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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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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戳痛了萧吟,可又滴水不漏,她气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面容,言:
“女子换嫁,乃是丑事,别是你有个什么隐疾,叶酥才不要你,你倒好,反而转头还入了我岐侯府里,振振有词地为自己开脱。”
江诗宁不作答,她不想与萧吟争论,这没有意义,反而会让萧老夫人对自己本就并无好感的内心更添厌恶。
“萧吟。”
陆夫人终于忍不下去,出声喝止。
“伯母…”
眼看心仪男子的生母发了话,她自然泄了气。
陆夫人未给她正眼,只是对着堂下的江诗宁开口:
“诗宁是明夷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婚事是官府文书过了名录的,从今日起她便是你的表嫂,有何前尘往事都不许再提。都是一家子人,别相互指摘,闹出什么笑话,让同僚有机可乘,上奏弹劾你表兄治家不严。”
“况且,即便你表嫂与叶家公子青梅竹马又如何?不过是父辈的交情,怎么就成了艳闻轶事?我记得你在蜀地长大时,表叔也与太学博士贺家交好,你与贺家三位公子一同长大,难不成个个都与你有过旧缘?”
几句话下去,萧吟再不作声。
不是因为无可辩驳,但这位陆夫人向来不喜自己,她若再闹,便是永无嫁进岐侯府的可能。况且,她与贺家二公子,确实心意相通过,险些成婚,只是她心气高,不愿嫁给小小六品官的儿子,这才斩断前尘,奔了上京来。
“伯母,我…”
“我来迟了,正厅怎如此热闹。”
江诗宁并未回身,但从声音来听,是个约二十年华的公子。
燕氏嫡系人丁不盛,到老将军和先岐侯去世后,至今,若说还有能自由出入府中的男子,便只有燕临的堂弟,燕诏。
他的生父,是先岐侯燕岂舟同父异母的弟弟燕岂山,燕岂山的生母是老将军的爱妾,只不过老将军走后不过几年,这位妾室便伤心病逝了,兄弟二人从此都在萧老夫人膝下养大。燕岂山少年有为,长大后在父亲手下做了副将,不过他身体不好,在战场上受了伤,病重之时又遇妻子离世,不治而亡,只留下独子燕诏。
虽说燕岂山在老夫人处长大,但到底是庶子,陆夫人怜悯燕诏孤身一人,曾请求老夫人,是否能将燕诏记在自己名下,是为岐侯嫡次子,但老夫人并不答允。
也难怪,虽说燕岂山和燕诏都是她看着长大,但无论如何她也忘不掉,他们身上流着那女人的血,是她的后代。
她对燕诏的疼惜,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心病。
来人踏着缓步行至厅前,于燕临侧前处顿住,作揖道:
“含光给祖母、叔母、兄长问安。”
言毕,燕诏转身朝向江诗宁,直视她的双眼,开口:
“问新嫂安。”
江诗宁抬眸看他,只见燕诏轻衣白袍,高束发髻,随穿堂风轻扬的乌发如奔腾的马尾。他面上一副万物不以为意的逍遥姿态,和边上立石般的燕临真是大相径庭。
他瞧着如春风般轻盈,才真像是不存心事的世家公子。
“小叔有礼了。”
她轻声回应,并未即刻和燕诏多言语。
今日之事,虽有些不顺,但到底是将岐侯府中的重要之人见了个遍,各人的习性她也算大致有了个底,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些。
晨安问过了,萧老夫人也不喜聒噪,便打发了众人下去,只留了萧吟在侧,侍候她小憩。江诗宁随着燕临出了正厅,本是随着他向前走去,他却忽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江诗宁以为,他会为了方才之事,训斥她不该顶撞祖母,可他没有。
“我要出府,你自行回屋去。”
说罢,便接过一旁副将递来的入鞘长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不过十步之内,便消失在回廊的转角处,再不见影。
“嫂嫂。”
江诗宁回过神,转身对上那一双长而亮的桃花眼。
燕临兄弟皆是文武双全的人中龙凤,二人生得高大,可燕诏便更引得外人喜爱,由此他广交友人,消息灵通。反观燕临,最不喜聚会,也不与任何同僚打交道,他过于严明,也过于无趣,是以人们敬他,更怕他。
“小叔还有何事?”
