相的代价是变成另一个让他厌恶至极的人，就干脆不做。
　　奥林从来没担心过自己的能力，如果戈尔的研究是北落师门星上、黄金恶魔时代的权能魔法，奥林完全能了解。想想他的导师是谁就知道了。

　　“咳咳——”
　　喉咙突然产生了些许阻力，奥林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他摸过手帕，呕吐起来。丝质的手帕上散落着麦粒大小的红色晶体，正是裂隙。
　　恶魔呼吸道产生的裂隙类似人类的痰液，恶魔产生裂隙的成因和人类产生痰液的成因完全不同，前者多数是过劳。奥林这一身疾病中，吐个裂隙碎片算不得重的。他可以活下去，假装自己正常。
　　奥林叠好手帕，扔到一边。不知怎么，他脑中闪过卡拉斯的影子。就算现在他们并不般配，奥林还是惦记着卡拉斯，就像一个普通人惦记着一位发迹的老朋友，不合适，但旧情还在。
　　然而，和卡拉斯的交战让奥林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研究本身即是乐趣”，戈尔曾经这么说。奥林感同身受，又对自己能感受到研究的乐趣而感到恶心。奥林有时觉得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什么怪物，一定要沿用父亲的一些设计才能活得下去。所以卡拉斯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导火索，不那么愉快，却引发了思考。
　　在那次溺死未遂的谋杀之后，奥林开始纠正自己，戈尔喜欢什么他就讨厌什么，从吃的开始，比如西蓝花和兔肉。

　　奥林又咳了片刻，这次没有咳出裂隙，他继续阅读黄金书，边读边写下笔记：“货币的用途……艾洛温当代的货币一定要是实体，否则会招致灾祸。就算实体的货币相对稳定，在战乱时期也不免有问题。何况没有实体的，纯粹的能量做不得广义的货币……曾有魔法师预测过千年之后的世界，那时产生了没有实体的货币……”
　　奥林放下笔，自言自语起来：“我想干什么来着？”
　　他凝视着黄金书，三天不眠的疲倦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是否有那么一种可能，父亲才是艾洛温最好的魔法师，我是只凭着侥幸战胜他的？因为这份傲慢，我才不该挑战首相的席位？加上一点愚蠢，我才是最应该死在海里的那个？如果我死去了、父亲是否就不必和哥哥开战，这样的话，如果父亲作为哥哥的首相，国家是否会比现在更好？我才是历史上最不该存在的？”
　　奥林心中升起一连串怀疑。他就那么盯着书，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眨不眨，好像一尊随时会炸裂的雕塑。
　　“我能做的事情，任何一个胜任的资深魔法师都可以做到。我的人生和随便一个国民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同？”
　　奥林拍拍自己的脸，他知道这是疲累带来的胡思乱想。疲累各有原因，却都会让人失智。这些念头不是第一次涌上他的脑海：玫瑰堡完工的前一天，被死神击穿444次的时候、上一次用尽全力却没能赢过卡拉斯·库拉弗洛的时候。

