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a La Vida》津波望

2、犯罪卿

　　不管怎样，死于非命的到底是前任的印度总督，苏格兰场倘若只是以“私人复仇”的名头就此结案恐怕要招致无数达官显贵的目光。

　　雷斯垂德探长听闻自称大英政府平平无奇小职员的大福尔摩斯先生已将本案委托给定居贝克街221B的咨询侦探后悄悄松了一口气，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确有足以让他傲视群雄的资本，不过性格方面实在差强人意，待人接物的情商选择性清零甚至低到地下负三米。兄长麦考夫?福尔摩斯是少数能够压制住他性情的人之一，另一个则是已经同苏格兰场大部分警员和巡佐们颇为熟识的赫尔薇尔?洛克哈特。G?雷斯垂德自夏洛克还住在蒙塔格街时就万分疑惑，为什么像对方那样“性格烂得如同泰晤士河沿岸臭水沟里发酵的淤泥”似的家伙会有人能受得了，甚至还和他共处一室，就连格雷格森准探长都无数次地在私底下劝这位经受良好教育的淑女换个合租人。

　　现在两个人终于如所有人所愿分开，一人仍居于蒙塔格街，另一人则被他的兄长带来离蓓尔美尔街（Pall Mall）不近不远的贝克街221B。苏格兰场又感觉奔波在蒙塔格街和贝克街之间总是不那么方便——至少没有以前那样方便，比如不会有人在夏洛克对他们展开从头到脚的讥讽之前把那些话堵回去。

　　“这一次，苏格兰场禁止向蒙塔格街的那位顾问（Consultant）求助。”向雷斯垂德说明了来自白厅的要求之后，麦考夫从沙发上站起身，戴上帽子，将大衣搭在臂弯处，伸手捞过倚在门边的长柄伞告辞离去。苏格兰场忠心而又勤勉的探长在思绪几番回转之间便明白了背后的弯弯绕绕，作为认识赫尔薇尔有相当长一段时日的好友，雷斯垂德自然也听说过将其父亲牵连其中的悬案，那个案子的卷宗甚至还被政府以强硬且不容置喙的态度用最高保密级别封存。

　　离开贝克街221B，把诺斯布鲁克男爵死亡案托付给夏洛克，麦考夫终于腾出时间前往蒙塔格街拜访恩师的女儿。他和赫尔薇尔并不算熟，比不上她和夏洛克之间早已成为默认了的师生关系，充其量不过是幼年时见过几面的玩伴，再加上是政界领路人遗留在世上的孤女。他原以为对方不会因为贾斯汀?洛克哈特的意外身亡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然而出乎他和卡文迪许三兄弟意料的是，自入学以来就在剑桥大学冈维尔与凯斯学院留下丰功伟绩的学子干脆利落地从放眼整个大英帝国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里退学。没有接受任何教授的挽留，没有任何征兆，甚至态度冷淡地拒绝校方为了让她继续学业辅助研究而允诺的奖学金和提前发放的毕业证书。

　　自那一年的复活节假期结束后，剑桥再也没有一个叫做洛克哈特?赫尔曼的青年漫步其中。

　　雪花似的信件和印着电报的纸张铺天盖地般向牛津伍德斯托克飞来，时任伊顿公学校监的温斯顿?克利夫兰愣是把自己已知的各校学生名单翻得快要掉下书页，也没找到友人们在信里问的那个名为赫尔曼的青年学生到底在放弃剑桥之后又去了哪一所学校求学。他甚至写信给了当年在牛津读书时关系好得几乎同穿一条裤子的挚友爱德华?卡文迪许，还有爱德华那在爱丁堡担任校长一职的兄长亚尔林，问他们是否知道堪称全才的剑桥学子如今去了哪里。两人的回信来得很快，得到的结果也和预料差不太远，和贾斯汀似乎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年轻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踪影。

　　校监先生放下信纸，长叹一口气。

　　尚且年幼的女儿罗斯琳?克利夫兰抱着陪伴自己长大的白鹅托比，站在书房的门外让目光向内探去。最近几天在父亲口中时常出现的名字频率已经远远高于近一个月里他对六七年前就见过面的莫里亚蒂家三兄弟的赞叹，也因这位此时下落不明的又一个天才扼腕叹息。她听到父亲温斯顿对洛克哈特?赫尔曼的形容，说对方在离毕业还有一年零几个月的时候退学是再让人遗憾不过的选择，“简直就是在浪费他的才华和青春！如果他是我的学生，就算家里出了再大的事情也该先毕业！”

　　彼时灰发绿眼睛的女孩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认知，只是单纯地幸灾乐祸终于有人能让父亲落在数学天才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身上的目光分出去一些。

　　而向来对社交场合敬谢不敏的温斯顿也同样没有察觉到，自从他带着女儿参加完贾斯汀的悼礼返回牛津伍德斯托克，收到无数老友们寄来的剑桥高材生毫无征兆地退学失踪的相关信件时，世人眼中原先还在游历欧洲各国的赫尔薇尔?洛克哈特正在慢慢回归上流社会的社交圈。

　　……

　　敲响蒙塔格街的大门，前来应声的是这间住宅的房东。他认识麦考夫，不过是以前租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兄长这一身份将其记到脑子里，因为这位大福尔摩斯先生往往是房租的来源。

　　“洛克哈特小姐在一刻钟前刚刚出去，先生。”他将麦考夫引进会客室，同时告知对方要找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她说殉道者圣乔治教堂的沃尔夫冈神父找她有些事情。”

