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华》陌上双离

5、腐毒

　　姬言烽的话着实引人发笑，但寒澈这回忍住了。死心塌地用在他与奕暮太子身上，尚且不妥当，用在有血仇的两人这，全然像个笑话。姬言邺再怎么说也是位九王爷，他非命于此地，临渊帝需得给临渊国上下一个交代，这是必然的。

　　毋庸置疑，寒澈就是那个交代。

　　玉瓶僵在寒澈手中，寒澈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姬言烽伸手夺过，塞进上衣物兜缝间掖好，接着语气放柔道：“待会再服药，水凉了，先清洗完，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裳。”

　　寒澈按他的意思照做，清洗完身上的污垢。不过，他的脸是没办法直接用污水洗了。狼圈里经狼爪抓伤，那黑狼爪上抹了腐毒，即便寒澈不去看铜镜，也当感知到他的样貌多半毁了。而黑狼咬的左腿处伤，位于腿间靠近里侧的地方，同样中了腐毒，血黑色还泛着点温水浸泡过后的惨白。

　　那匹恶狼，全身皆涂着罕有的巫腐之毒。虽并非什么剧毒，毒不致命，却能轻易腐化皮肉，毁其原貌。

　　见寒澈已经清洗得差不多了，姬言烽取来案桌托盘内最上边的那层衣物，又拿过屏风处挂着的干巾。寒澈诧异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姬言烽一把将干巾扔在他肩上。

　　寒澈回神接下，稍显不自在地在姬言烽注视下，擦干了上半身。他抬脚出了浴桶，留下血污的水印着他遭过的罪。又在姬言烽不曾移开的眼神下，艰难抬脚落地。

　　姬言烽上前扶住寒澈道：“朕是不会让你毁容的。”

　　这话听来颇舒服，然寒澈并未当真。话虽舒服，但姬言烽丝毫不回避的眼神，让寒澈如芒在背。他只好用干巾遮挡，连忙擦拭干身体余下部位。

　　寒澈换好白色亵衣，姬言烽让外面守夜的段延，端来一盆干净热水，及一块拭脸干巾。

　　段延备好送来，还多准备了些纱布绷带，放置好后便退了出去，继续守在帐外，随时待命。

　　寒澈待热水温度稍微降了些，才清洗了脸上的污浊，用方巾拭干。

　　“明日一早，你随朕去趟戈樾。”

　　果不其然，正如寒澈所想，临渊帝曾去过戈樾。身边有这么多奇药，必是前往西域之巅戈樾寻过。

　　戈樾的确是处福地洞天，寒澈曾经去过此地两次，一次是与太子同去，另一回则是独行。

　　这么说，寒澈脸上及腿间所中的腐毒，也是源于戈樾。戈樾奇药多不胜数品种繁杂，但炼制而成的毒药都有个共同之处，便是解药也只有从戈樾才能寻得。因此，有言浮生腐死复归樾。

　　看来他的脸有九成的恢复可能了。

　　若当真如此，寒澈倒真欠了姬言烽一句由衷感谢。因为临渊九王爷的一条命，是他毁去容颜也不够偿还的。明面上替同胞皇弟报仇，即便只是为堵临渊上下的悠悠之口，姬言烽毁了他的脸亦是丝毫不为过。

　　可寒澈说出口的话就变味了，“渊帝，离开临渊已有几日，若明日启程去戈樾，单是行程就要耽搁十多日，等到返程回临渊，怕是已经数月过后了。皇上不在皇宫，无人料理朝政。”寒澈停顿了下，朝姬言烽走的更近些，继续道：“此举不妥。”

　　“朕说去就去！”姬言烽不耐吼道。

　　寒澈又往后稍稍退了半步，显然是被他的语气震慑住了，他很快又回归于正常。

　　“寒澈的意思，将死之人毁容亦无碍。”寒澈脸上没有波澜，淡淡回道。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取你性命了？”姬言烽反问他，而后颇有耐心解释道：“你的脸已经开始溃烂了，去戈樾寻药治疗，不容耽搁。否则，这丑陋不堪的面容将伴你一生，面目可憎，人人得而远之，你的好太子更是会厌弃你。种种这般，是你想要看到的？如若是，朕绝无二话，如若不是，你就不要质疑朕的决定！至于临渊朝政，这段时日，朕不在宫内，朝中有皇叔监国处理政务，无妨。”

　　姬言烽一席话下来，寒澈愣住。一方面，姬言烽竟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是出于他助力铲除了邺王爷这个隐患，立了一功，还是何故。

　　而另一方面，丑陋不堪一词无疑戳痛了寒澈的心。世人皆爱美，寒澈不是例外。他成了如今这副面目可憎的模样，并非自愿，只道无可奈何。他看不透姬言烽的种种行为，一边伤他毁他，一边又怜他救他，苍黄翻覆，反复无常。寒澈开始怜悯起那些临渊当朝伴在姬言烽身边的人了，伴君如伴虎这一点，在临渊皇帝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不必等到明日了，”姬言烽没有等到他回答，直接叫来一直在营帐外守候的段延：“来人！”