　　他撕扯着自己的脸，直到房间门口响起轻微的“咕喵”声。
　　奥林揉揉眼睛，望向门口，不知何时，门口多了个锈红色的猫窝。一只小猫从中探出头来，小猫的脸是黑色的，身体则是淡淡的米白，脚大得像猞猁的比例。
　　小黑脸猫发现奥林注意到它，就“呜喵”一声，灵巧地向他跑来。
　　奥林翻身下床，迎向小黑脸猫，谁能拒绝一只向自己跑来的小猫咪？
　　小黑脸猫跑到奥林脚边，礼貌地坐下，说：“早安，现在我是黑脸猫卡拉斯。”
　　如果恶魔能做梦，也就是此刻了。
　　“你好啊，小猫，”奥林伸出手。
　　小猫跳到奥林手上，温热毛绒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梦境或者幻象带来的魔法。
　　小猫又说：“魔偶们说你几天没睡觉了，让我来看看。”
　　这话把奥林带回了现实，奥林隐约记得安娜提过，她想建立和时空神通信的快速通道。“只要新神愿意搭理你一个魔偶就行”，当时奥林没好气地回答。没想到不可能之事反而实现了。
　　如果是时空神本人出现在这里，奥林一定会掏出他仅剩的几件神器把对方捅个透心凉，这次再输，那就烧掉整个国家算了。
　　小猫用脸蹭蹭奥林的手心：“你在考虑什么，怎么不睡觉啊？”
　　那可是小黑脸猫卡拉斯啊。奥林叹了口气，发散的思维有如倒流的河流一般收回。
　　“今年的账务不太好，”奥林回答，“我在想，以领地现在的情况，明年可以做什么。”
　　小猫用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奥林：“那你肯定是想了很久又没有结果，才这么疲累。”
　　“没多久。”
　　“不如先睡一觉，今天下午我帮你想想。”
　　“你啊，你只是个小猫，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奥林忍不住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小脑袋毛绒绒的，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慰了。
　　“我就是能帮你想出来，”小猫说着，依偎到奥林胸前，“你睡一会吧，我也想睡一会。”
　　奥林“嗯”了一声，阖上眼睛，睡眠对他而言是难事，他的思绪依然残留在现实的考虑之中。小猫卡拉斯当然知道，就舔舔他的下巴，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奥林皱起眉头：“不要舔我……”
　　“你以前可喜欢黑脸猫卡拉斯舔你！”
　　“那是以前，”奥林挠了挠小猫脑袋，“现在我只想安心睡觉……”
　　小猫就不舔了，转而轻轻地在奥林胸口踩奶。猫爪柔软温暖，像情人的吻。情人的吻啊，奥林瞬间又没了睡意。他明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自然是不配得到情人的吻。但是好像没有这么一个吻，他又会陷入失眠的死循环。
　　奥林在小猫看不到的地方苦笑起来，他一生都在追求些不匹配他的东西。过高的，过低的。
　　想到这里，奥林睁开眼睛摸起小猫来。小猫看他不睡，就翻出肚皮给他摸。
　　奥林咕哝起来：“睡不着。”
　　小猫眯起眼睛，伸着懒腰：“话说回来，你不会想了什么奇怪的发财路才睡不着的吧。”
　　“我没有。我每年都规规矩矩向陛下纳贡的。”
　　“倒不是做假账，”小猫卷起尾巴，盖到奥林手背上，“你房间里有些东西，组合起来堪称谋反的证据。”
　　奥林抓起小猫就往嘴里送：“吃了你。”
　　奥林一口衔住猫脑袋，觉得自己好像是只狗，但又过于狗了。
　　小猫的声音在奥林口中回响：“我喘不过气啦。”
　　奥林听小猫无法呼吸，也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就松了口，吐出一嘴猫毛。小猫舔舔爪子，洗湿漉漉的脸。小猫卡拉斯上次来哈尔隆妮的时候，经常和奥林这么玩耍，所以根本不害怕。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谋反的证据？”
　　小猫洗完脸，得意地坐起来：“你书架上那个星辰结晶足够把本地炸成平地，引爆的能量绝对可以烧到皇城再把皇城烧光。那个星辰结晶是我们在挑战会场上留下的，当时首相就明令禁止保留它，可你还是保留了一块。这个等级的魔法制品研究，可是要陛下和首相都同意才行的。”
　　“哼。”
　　“还有，”小猫拍拍翻开的黄金书，“你想得可远不止这些吧？开国首相确实做过能量实体化的研究，没能成功。这本来是个好课题，星辰结晶也是价值连城的能量，正是切入研究的好时机。可是，你竟然想把毁灭能量变成货币？想想这样一个国家吧，每个人都拿着炸弹交易，多么恐怖。”
　　“吃了你！”奥林抓起小猫，作势又要往嘴里送。
　　“不要吃我，”小猫眼巴巴地说，琥珀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柔光。
　　奥林就把小猫放下了。晨光一片静默，魔偶们开始工作，窗外响起嘈杂声。
　　奥林打了个响指，窗户“咣”地自动关上了。
　　“你说怎么办？”奥林问。
　　小猫伸出猫爪，用肉垫摸奥林的脸：“和陛下说实话：我们发现星辰能量可以转化为实体，并认为它有应用的价值。加上开国首相有相应的研究在先，我们想把研究继续下去。”
　　“‘我们’？”
　　小猫眨眨眼：“结晶已经被首相的魔法师们收好了，那块结晶只可能是我给你的。如果我不认可这项研究的价值，也不会冒着违抗首相、失去职位的风险把结晶给你，对吧？”
　　“哼。”
　　他们确实也是这么办的，艾因没有追究，反而拨款要求继续研究。过了三年，艾洛温有了堪比核弹的魔法武器“远星结晶”。
　　几百年之后，彭原和丁景仪在G市的咖啡厅里回想此事，纷纷狂拍对方的大腿，大喊“丧事喜办”。

