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夜明猪20

1、1.黑上级（1）：没钱的人

　　南方海滨之城的傍晚，热风习习，吹面欲醉。
　　小白吃完最后一口方便面，把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拿着三个大小不一蔫儿头巴脑儿的苹果，摸到了八楼，房东顾大勇的住处。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恳求顾大勇宽限她几个星期交房租。
　　小白住在大塘路3号2栋701室，套内面积15平，单间，有卫生间，月租1800，押一付一，每月1号收房租。今天是1号，小白口袋里只有三百五十块钱。
　　她爸妈倒是有钱，但是不能开口要，不然就得回家继承老父亲的衣钵，当农家乐少当家。
　　小白出生地是西北小镇，背靠着当地的名胜天柱山，算得上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她父母都是农民，父亲白召云当过兵，人很是豪爽仗义，又明事理，在当地很有些好名声，小白五六岁的时候，政府开发当地旅游资源，成立天柱山自然风景区，陆陆续续引来很多游客，白召云跟陈招娣一合计，就成立了个白家饭庄，两夫妇都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为人有宽厚热情，开了没几年，就打出了名声，到小白十八岁上，白家饭店已经算是天柱山附近的网红店了，是很多旅客打卡必去的地方，白家的经济也因此宽裕起来，在县城里买了房不说，每年还能抽空出门旅游好几次，小白之所以会来到现在的海滨小城读书，就是因为某次来旅游，一家人都深深爱上这个城市的氛围。
　　小白大学毕业的时候，两夫妇原本是想让她家乡的省城找个工作安稳度日，但是小白想挣大钱啊，就对父母一阵游说，白召云是个开明的父亲，几番沟通，见她心意很坚决，也就随她去了。陈招娣自然是随丈夫的意思，只是慈母担忧子女之心越发炽盛，每星期都要和小白通几次电话，关心她吃穿住行，关心她有没有钱花。
　　每回提到这些话头，小白都是满口甜言蜜语拍胸膛放大话，说自己不愁吃不愁穿，工资高提成高，小日子过得各种滋润。
　　大塘路以前叫大塘村，因为地靠商业区，人气很旺，村民家家户户都建有土楼房，专门租给那些在写字楼打工的小白领们，经过五六年发展，现在已经是有名的城中村。
　　八楼整整一层都是房东住处，面积足有三百平，通风透气，宽敞明亮得不得了，东边有个阳光房，顾大勇经常在那里招待客人喝茶，小白租的小公寓就在阳光房下边，趴在窗台上，上边讲什么话她都能听到，再加上作为销售代表天生的八卦天分，搬进小公寓三个月，小白已经把房东家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
　　顾大勇今年五十二，是个离异中年人，个头很高，身材保持的很好，看上去最多四十几，对年轻姑娘非常和善，家里人口也极其简单，只有个四十多岁的保姆裘姐，买菜做饭都是她，偶尔也兼着收房租。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小白摸到八楼的门口，敲了门，中气十足的叫门：“顾大叔好，我是小白。”
　　里头响起脚步声，小白摆出一脸甜得能滴出蜜的笑容，等着大门打开。
　　她的五官很平常，唯有笑容招人喜欢，以前曾经有人说过，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平平无奇，笑的时候简直满脸都是光华，令人开朗欢喜，所以每当要求人办事，她就习惯性先摆出个笑脸来。
　　大门打开了，小白哎呀叫了一声，出来的不是顾大勇，而是个高个子男人。
　　这男人穿个迷彩大花裤衩子，一件大圆领子黑汗衫，胡子拉碴好像几天没修过，脚上一双人字拖，倒是没有啤酒肚子，但是眼大眉毛粗，颧骨高，下巴厚，看起来一脸凶相。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小白，一脸不耐烦，“你要干嘛？非洲平头哥。”