她问。
燕诏走近了些,终于看清了江诗宁的脸。
一番花容经秋日萧瑟而困住,原本天资国色的面容之上,因着天气转凉,多了几分惆怅之味,她身量娇小,站在廊下,深重的宅邸将她囚在其间,惹人怜惜。
他愣了愣神,面上却毫无异样。
燕诏颔首,眼神示意着兄长离开的方向。
“兄长军务繁忙,每日都要亲去军政处处理事宜,这回走的还比从前晚了一刻,他自然心烦,嫂嫂不必介怀。兄长平日最礼重祖母,今日嫂嫂驳了表妹的话,惹得祖母不快,他竟未指责于你,想来是爱重嫂嫂的。”
江诗宁心里明白,美丽的女人燕临见过太多,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大多都是旁人拿来入局的棋子。
燕临不贪色,那些官员身边莺莺燕燕如万花般开不败地盛放,他只觉俗气无趣,而今对于燕临而言,被父亲换嫁而来的自己,确实是一枚一等一的棋子。
难怪,江鸿章会选了自己这个女儿嫁进岐侯府。
见她不再言语,燕诏似乎想提醒她些什么,又开口道:
“兄长不喜欢深闺里大字不识的女子,他自幼跟随祖父和大伯习武,十岁操兵,十四随军出征,而今二十有五,战功赫赫,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从二品宁州都督,总管三州兵马,号令千军。”
江诗宁抬起头看他,倒有些意外,他竟会帮自己。
“若说世上有谁能比的过他,便唯有祖父,骁骑将军燕时骁,而兄长这一身武艺,就连他过世的父亲燕岂舟也无可匹敌。他小小年纪承袭了岐侯爵位,祖母和大伯母养他长大,将他教导成一方将领。他早早打响了威名,选贤用能,常可不战而胜。”
江诗宁始终和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听了这话,也并不避讳地答道:
“多谢小叔与我说这些往事,不过小叔说笑了,君侯哪里是爱重我,只怕是我于他而言,是在太过轻微,以至连斥责都是耽误了他的时间罢。”
燕诏未曾想过,面前这看着柔弱的女子,却不似寻常妇人般羞怯做作,当着小叔子的面,竟毫不忌讳地坦言夫君的忽视。
见他不语,江诗宁露出一抹笑:
“若无事,我便回了,小叔自便。”
她与燕诏擦肩,向着最深处的北屋走去,衣袖掠过他的手背,暗暗生香。
他转身,直视江诗宁远去的背影,眼眸中的澄澈清明顷刻不见,转而露出底色,那是绝不输给燕临的深邃沉稳,其间,还带着过半阴郁。
如此绝色娶进后宅,燕临竟毫不在意。
真是可惜。
回到北院后,江诗宁这才终于得了空,将自己带来的行李木箱敞开来收拾一番。
自母亲去世后,她的嫁妆一一被父亲变卖了去,有几件好的首饰,也都被齐氏据为己有。江诗宁也曾闹过,但大都无济于事,在完全的偏心面前,谁有道理根本不重要。
这是她很小就明白的道理,此后在岐侯府中,也会以此警示自己,言多必失,能忍则忍。
只是一想到齐氏从一个歌舞乐伎,生生牵住了御史中丞的心,本以为一生只是一个受宠的妾罢了,却将主母熬走,妾室扶正,就连一双儿女也自此有了嫡出的身份。
江诗宁本拿出了自己带来的物什,为数不多的衣物摊开在地上,几本杂书摞在箱子里,一些杂碎金银堆在盒中,此外便无其他。
环顾周围,屋内的陈设布置沉闷而简单,看得出从前燕临独自居住之时,总是很简案地用些衣物。燕诏说他军务繁忙,想来便是能日日回到家中休息已是不易。
她又重新将自己的物品放进了木箱中,吩咐了下人将箱子抬到屋中东北角的衣柜下安置即可。仆妇虽并不多重视这位不受待见的主母,到底也是主人家,一应照料也是挑不出错来的,只是若江诗宁还想探听些什么,怕是不能了。
“辛苦两位妈妈了,院里没什么事,妈妈们下去喝茶吧。”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恭敬接过江诗宁手里递来的散碎银子,道谢着,便退了出去,待门合上,二人才小声议论着:
“这江氏女,好似和表小姐说的不大一样啊?”