　　奥林翻身下床，给他亲爱的皇帝陛下去信。信交给可靠的魔偶阿卡之后，奥林就回到床上、搂着小猫睡着了，当一件事有了着落，他才能安心。
　　小黑脸猫卡拉斯当然是睡饱了才来的，它等奥林睡着，就从房间出来，找到了魔偶阿卡。
　　小猫问魔偶阿卡：“可以给我猫饭吗？”
　　魔偶阿卡愣住了：“尊敬的时空神，我们在为您准备晨间的简餐呢。”
　　“可我……想要一点猫饭！”小猫坚持着，“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是个小猫，我想念旧一回。”
　　“那您要吃两餐了，”阿卡笑着回答。
　　“麻烦你们啦！有可能是三餐，”小猫跳起来，“我要在这留一阵子，还有些事情没问明白。”
　　“哈尔隆妮永远欢迎您，造物主的健康就交给您啦！”魔偶们说。

　　就这样，小黑脸猫卡拉斯吃到了牛奶和鱼肉猫饭，使用了洁净的沙子厕所，一切都和它首次来哈尔隆妮时一样。做小猫就是这样简单。
　　吃饱拉空之后，卡拉斯跑进哈尔隆妮的博物馆，看着独角兽、人鱼和黑脸猫的雕像，还在魔偶安娜的帮助下试穿猫猫衣服。它长大了，猫猫衣服穿不上。
　　“我们给您再做一件吧，”魔偶安娜笑着说。
　　“不用劳烦啦，我只是来念旧的，看看就行。”
　　小黑脸猫摇摇尾巴，博物馆中升起一阵青色的烟雾。新任时空神就从烟雾中迈出稳重的步伐。他在博物馆里流连、沉溺于被爱的余韵，直到魔偶们请他到餐厅去。