　　小白倒抽一口冷气，窘迫得脸都红了，她一向知道自己不怎么漂亮，但也不至于丑得像非洲蜜獾吧？
　　但是在顾准看来，小白个头矮，小圆脸，有点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微微透出点苹果红，留个香菇头，穿个褐色圆领Tshirt，黄色短裙子，露出一双短短的小胖腿，脚上一双八十块的褐色平跟鞋，简单说就是矮胖黑粗，和非洲平头哥的形象完全吻合。
　　所以，顾准，也就是来应门的这个高个子男人，认为自己给她起这个名字很合适。
　　可是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小白探头去屋内看，“请问顾大叔在么？”
　　顾准双手抱臂横在胸前，一点也没有请她进去说话的意思，“不在，他搬走了，你找他干嘛？”
　　顾大勇前几天提着简单的行李，搬去了他去年交的女朋友春花家里。
　　小白支支吾吾，眼睛左右乱扫，“我那个，我是701的租户，今天该交房租了。”
　　顾准摊开大手，“给我吧，我是他儿子，以后这栋楼的房租都归我收。”
　　小白啊的叫了一声，眼珠子瞪得溜圆，“不可能！顾大叔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眼前这个汉子少说有三十七八了吧，顾大叔今年才五十二，难道十三四岁就。。那啥了？
　　其实小白错了，顾准今年才二十八，只比她大四岁，顾大勇二十四岁那年有的顾准。
　　小白今年二十四。
　　顾准哼了声，“交钱，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小白无奈了，只好试着去跟顾准套近乎，“那个，顾先生。。。”
　　顾准横了她一眼。
　　小白赶紧亲热的叫了一声，“顾叔叔。”
　　顾准差点跌倒。
　　小白把手里的三个苹果塞过去，“这个是我买的阿克苏苹果，给顾叔叔尝尝，可甜了。”
　　手里拿的是昨天在菜市里买的最最便宜的所谓阿克苏苹果，又小又涩，小白的父亲白召云从小告诉她，有钱没钱，每天都要吃一个苹果，这是不能省的，至于苹果好不好吃，个头大不大，那倒无所谓。
　　现在，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小白已经把自己未来三天的健康指数都贡献给顾准了。
　　顾准气得笑出来，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你这是欺负我没吃过阿克苏苹果？算了算了，不跟你废话，赶紧交房租，交完滚蛋！”
　　小白缩着脑袋，臊皮搭脸的说：“那个，那个房租能不能晚几天再交，我眼下没钱。”
　　顾准傲慢的扬起下巴，“没钱就搬走。”
　　小白期期艾艾，“可是我没地方去。。。”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么交钱，要么搬走。”
　　小白试着把从前应对顾大勇那一套拿出来，“顾叔叔，是这样的，我是做销售的，我目前在跟一个很大的项目，这几天就投标了，这个项目我们公司一准儿中标，最快月底我就能拿到提成，到时候我把这个月的房租，下个月的房租一起交给你好不好？”
　　这一套对顾大勇很管用，每次她祭出这套说辞，顾大勇都会慷慨的说：“行啊，那就月底吧，年轻姑娘不容易。”
　　但是顾准不是顾大勇。顾准是哈佛毕业的MBA，管理精英啊（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哪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顾准嗤笑了一声，“你什么公司啊，你凭什么一准儿中标啊，招标方是你爸啊？”
　　一说到自己公司，小白顿时滔滔不绝，“我们是搞IT硬件设备销售的，叫飞白公司，飞白你知道吧，很有名的，我们已经成立二十多年了，那个客户叫六合物流，是行业里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啊，那个项目有七百多万，分给我的提成至少有好几万，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肯定不赖你房租的。”