　　麦考夫不知道一个神父是怎么和赫尔薇尔扯上关系的，尤其当这个神父来自巴伐利亚，信奉的路德教派和英国算得上主流之一的加尔文派在几百年前吵得头破血流。赫尔薇尔当然和他以及夏洛克介绍过沃尔夫冈神父，说神父是她在巴伐利亚结交的友人海因里希?维特尔斯巴赫在柏林大学神学院里遇到的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在得知她来自英国之后就提出等到结束学业就到英国来追随主的脚步。麦考夫当然没信，夏洛克也对这漏洞百出的说法嗤之以鼻，好在他们两个都没有多问，只当这位神父有一些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小秘密。

　　当然这并不代表麦考夫没有把沃尔夫冈神父放在心上——要知道在他的记忆里，赫尔薇尔和巴伐利亚的王储海因里希?奥托?维特尔斯巴赫结识得等到白教堂区的开膛手杰克第一次行凶，那时夏洛克早已找到了合适的合租室友约翰?华生医生充当助手，赫尔薇尔则住在蓓尔美尔街而非蒙塔格街，并且跟在自己身边共同执掌直属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两大情报组织。至于沃尔夫冈神父，他的印象中根本没有这样一号人，更不用提对方如今与赫尔薇尔的来往联系可以说颇为紧密。

　　事情发展的走向与回忆里千真万确发生过的一切堪称天差地别。

　　他拒绝了房东留客的邀请，确认赫尔薇尔短时间内估计回不来便告辞离去。麦考夫并不一定要把托马斯?巴林男爵遭人谋杀的消息告诉她，尽管出于私心他们只会觉得是前任总督阁下在生前犯下太多的罪孽终于招徕了报复，夏洛克和雷斯垂德恐怕也是同样的态度，否则以咨询侦探的性格遇上这种足以被称为“有趣”的案件无论如何都要分享给他的老师。

　　除去打着擦边球违反白厅的禁令向赫尔薇尔透露口风，排在麦考夫计划最前几项的还有旁敲侧击在陆军担任中校的阿尔伯特?莫里亚蒂伯爵，犯罪卿计划是否已经开始执行。

　　大英政府平平无奇的小职员拦下路过的马车：到白厅去。

　　阿尔伯特?詹姆斯?莫里亚蒂被陆军元帅点到名字的时候愣神了一瞬，干脆利落地应答之后就被人带进一间装潢简洁得与其他官员们格格不入的办公室，带他过来的秘书向上司告知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去关上大门。他听说过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前任也好，现任也罢，只要是对一两年前的事情略有耳闻的人都能借此聊上几句，内容翻来覆去都是那些领路者和接班人之间的反目成仇与刀剑相向。具体的真相到底如何，在阿尔伯特看来恐怕要存疑，毕竟有些贵族对新的掌玺大臣未免太过热切，好像不支持对方逐步完成大英政府的彻底掌控就要受到政/党/派系的倾轧，成为政/治博弈当中无辜又死有余辜的牺牲品。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至少不能告诉他如今的大英政府代行者把自己叫来他办公室的原因。

　　阿尔伯特沉默地站在桌前不远不近的地方，垂着头等待着长官的问话。他没有让目光放肆地落到四周，也没有试图去瞄对方正在批阅的文件，尽管他知道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足以影响这个国家未来在某些方面前进的方向。麦考夫?福尔摩斯——哪怕并非敌人，阿尔伯特也时常从同僚的口中听闻他的姓名，说他是如何通过蛛丝马迹揪出高官同外国间/谍隐藏了十余年的情报交易，又是如何轻描淡写地让各方党/派忍气吞声听从他的管理。

　　像这样权势滔天的人，没有必要特意到陆军里和元帅点名要求在办公室里单独会见自己。

　　“很抱歉让您稍等了片刻，莫里亚蒂伯爵阁下。”麦考夫盖上钢笔的笔盖，压在最后一份文件的上方。

　　阿尔伯特熟练地换上社交用的神色，不卑不亢地回答说他并未久等，大英政府的顺利运行比他这个仅仅是中校的军官重要得多。他其实能够猜到麦考夫?福尔摩斯根本就是刻意放缓了速度，在写下驳回理由的同时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刚才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之处都会很快得到处置。

　　“鄙人叫您过来只是有些好奇——要知道我从一些地方听说了您对于这个国家足以称得上有趣的观点，我想它们说不定能够帮到大英帝国的所有人。”

　　“……算不上什么有趣，福尔摩斯阁下，不过是兄弟之间偶然提及的拙见罢了。”

　　他抬起眼睑，自翡翠绿的眼睛中散射出的目光淡然地落到麦考夫身上。阿尔伯特想把这当作是政治博弈上的某一种借以诈出目的的话术，但遗憾的是，他或许擅长在酒会晚宴上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也能够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而有来有往充满没有尽头的试探与心计的部分还是威廉更为擅长。要知道麦考夫?福尔摩斯早在刚从牛津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就无缝衔接地在政治领域崭露头角，如今的地位也绝非纯然来自贾斯汀?洛克哈特的遗泽。

　　“大英政府的冰人（Ice Man）”、“天生的政客”，像这样称呼在对方身上只多不少。

　　“近段时间以针对来高官与贵族的谋杀频率到了一个很难让人再度忽视的数字，于是鄙人就稍微分出些许注意力托人暗中调查一番，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凶手的犯罪行为都由一个组织进行指导，领头的那个人被他们称为‘犯罪卿’。”

　　“——您对此有什么头绪吗，莫里亚蒂伯爵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