　　魔偶们知道独角兽、人鱼和黑脸猫卡拉斯的故事，所以对时空神卡拉斯战胜了他们的造物主一事并无憎恨。故而卡拉斯一来，魔偶们兴奋非常，它们纷纷涌出来、藏在走廊的过道，想看看自己造物主的爱人是什么样子。
　　就餐是阿卡和安娜招待的。魔偶是无需进食的，只是出于礼仪陪同。卡拉斯请他们陪自己吃一点，不然一个人进餐实在太怪了，阿卡和安娜也只好临时坐下。
　　卡拉斯的盘子里是精美的烤肉和海鲜，阿卡和安娜的盘子里则是蕴含魔法能量的原油，原油上还刷了层烤肉酱，适合宴会的氛围。
　　“我好喜欢这里，”卡拉斯说，“这里留着独角兽、人鱼和黑脸猫的造像，让我觉得自己是作为被爱者存在于历史之中的。”
　　阿卡和安娜对视一眼，说：“造物主保留着诸多馆藏，雕像只是适合公开展出的部分。黑脸猫卡拉斯的手迹被他封存在别处。”
　　卡拉斯感到惊讶：“我还以为那是全部呢……”
　　安娜笑了：“我们的造物主非常担心爱人的安危，他巴不得天下没人知道他有个爱人。他认为自己招徕了太多的仇恨，迟早会让身边的人遭殃。”
　　卡拉斯也笑了：“他的兄长是当朝皇帝陛下、他的侄子侄女是王朝的王子和公主，有谁能伤害他？”
　　阿卡平静地说：“朱利安·梵迪林。”
　　卡拉斯记得历史书上的记载，坦珀图斯的朱利安·梵迪林趁着奥林彻夜工作之际，把他从劳作的建筑工地上掳到自己的领地。艾因皇帝怒不可遏，亲自率领军队把弟弟救回来，再把梵迪林家族杀了个精光。
　　卡拉斯尴尬地抿起嘴，心想那样的背运不会再发生了吧？
　　安娜也随之一笑：“阿卡就是这个说话风格，是不是有点像造物主某些时候？”
　　卡拉斯保持着微笑，没有回答。阿卡是奥林用自己的左眼制造的，象征着“永恒的理智”，如果说阿卡代表了奥林的理智，那么这理智对于奥林自身过于苛刻了。
　　安娜又说：“朱利安·梵迪林的事确实有影响……曼德刻里特殿下为了救回我们的造物主，率领军团前往坦珀图斯，殿下在乱军之中受了伤，不能再分辨颜色了。”
　　卡拉斯脑中闪过片刻的念头，上次见到曼德刻里特还是在铎兰，那时曼德刻里特是以一个谋杀者的形象出现的。卡拉斯记得这位王子是奥林精心培育的艺术家，操持了国家诸多的艺术馆建设。
　　对于艺术家而言，不能分辨颜色，意味着生涯的终结。也许曼德刻里特也是因此对奥林有怨恨吧。卡拉斯想着，面对命运无情的判决，他似乎理解奥林的退缩和哀叹。
　　卡拉斯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情感，好像哈尔隆妮的晨雾，和他的心灵纠结到一起。
　　“所以，”阿卡接过话头，“造物主通常会躲开需要他的人，免得他们关系太近，反而使对方受到伤害。不过曼德刻里特殿下算是不自量力，在坦珀图斯战役之前，他从来没打过仗。”
　　“可不能这么说哦，阿卡，”安娜打断了阿卡，“殿下也是为了造物主，才做出了这样的改变。此事之前，殿下确实对军事一窍不通，也没有自己的军队，他只好购买了一支雇佣兵部队，成功开进坦珀图斯和皇帝陛下汇合！对于一个改行的新手，这很难得！何况他又协助陛下赢得了战役、光荣负伤。可谓是殿下骑士生涯的良好开端。”
　　阿卡反唇相讥：“坦珀图斯是奈维将军的故乡、武艺之都，人人骁勇善战，据说那里的女战士都能把翼骑兵的脑袋锤下来。一个新手过去没丢命，确实是良好的运气。”
　　卡拉斯记得，他曾经问玫瑰堡的史官，为何皇宫内记录皇室事迹的书籍上没有曼德刻里特的事迹。史官回答他，曼德刻里特因为被过继给了奥林，领地铎兰也距离皇城很远、消息难以通畅，所以暂时没有。
　　卡拉斯一直以为曼德刻里特在皇室的地位等同于奥林的独生子，值得在历史书上留下痕迹。显然，皇室并不这么想。
　　卡拉斯对魔偶们说：“我已经是时空神啦，一定可以照顾好奥林的。我来照顾他，其他人就不必拿性命、生涯和国家冒险了。”
　　在走廊里列队的魔偶们听到这话，露出各不相同的微笑，心想可算有人是真心喜爱他们恼人的造物主了。如果他们有机会化身为生命，也希望得到相同长久而真挚的爱情。

　　午后，卡拉斯在魔偶们的招待下洗了个澡，就回到奥林的卧室。魔偶们为卡拉斯换上丝绸睡袍，睡袍是根据他的身材制作的，看来魔偶们早就等着他来了。
　　奥林还在睡眠之中，满脸疲惫地嘤着，怀里有一个毛绒猫玩偶，玩偶和小黑脸猫卡拉斯一般大，却不是时空神卡拉斯留下的。
　　卡拉斯扶正猫玩偶，他不想打扰奥林的安眠，就拿起床铺上的黄金书和账本，仔细研读起来。看看能不能为他疲累的爱人找一条发财路。

