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杉禾

67、一触即发

　　果然如亭梧与南疆所料，天宫并无任何反应，想来司命也装聋作哑了一回，怀夜南疆终于得了片刻相聚，自然要好好利用。
　　这一世的父母对怀夜不错，总要好好告别，说来得亏他这一世的母亲十分向往那些鬼怪的故事，是以在目睹了娶亲那日的异象之后非但没有害怕，还甚是激动，心想那可是传说里的怀夜！传说了那么了不起的怀夜，还是老娘我生的！
　　骄傲！
　　于是当怀夜来告别的时候，他母上含泪欢送，边咬手绢边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一般了嘤嘤嘤，当时你爹还不信的。没事的你走吧嘤，我知道你的梦想是世界和平，娘支持你的！”
　　怀夜虽被他母亲搞的哭笑不得，但看着弟弟妹妹和父亲也通红的眼眶，心中一阵感动，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走，即便是为了他们，也要走的。
　　怀夜挨个抱了所有人，他在怀夜那一世所缺失的父爱母爱在这一世又失而复得，此乃人生至幸。
　　他珍惜这一世的所有，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他的生命并不是属于自己的。
　　还属于白泽一族所有枉死的族人，还有南疆。
　　重新想起一切，与冥主订下这个计划后，他也曾辗转反侧，活下来又能与南疆相认实在过于幸福，这样的幸福，是他曾经想也不敢想的，活下来的只有他，而那么多冤魂在那里，仿佛在提醒着他，那是他不配获得的东西。
　　他那时将这疑虑说给初禾听，结果初禾不客气道：“为什么不配？他们都已经魂飞魄散，您或许也是马上要这样的，若是不能幸福些，就这样了了一生岂不是太亏了？您不妨自私些，这样去想，您要替死去的所有人过得幸福，为他们洗刷冤屈，然后活的比谁都好。”
　　怀夜虽没被完全说服，但他现在想，他现在真的比谁都要幸福。
　　接着南疆便带着怀夜去了菶萋的那座房子，除了要对菶萋说声谢谢，还要去拜祭秦云。
　　当年流沙也曾想要渡秦云些妖力，但被秦云拒绝了，他说他这一生丰富多姿，幸而遇见了南疆，也幸而遇见了流沙，这辈子很值，若是有缘下辈子再相遇，那便很好，若是遇不到，却也不亏。
　　流沙将秦云葬在那房子门前，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这会南疆带着怀夜前来，流沙心中虽一万个不乐意，但看在秦云的面子上，也终归没有如先前整南疆一般对怀夜动手。
　　她在旁边看着这个赢了菶萋的人，她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菶萋会输给他，明明菶萋比他好多了，看来南疆真是瞎了眼。
　　过了五百年，菶萋仍是白发老妪。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停驻了，无论变老或变年轻，她一直维持着与秦云分开时的样子。
　　菶萋也仍旧只是一株小草，怀夜想了想，仍旧还是说了声谢谢。菶萋做过伤他心的事情，还一直想要勾引南疆，他不是大度，只是若是没有菶萋，他和南疆现在也不能这般相拥相守。
　　小草在微风下摇摇头，似是不屑。
　　南疆带怀夜到秦云墓前，道：“我收他为徒的时候答应过他，要带你来看他，耽搁了这么久，总算没有食言。”
　　怀夜早听南疆说起过秦云，在南疆最为痛苦的时候是他陪在南疆身边，弥补了一丝遗憾，他们曾说过要收二狗为徒，其实也不过一份念想，二狗死时冥府还未建立，待得立成已是数百年之后，这几百年光阴无从谈起，那些走过毋悔道的魂魄也无从查起，但他愿意相信，二狗撑过了那一段光阴，亦成为了如秦云般优秀的人。
　　无论他是否成为了他们的徒弟。
　　只是可惜同秦云没能见上一面，怀夜心中明白，此后他们怕是连再见的机会也没有。
　　先前怀夜亦听闻初禾说过村子里的那些对南疆的试探的，他只笑说他们几个不懂南疆，南疆虽也能称得上一个“善”字，但受姐姐北海的影响，极为护短，被他划在自己这边的，决不允许别人伤害。
　　是以对于南疆来说，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忘记，一条便是复仇。
　　他的姐姐替他选了第一条路，可只要他记起来了，便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另一条。
　　而这一条，不会有退路。
　　接着他们去了许多地方，从前他们去过的、没去过的，都走了一遭。
　　怀夜还见到了南疆的朋友们。
　　雀儿说：“天哪你就是传说中的怀夜？！我们能拥抱一下吗，我仰慕你很久了！”
　　夫诸痛心道：“为什么？明明那家伙看起来就冷冰冰孤家寡人一个，凭什么还能有爱人？！苍天不公啊！”
　　彩铃绕着怀夜走了两圈：“你就是将军和冥主拼力救回的那个怀夜？长得也一般般嘛。”
　　黎清和思淼已经重新变回了一个，换作清淼，挽着自己心上人道：“不错不错，同喜同喜。”