　　“臣在，皇上，有何吩咐？”段延听到临渊帝声音，立刻揭开帐帘，拱手跪地道。

　　“段延，立刻去给朕备一匹好马，朕要即刻动身去戈樾！”

　　“是，皇上。”段延理理衣袖，恍然间看了眼寒澈，便起身出了帐外，去营内寻马匹。

　　此刻凉夜已深，外面天寒地冻，这个时候动身无疑不太妙，风雪夜里行路艰难。况且，戈樾之行少说也有十日，姬言烽贵为一国之君，风餐露宿不好受过。但姬言烽执意如此，寒澈也无从劝言。

　　“寒澈当谢过渊帝的不杀之恩。”寒澈对上姬言烽那双明眸道。

　　“不用答谢得太早，朕还有个条件。”

　　“渊帝的条件是……？”寒澈眸中流露出一丝谨慎。能换回一条命，这条件想必不简单。

　　“戈樾一行回来，你就跟着朕回临渊。两年之内，不得回宸冥，在这期间，那奕暮太子，你连一面都不可见他！”姬言烽说话间显得有点激动，语调有些奇怪。

　　姬言烽的确是在刁难他，寒澈的爹生前乃宸冥朝廷命官，身职户部尚书，官拜正二品。而他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闲余时候又与奕暮太子交往密切，近三年来，又从武官转到文行任命军师。若是寒澈两年时间都待在临渊，宸冥皇帝、朝中大臣文武百官甚至平民百姓，又会怎么想他怎么想寒家？日后即便回去宸冥，宸冥上下又该如何看他？叛国逆贼、宸冥罪人，他寒澈一人被旁人们这么看待，无甚关系，可唯恐寒家和奕暮太子会受他牵连影响。他与太子往来密切，寒澈叛国，那就是太子叛国！

　　寒澈试探地问他，“倘若去了一回，见上一面呢，渊帝当如何处置？”

　　“既是饶过你性命的条件，回了一趟，得见一面，那表明，军师不想再活着了。”

　　“寒澈，明白了。”寒澈脚下挪了两步后，止住脚步继续问他，“不知邺王爷之事，渊帝对外打算作何解释？”

　　“在抓你来之前，朕已经处死了赴宴仆人和守夜士兵们，知情者都成了死人。言邺他，自幼身体不佳，体弱多病，来域疆途中，奔波劳累过度，旧疾复发，疲惫致死。朕也深感惋惜。”姬言烽双手背到身后，他眼眸中当真泛着叹息的忧伤，却一点也不影响嘴角绽开笑意。

　　不是什么无隙可乘的解释，但经由临渊圣上说出来，没人敢不相信。果真是蛇心佛口式遏寇虐，与姬言烽相比，奕暮殿下真乃淑人君子，同为皇室中人，太子单纯善良的令寒澈担忧。皇宫里头的人，绝不该这般过分良善毫无城府。

　　“寒澈多谢渊帝圣恩浩荡，只是……”寒澈欲言又止，仔细瞧了下姬言烽的面色，继续道：“只是，正如渊帝所言，我曾为奕暮殿下的男宠，单凭良知道义层面，寒澈万不能为一己之私，牵连太子殿下。寒澈还是那句话，甘愿受死。”

　　姬言烽原地顿了许久，没有说话，就好似并未听见寒澈所说的。他走到案桌前，身子倚着案桌一隅。

　　姬言烽突来的变化，令寒澈有些闷慌紧张。他不惧身亡，只是觉得周遭异常压抑，导致浑身不自在，甚至好像扯到了伤口，颇有九曲回肠之感。

　　“朕知道你心中所顾虑之事，朕向你保证，这些都有朕为你摆平。”姬言烽高大的身子转了过来，盯着寒澈的脸道：“你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

　　“我如何信你？”

　　“你只能信朕！”

　　“寒澈实在不知，渊帝执意留着我这条命作何用处！”寒澈激动道：“我就是死上千百回，也绝对不会做寒家的罪人、宸冥的叛贼！陷太子于不义，寒澈做不到！”匪夷所思呵，寒澈想不明白，他的命，除了保全太子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你以为你牺牲自己的性命保全了太子，在你死后，没有了你的帮衬扶持，那废太子奕暮还能斗得过冥帝？真是异想天开！枉你寒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也不过是晚些时日，到黄泉下寻你罢了！”姬言烽抓紧寒澈双肩，脸凑近他的，呼吸喷洒在寒澈高挺鼻峰处，“你放心，奕暮太子的事，朕可以帮你，替他摆平麻烦。只要你听朕的，跟朕去戈樾医治你的右脸，待你容貌恢复如往昔，再随朕回临渊，区区两年时日，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朕只要你陪伴在朕的身边，两年而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