　　哈尔隆妮的实际产业和国家公开的相同：魔法工艺、制造技术和运输。哈尔隆妮的研究能力集中在魔偶上，魔偶们继承了奥林本人的部分记忆、知识体系通过魔法网络和奥林的一部分意识连通，并会通过学习实践的方式更新知识库，而且他们只服从奥林的指挥，毋庸置疑是国家最好的人才网络。只有赛特勒姆的学士塔方可与之相比。
　　卡拉斯翻过下一页。
　　另一方面，哈尔隆妮是进入玫瑰堡的枢纽之一。但这里的农业和采集业接近于无，食材主要由皇宫供给，工艺研究的原材料完全依赖外部输入。
　　如果哈尔隆妮想获得财富，那要独立为行省级别的城市才行，起码不能是皇城的卫星城。艾因对弟弟的提防和喜爱一样严重。卡拉斯明白，合上账本。
　　“呜嘤……”
　　身边传来一声呜咽，卡拉斯知道这是奥林要起床的讯号，在黑脸猫卡拉斯的时代，如果小黑脸猫不想让奥林起床，就会爬到他胸前，用毛绒绒的触感让他安心、多睡一会。
　　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历史，不能总是用小黑脸猫的方式。卡拉斯想着，伸手去抱奥林，把他揽进自己怀里。两人侧卧，奥林的背脊贴着卡拉斯的胸膛，温暖而僵硬。
　　“嗯……”
　　卡拉斯确信奥林知道是他，预期中的厌恶和咆哮没有出现。奥林只是又呜咽一声，继续睡了。也许他此刻需要一点安慰吧。卡拉斯想着，解开奥林的睡袍，抚摸他的胸口和腰，腰际的鳞片有些软化，“需要补充钙和黄金”，卡拉斯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自己是恶魔营养师。
　　“怎么了？”奥林的声音从卡拉斯怀中传来。
　　“想抱抱你。”
　　奥林的声音夹杂着不安：“你刚获得职位，不适合和我见面。”
　　卡拉斯收紧手臂，亲吻奥林的耳朵：“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来过。”
　　“唉，随便你，如果失去职位的话，别怪我没提醒你。”
　　话虽这么说，奥林还是转过身来，把脸埋到卡拉斯胸前。他对小黑脸猫也一向如此。卡拉斯抱住奥林，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
　　卡拉斯抚摸奥林的头发：“睡得好么？”
　　“还可以。”
　　“再睡一会。”
　　奥林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卡拉斯：“不用了。”
　　“啊，是吗，可我觉得你需要多休息一下，”卡拉斯说，“你看，魔偶们甚至给你准备了猫猫玩偶。”
　　“不是你想得那样，”奥林苦笑起来，“你回来之前，艾因的回信就来了。猫玩偶是随信来的。”
　　哈尔隆妮距离玫瑰堡不远，足够信使在一个白昼内走个来回。只是这猫玩偶做工非常精细，其中还点缀着奢华的丝线，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准备的。猫玩偶的面相几乎和黑脸猫卡拉斯一模一样，机敏又惹人怜爱，耳朵里还有几根聪明毛。大概是哥哥对弟弟心灵柔软处的填补吧，卡拉斯想着。
　　“再多休息一下吧，”卡拉斯拍拍奥林，“起码不要一下就起来，你有我，还有玩偶黑脸猫，你就搂着我们两个，安稳地……”
　　面对这摇篮曲一般的安慰，奥林没再坚持，他垂下脑袋，背靠着卡拉斯的胸膛、枕到卡拉斯的手臂上，好像他身处世界的尽头，一切价值评判都失去了标准，只有爱意横流。
　　卡拉斯把玩偶猫塞进奥林手中。
　　“……你觉得我是幼儿吗？”奥林叹了口气。
　　卡拉斯又摸了摸奥林的脸颊：“我觉得你需要黑脸猫。”
　　说着，卡拉斯探进奥林的睡袍，抚摸他颤抖的胸膛。
　　“……唉，”奥林又叹了口气，“阿卡和安娜招待你吃过饭没有？”
　　“我吃了黑脸猫的猫饭和时空神的简餐，”卡拉斯又亲了亲奥林的耳朵，“哈尔隆妮的特色菜很好吃，我尤其喜欢奶油面包和羊排。”
　　“我让阿卡再准备一些，”奥林的声音透出些许轻松。
　　卡拉斯低下头，用下巴摩挲奥林的耳朵。奥林由着卡拉斯抚摸，顺便握住他的手腕。
　　“你要补充钙和黄金，”卡拉斯点了点奥林腰间的鳞片，“这里，变软了。”
　　“啊？”奥林楞了，“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这些。”
　　因为没有谁会摸你这里，卡拉斯想着，没有说话，只是在奥林腰上揉捏起来。奥林随着卡拉斯揉，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起来：
　　“黄金啊……我确实没有发财的运气。想想隆德里奥·梵迪林吧。”
　　卡拉斯读到过那段百年前的历史，想到那段历史，他的脚趾不由蜷缩起来。