　　顾准越发不相信了，“六合我知道，飞白？没听说过，这个项目你做不成的，少给我画大饼，赶紧交房租。”
　　六合确实是业内知名的物流公司，有七百多万的设备招标应该属实，但是飞白的名气太小了，听都没听说过，以六合的实力，应该不大可能跟飞白合作。
　　为了生存，小白豁出去了，她脸不红气不粗，厚着脸皮说大话，“这里头有个关键的地方，六合的老板，跟我们老板有老交情，这个项目是他们老板主动找我们老板做的。”
　　这话真假参半，两家公司的老板确实有老交情，但项目是飞白的老板主动找六合的老板做的。
　　顾准又是一阵嗤笑，“吹牛也要长点脑子啊，人家要主动找你们做还投什么标，直接签合同不得了，吹牛也不吹个靠谱的，少废话，交房租！”
　　小白硬着头皮继续编，“本来是要直接签合同的，但是我们经理说那样不合适，建议走个招标流程，后来六合才招标的，然后我们经理就选了我跟他一起跟这个项目。”
　　顾准上下打量小白，嘴角一点讥讽的笑，“蠢成个猪样，倒是合适背锅，行了，我懒得跟你废话，再给你一星期，到时间还不交房租，直接滚蛋。”
　　门砰的被关上了，弹过来的时候差点把小白的鼻子撞扁，苹果滚在地上滴溜溜转，顺着台阶蹦到了七楼，她赶紧一路小跑着去捡起来，搂在怀里，心里还蛮高兴，总算又争取到了一星期。
　　她没有觉得顾准伤了她的自尊，没钱的人没资格谈自尊，能白吃白住的话，叫她学狗叫都没问题啊。

　　打发了小白，顾准摸到阳光房，用遥控器分开屋顶的隔热玻璃，打开顶层的天窗，又把阳台的落地窗也推开了，把懒人椅过去，四脚朝天的瘫上去，正是夏季最凉爽的夜晚，漫天的星光闪烁，凉风习习的栏杆边上，满身满心都是惬意。
　　凑巧他的好兄弟，泰正公司总经理雷天打电话来闲磕牙，顾准把手机开着免提，漫不经心和他瞎扯谈。
　　雷克明问他，“在哪儿呢？干嘛呢？”
　　“家里呢，在阳光房吹凉风，看星星啊。”
　　“哈，你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有这爱好？说出去都丢人。”
　　“我看个星星我丢什么人了，再说了，我再丢人，比你搞大人家肚子还丢人吗？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别妨碍我。”
　　“别啊，咱聊聊啊，这阵子都混哪儿啊？”
　　顾准喝着正山小种，“在大塘这边，给老爸收租呢。”
　　雷克明哈哈大笑，“你堂堂一个哈佛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去当包租公，也太大材小用了，这种事还是别干啦，赶紧回弘泰去给我老爸道个歉，继续当你的总经理啊，那个位子适合你。”
　　弘泰集团是上市公司，主营业务是房地产开发和汽车销售租赁，员工有上千人，是城里目前最大的私营企业，创办人是雷克明的老父亲雷永胜。
　　顾准四年前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回国，一直在弘泰集团做总经理，上礼拜因为和雷永胜意见不合，当场吵起来，被雷永胜直接赶出了弘泰。从那以后他就一直窝在自己的公寓里，直到前几天老父亲顾大勇搬去春花那里，他才过来小住，暂时充当包租公。
　　是的，顾家是土豪：靠土地发财的富豪，整条大塘路3号一半的土楼房，超市，便利店，理发店，小吃店，都是顾家的产业，每年的租金足够吃香的喝辣的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雷克明和顾准都是典型的富二代。
　　顾准断然拒绝，“不去。”
　　雷克明不怎么用心的劝他，“我老爸好歹是弘泰的一把手，你当着董事会那么多人的面骂他蠢成个猪样，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何况他跟你老爸还是好兄弟，论辈分是你叔伯啊。”
　　“要挣钱哪有那么多情面讲，要讲情面就不要找我，我什么脾气你们还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我老爸那个投资也不见得就一定不挣钱，生态农业现在也很热啊。”