那仆妇狐疑,眼睛还不住地向身后不远处,北院主屋的房门看去,看着倒是个当差惯了的,明白在大宅院中为仆的道理。
“表小姐不是说,江氏女是耍了一番心思,换嫁到府中给君侯做妻的吗?”
另一人摇摇头,似乎在猜测:
“我看啊,未必。”
“怎么说?”
她压低了音量,凑得近了些:
“若真是如此,为何江家次女和叶丞相家公子的婚事告吹了?我看啊,今日厅上表小姐所说,江氏女与叶公子青梅竹马之事应是不假,可看她那样子,不像是心虚的,昨日嫁进来到现在,也不哭闹,也不摆架子,依我看啊,江氏女倒比表小姐要更适合做主母得多。”
“可不是。”
那为首的仆妇道:
“表小姐不过是君侯的远亲,她父亲区区六品官,见到君侯风光,便也想来分杯羹。这没进门就仗着老夫人的疼爱,没少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摆谱,若当时真是表小姐嫁给君侯,可有我们受得。”
围上来的几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江氏女看着不是个难伺候的,只要她不胡乱为难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要尽心服侍好,别疏漏短缺了什么。”
另一人出声:
“该改口了,什么江氏女,也是你能叫的?”
“对对,是君侯夫人。”
江诗宁在房中呆着,心中想着燕临对自己冷淡,反而松口气。
他既不在乎自己,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个滥杀无辜、会虐待自己的,如此看来,他若真当自己是个摆设倒也好了,免得时时见面,自己还要将心提到嗓子眼,处处小心,以免惹恼了他。
稍晚些时候,军政处的侍卫回来报信给北院,称君侯今夜会早些回来,叫夫人知晓。
这话传给江诗宁的时候,她正在房中望着窗外落叶发呆,知晓晚间燕临会来,还是亲口点了她等着,不免心中害怕起来。
难不成,白日里的猜想都是假的,他前些时候未曾苛待自己,不过是军务繁忙抽不出身来理她这妇人之事?如今得了空,早早便要回房兴师问罪了?
江诗宁一刻不敢懈怠,早早便更衣等在房里,甚至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燕临亲口说要同她分房而眠,她也好出门时不至于太狼狈。
等来等去,也不见他的身影,江诗宁打了几个哈欠。这一日一夜本就几乎没合眼,而今还要在这提心吊胆地等着一个有着世仇的夫君,江诗宁终于领教了,父亲为何没忍心嫁了妹妹来。这确是一桩苦差事。
亥时已过,各院里都吹了灯,江诗宁欲出门探问一番,便见一侍卫自岐侯府大门方向快速奔来,而后恭敬躬身,告知君侯已朝王府方向来了。
江诗宁忙整理了衣摆,双手交叠在身前,听着夜里十分清晰的马蹄踏步声等着。
许是秋日冷了,她竟有些发抖。
这一分一秒于她而言都如此漫长,江诗宁低下头去,只听岐侯府厚重的大门‘轰隆’一声,被门房小厮拉开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