　　上一个百年的战争前夕，艾因曾经命令奥林去做实用性的魔法矿物研究，奥林拒绝了，因为艾洛温的矿物学是由开国首相奠定根基的学科。原因不言而喻。经过一番周折，艾因没能成功，他只好痛斥弟弟一番，把研究交给当时的著名宫廷魔法师隆德里奥·梵迪林。隆德里奥不负众望，半年之内交出了满意的答卷，他发现了利用星辰魔法定位矿藏的方法，并为皇室找到了足够把战争进行到下一个万年的魔法矿藏。
　　艾因奖励了隆德里奥十座黄金打造的城市，隆德里奥用魔法把黄金城市搬迁到坦珀图斯，在那里建立了梵迪林家族。
　　如果奥林接受了艾因的要求，那十座黄金城市就是他的了，还用在这里为账目发愁么？卡拉斯明白了奥林的意思，一言不发。

　　奥林以为卡拉斯没听到，戳了戳他：“你知道吧？”
　　“我知道历史书上的记载，”卡拉斯揉了揉奥林。
　　“是啊，十座黄金城市，”奥林无意识地握住卡拉斯的手，像是本能地摸自己的猫，“我忘记了当时的感觉，但总归是有点难受。是命运的惩罚还是我的愚蠢？如果有了那十座黄金城市，我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卡拉斯摸摸奥林的头发：“做自己比获得财富更重要。”

　　奥林捏了捏黑脸猫玩偶，所有人都需要他完成工作，却没有谁觉得他比十座黄金城市更有价值。随着卡拉斯的抚摸，他的思绪更加混乱，有如黎明前的黑暗、重病治愈前的衰弱。
　　朱利安·梵迪林曾在坦珀图斯的地牢里问奥林·瓦伦廷：“百年前，你不后悔拒绝艾因吗？如果你接受了那份邀请，你我根本不会相见。”
　　朱利安并不聪明。如果奥林有一个机会换掉皇帝、毁掉这个国家、在历史上留下‘王朝终结于平庸之际’的评价的话，奥林绝对会选择他——如果朱利安没问那句话。

　　奥林又觉得自己过于自私了。他一直在考虑自己，却从未想过卡拉斯的想法。卡拉斯从虚无飘荡到无趣的现实、又受到诸多条条框框的无端束缚，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
　　“能亲我一下吗，”奥林低声请求，像是要确认卡拉斯是否还喜欢他似的。
　　卡拉斯倒是毫不犹豫地托起奥林的下巴，在他的唇上留下亲吻。亲吻恰到好处，没有趁人之危的侵略，也并非敷衍。
　　奥林趁机放开猫玩偶，抱住卡拉斯的脖子。卡拉斯感到奥林身上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很难说是好是坏，但那好像是为了贴近他而做的热身运动：不够充分、还无法彻底摆脱阴影，倒也是个好的开始。
　　不要再为过去绝望了。卡拉斯想着，他希望哪位神能听到他的愿望。如果能帮他实现，那就再好不过。啊，卡拉斯差点忘记自己也是神了。神在卡拉斯看来是一份工作、和他的爱人在一起的手段。可在此刻，他真切希望神是异教意义的梦想和希望、能够实现一切。
　　“呜呜……”
　　奥林在卡拉斯怀里发出呼吸急促的哀鸣，看来他不知道怎么在漫长的亲吻中换气。卡拉斯结束了这个吻，抱着奥林没松手。奥林瘫在卡拉斯胸前，轻声喘息着。
　　“有时我觉得时机不够好，”奥林举起黑脸猫玩偶，“艾因也这么想。他不追究星辰结晶的事情，却告诉我，放下一些过去，不代表马上就能前进。”
　　卡拉斯拍了拍奥林的背，顺势握住他的手，也握住了黑脸猫玩偶：“你有我，我陪你到想去的地方。”
　　奥林放下黑脸猫玩偶，握住卡拉斯的手。卡拉斯握了回去，奥林刚睡醒，手上没什么力量，也许需要被宠爱的情人都是这样吧。
　　“说来也是可笑，我倒是想陪你再往前走几个百年、千年也好，没想到一迈开步子，反而踏到谋反的路上去了。”
　　卡拉斯心里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他没再多说话，只是抱着奥林、抚摸疲累的背脊。漫长的岁月之中，他们能如此静默相处的时间不多，所以卡拉斯格外珍惜。他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不要再前进半步，但是肚子却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奥林也从温柔乡里回过神来：“嗯？你饿了啊。”
　　“我倒是不饿，不过你要是愿意和我去吃点东西，那就更好了。”