　　“生态农业是很热，但是他选那个合作开发商太他妈不靠谱了，那点把戏，三岁小孩儿都能看穿了，你老爸还把他当个宝似的，不是蠢成个猪样是什么。”
　　雷克明也有同感，“我老爸有时候是犯糊涂，看人方面，发挥不稳定，有时高有时低，所以才要你去帮他啊，良心说，弘泰集团总经理那个位子，你坐得还是很舒服的吧，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可从来没干涉过你。”
　　“那是因为我给他挣钱了！可是就算我给他挣钱了，他还对我蹬鼻子上脸的，我要他来干嘛，果断抛弃啊。”
　　雷克明哈哈大笑，“不是你抛弃他吧，是我老爸把你赶出去的吧。”
　　“都一样，你要可怜你老爸年纪大了没人给他管事，你回去帮他好了，少打我主意。”
　　雷克明嘟哝了一声，“我可不去，我自己公司开的好好的，干嘛回去受二世祖的嫌气，再说了，我妹还在弘泰呢，她脑子还不错的，而且我看她那个样子，貌似也很乐意把弘泰这个摊子接手过去。”
　　雷克明的妹妹叫雷克柔，目前在弘泰负责采购。
　　顾准嗯了声，“你妹的脑子是不错。”
　　“但是能力就不好说。”
　　“再怎么比非洲平头哥强。”
　　雷克明哈了一声，“什么非洲平头哥？”
　　“我老爸的一个租户，交不起房租，今天跑来找我求情，被我一顿说，打发回去了，”顾准挠了挠头，“这个货真的蠢啊，画了个完全不靠谱的大饼，还想糊弄我。”
　　他就把小白的事简单说了下，“事情摆明了，那销售经理肯定有猫腻，要么是想趁机找六合拿好处，要么是想把六合的项目送给其他公司拿好处，那平头哥回头一准儿是背锅的，飞白公司的管理层不怎么样啊，总经理尤其不靠谱，居然被一个小销售经理就忽悠了，是比你老爸还要蠢的货啊，你说这些人怎么就开成了公司做成了老板呢，是不是你们IT行当的门槛都很低啊。”雷克明的公司是做软件开发的。
　　雷克明笑骂了一句，“滚犊子，老子的业务你听都听不懂，行了行了，不跟你扯了，你在家里歇几天，还是去找个正经事干干吧，再不然找个女朋友也行啊，别整天闲成个蛆样。”
　　顾准一脸王霸之气，“就算是蛆，老子也是这条街最英武神明、聪明绝顶的蛆！”
　　“行行行，我的蛆爷，啊，还有个事，我妹估计过两天要去找你絮叨絮叨，你走了以后公司好多事都是她在干，我看她那个样子，仿佛吃力的很啊，老爸也不太满意，你要不要找她做女朋友算了，这么大年纪了，也该考虑了。”
　　“算了吧，你妹就是我妹，我跟她谈恋爱那不是乱来嘛，再说了，她也不是我喜欢那一挂。”
　　“你喜欢那一挂？”
　　顾准懒洋洋的，“怎么说呢，胸大有脑，前凸后翘，有颜有钱，那都是基本的，关键有一条，她得是爱我爱得要死要活的，没有我就活不下去的，整天像个狗皮膏药样粘在我身上的，甩都甩不掉。”
　　雷克明差点笑出来，“就你这要求，就你这条件？皇帝也不敢想的美事儿能让你摊上？你莫不是有病吧？你是打算打一辈子老光棍儿吧？”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还自在呢。”
　　他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钱是钱，女人是女人，身边有个女人，生活才有乐趣。”
　　“吵架打架的乐趣？鸡飞狗跳的乐趣？算了吧。”
　　“也不尽然都是这样，女人身子软，脾气好，有温度，搂在怀里啊，倍儿舒服，你享受过了就知道了。”
　　“我懒得。”
　　雷克明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说哥们儿，你别是真的打算独身吧？”
　　“反正目前为止没觉得女人有什么好的。”
　　“你莫不是那方面有什么问题吧？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专业治疗男科疾病。。。”
　　“滚，老子好得很！”
　　隔墙有耳，隔楼也不例外，两人这一番交谈，小白趴在在楼下的她的小公寓窗口边上，听得清清楚楚。
　　胸大有脑，前凸后翘，有颜有钱，还要像个狗皮膏药，就他那胡子拉碴的模样，啊呸，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