　　奥林选择了一个小会客室和卡拉斯共进下午茶。两人各有一个卧榻，中间是茶几。哈尔隆妮的下午茶和玫瑰堡皇宫的大相径庭，有肉排和酒，更接近于正餐。奥林枕着黄金书，在卡拉斯看起来和枕着个炸弹无异。
　　卡拉斯坐到卧榻上，端起黄金的餐盘，用拇指长的银叉子叉起骰子大小的肉块，笑着说：“真是太周到了，刚好我想吃点肉。”
　　“这确实不合礼制，原谅我吧，”奥林躺平，啜饮着杯子里的酒液，无意瞄到卡拉斯迷惑的表情，继续解释说，“如果在皇宫，下午茶大多数是甜点和茶。这是我长期和搬运工厮混养成的奇怪癖好。如果你不在，我会吃一点鹌鹑肝，艾因看见绝对要皱眉。”
　　卡拉斯知道，艾洛温皇族视内脏为食物中的劣品，但奥林因为长期在外施工，反而很喜欢这种易于获取的荤腥。
　　“我也想吃鹌鹑肝，”卡拉斯搓搓手，“我没吃过。”
　　奥林打了个响指，一个魔偶匆忙而小心地步入会客室，听取奥林的要求之后，他皱起眉头，小声回应几句，奥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让魔偶离开了。没多久，一盘肝脏和一份放在面包上的奶油被送上餐桌。
　　“没有鹌鹑肝了，实在抱歉，”奥林苦笑起来，“我忘记让他们准备鹌鹑了。你要不要吃点奶油？”
　　“我都要，”卡拉斯伸出叉子。
　　“请。”
　　鸡肝做了两份，一份是卤味，另一份是厚重的油炸。卡拉斯叉了一块油炸的，送入口中。
　　“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前朝首相的遗作了？”
　　卡拉斯毫无征兆地抛出了他的问题，甚至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这个问题沉重至极，它应该出现在皇帝的法庭上、决斗的会场上，但绝不该是两人随意交谈的下午茶会。
　　奥林摆摆手，一只雕花精美的脚凳飘到他们中间，他把尾巴放了上去，端起酒杯，好像彻底忘记了鸡肝。
　　“简而言之，我想要‘什么东西’，”奥林含着酒液，发出模糊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让大逆不道的话语减少几分罪行似的，“我不是时常有这个想法，但偶尔会突然想要‘什么东西’。我不明白它是什么，但我很明白我抗拒的东西里会有答案，比如戈尔的著作。”
　　卡拉斯擦了擦手，把奥林的尾巴抱到自己腿上，再在上面上铺上餐巾。好像奥林的尾巴会和他一起进餐似的。卡拉斯把鸡肝蘸了蘸奶油，继续吃下去。既然异常的现象发生了，索性顺其自然。
　　“为什么答案会在你抗拒的东西里？”卡拉斯问。
　　奥林拍拍黄金书：“我不想有所改变。而改变在我抗拒的事物里。如果我变成戈尔那样的话，或许会做到些现在做不到的事情。”
　　卡拉斯的大脑飞快转动起来，开国首相做了什么呢？历史书上提到戈尔，总少不了这三件事：他陪女皇建立了帝国、创建了基本的原初魔法体系、反对长子艾因登基。
　　卡拉斯的心里有了些许线索，尽管一切都奔着恶劣的方向一去不回。
　　“并非抗拒，而是顺应生活的改变，”卡拉斯看着奶油，轻声说，“如果成为首相是完成某些心愿的前提的话。”
　　奥林垂下眼帘：“不，我不想成为首相，只是戈尔有些能够快速把能量物质化的魔法，这些魔法本来是准备为母亲的建国战争做补给之用的，我想用这魔法来创造财产……如果有了财产的话，也许现在就不用这么发愁了。但财产并非是能引导产业向前的灯塔，所以还是不对。”
　　“有了财产的话，你想要什么？”卡拉斯问。
　　奥林不假思索地回答：“理想来说，当然是要一个国家。我以前不想要国家、不想做君主、不想疲于一切超出我能力的事情再承担注定毁灭的结局。”
　　卡拉斯感觉他可怜的爱人突然病入膏肓了。而且致病的原因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是现在你想要了，”卡拉斯放下餐食，他吃不下了。
　　“我知道，我更想要你，”奥林抖了抖尾巴，像是陪同卡拉斯一同结束了午餐，“要迎接一位神，这么小的领地可不行。迎接一位神需要一个国家，就像迎接独角兽和人鱼需要没有仇恨的故乡。为了一个没有仇恨的地方，我得忍着恶心去做以前抗拒的事情。”
　　卡拉斯突然明白了沉重的来源、他爱人心中所念想之事。
　　“你啊，也许有点难，但你反过来想想，独角兽、人鱼和黑脸猫卡拉斯并没有迎接一位亲王的仪仗，那时不也是很快乐吗？”
　　奥林举起杯子晃晃：“没错，快乐。快乐是一段时间的过程，想想历史给我们的教训。分离，总是分离。经历了那么多错误，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卡拉斯摸摸自己腿上的尾巴，尾巴在他手心里摇了摇，鳞片相碰，发出沙沙的响声。奇妙的思绪在卡拉斯脑中闪过，他又捧起了餐盘。
　　“那个啊，那是我要考虑的事情，”卡拉斯叉了一块鸡肝，塞进奶油里，“如何在虚无之中为我们找一个无人干扰的星球，在那里永远地住下去。如果你不愿意，在这个星球上选一个国家也可以，安置君主是神灵的责任。”
　　奥林的手晃了晃，酒液也随之震荡，闪烁出宝石般的明亮色彩。
　　“……算了，好麻烦。统治国家是苦差。我还可以继续忍受。”
　　卡拉斯低下头，松了一口气。打消一个离谱念头的办法是提出一个更离谱的办法。但是爱情本身不该是令人感到沉重的。
　　卡拉斯抱着奥林的尾巴，往前倾了倾身体、把蘸满奶油的鸡肝递了过去：“试试我这个吃法。”
　　奥林放下酒杯，由着卡拉斯把鸡肝喂到他口中。
　　“怎么样？”
　　“新奇啊，不愧是你，”奥林吃下鸡肝，“话说回来，我想得太远了，我不可以索取一个国家，这不对。其实最初我想的是……如何让领地有健康的收入，只此而已。谁知道一下偏到了国家上去。用一个错误去纠正另一个错误，真是离谱。”
　　卡拉斯摸摸奥林：“这算不得错误，毕竟我们都没想明白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如果只要领地创收，那就简单多了。向陛下申请更多运输的运营权，还有很多往皇城的运输更适合经过哈尔隆妮。我慢慢和你说……”
　　卡拉斯非常清楚，艾洛温的运输还有极大的改善空间。他用酒液在桌布上绘出地图，理出了二十条运输路线和对应的物产。这些路线多数是官员们未能料想到的。

　　“好啊，”奥林望着桌布，陷入思索，“你有兴趣运营这些路线吗？”
　　“什么？”卡拉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担心，我的意思是，”奥林支起下巴，“魔偶和魔法工艺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我没有余力去运营这些路线。既然你想得清楚，而且你有运输队。那么你和你的魔兽们或者赛特勒姆的魔法师来经营，一定更好。怎么样？”
　　卡拉斯愣住了，他在获得神位之前是有运输体系的。奥林提出的建议也具有相当的可行性：艾因大概率会批准打通这些更高效的运输路线、皇城的菜价说不定都会因此降低；哈尔隆妮还有未使用的荒地可以开发为仓库和驿站，完全足够容纳这些商路带来的搬运工。
　　卡拉斯转念一想，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嗯？你是想为我增加收入吗？”
　　“怎么会那么便宜你，”奥林笑了笑，“我会收取过路费用的。”
　　“好啊，”卡拉斯揉了揉奥林的尾巴，“我要一半的税率。”
　　“成交。”

　　卡拉斯听了这话，就举起叉着鸡肝的银叉子。奥林的表情也舒展了，快乐地举起杯子。小小的银叉和杯子相碰，鸡肝“啪嗒”掉进杯子里。
　　“哎呀，”卡拉斯尴尬地笑了，“还没加奶油呢。”
　　奥林也笑了，把酒液和鸡肝一同吞下。之后他拎起黄金书，往门外一扔，一个魔偶赶忙接住，免得前朝的遗物蒙尘。
　　卡拉斯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他的爱人可以维持现状、不会变成他们都讨厌的人。也许这就是神灵的职责吧，神灵需要引导人，找到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