　　九婴对着南疆怒吼：“什么，他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俺还怎么打败你？！”
　　初禾道：“呀，这样多好。”
　　齐岸戳了戳他：“我们见过的，就在毋悔道上，原来你就是南疆哥哥心里惦记的人啊。”
　　亭梧搂着齐岸：“我说这样你们可是欠了我们一个大大的人情，到时候可别忘了还。”
　　欢离梨花带雨道：“大佬们可千万得努力获得胜利啊，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们了！”
　　黑子点了点头。
　　又到了七月十五这日，怀夜偷偷买了壶酒，他不想再重翻长水之畔那些令人难过的旧事，只想跟南疆喝上几杯，顺便也套几句话。他听初禾说五百年前南疆在村子里看他消失时哭的肝肠寸断，便想趁此机会问上一问，问那人究竟是何时喜欢的他，又是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知道南疆很少喝酒，这人对自己相当克制，做不来借酒消愁的糊涂事，不过若是他说要喝，南疆自然是陪的。
　　怀夜特地选了后劲比较足的酒，打定了主意要把人放倒，南疆对怀夜也十分纵容，不是看不出他的心思，但也情愿一醉。
　　只是南疆这人，醉了之后酒品上佳，不哭不闹只想睡觉，怀夜怎么能让他就这样睡过去，拉着南疆问他那时候为什么要哭，以前都没看到他哭过。
　　南疆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因为醉酒眼里还有些水汽，声音听起来竟也软了一点：“因为那时你说你等到我了……可是我却没有等到你。”南疆说完这句话，终于撑不住睡了下去。
　　这回怀夜没有拉他，他俯身吻了吻那人的发顶，轻声道：“你现在等到我了。”
　　怀夜喜欢的这个人，永远坚定自信，能够勇敢的笔直向前，可刚刚的那句话，怀夜却听到了其中的悔意。
　　这个人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他，却花了之后的全部时间来忏悔。
　　幸而他们终于等到了彼此，也幸而他们没有放弃。
　　他在今天之前觉得对抗天帝死了也没关系，可从今天开始，他却觉得他们要活着。
　　一起活着。
　　然后他就能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从这个人嘴里撬出所有感情、所有他不知道的事。
　　他们就能真如吊坠里刻的那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从这天起，怀夜和南疆在永辰开了家客栈，他俩化名白夜与白乾，真如他们以前说过的那样，门前种了一片花，他们找人在客栈大厅定期的讲述《白泽异闻录》里面的故事，没想到客人倒也不少，还有人说南疆长得很像传说里那个怀夜，南疆不明所以，怀夜便偷着乐。
　　十年后，整个大陆的人们几乎都从书中知道了天帝嫁祸北海残害白泽一族之事，而不知从哪来的消息表明转世的怀夜也认同了这些，一时群情奋起。
　　怀夜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一善人，天帝则更像是他们的守护神，只是现在守护神露出了獠牙，随意的灭杀生命，大家都觉得脊背发凉。
　　当整片大陆的人都向天帝发出质疑的时候，天帝也终于觉察到了。
　　说到底，亭梧他们所能做的实在有限，若天帝一直呆在天宫，龟缩于他自己的寝殿，那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布局了这么久，其实不过是为了将人引出来，又让他碍于人们的愤慨，不能动用天宫的力量。
　　可即便只有天帝一人，他们依然没有全部把握。天帝已经太久没有出过手了，是以人们都忘了他的厉害。
　　若天帝只是浪得虚名，蚩尤和烛龙也未必会输。亭梧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即便知道，南疆和怀夜还是要与天帝一较高下，因为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离开天宫的时候，天帝去找司命，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冷静庄严，仿若那些群众的额呼喊、南疆的复仇和怀夜的死而复生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好奇，于是去问司命一句为什么。
　　司命道：“您只让我探查所有妖的动作，可怀夜已经不是妖了。”
　　天帝摇头：“你不必糊弄孤，你不是最注重因果，怀夜身怀天丹，他已不为人了。”
　　司命道：“就因为我最重因果。”
　　天帝大感兴趣：“愿闻其详。”
　　司命没有详说，只道：“您该知道，我本也算不得人的。”
　　想来这是司命还在还未遇到王奇时候的事情，天帝却听明白了：“原来这与怀夜有关。”他看着盲眼少女，脸上仍是不见悲喜，“孤虽向来看重你，可等此间事了，你该知道你再不能在天宫。”
　　司命道：“我知道。”
　　天帝叹道：“可惜了。”
　　便在天帝转身离开之际，司命跪拜下去道：“多谢天帝。”天帝没有立即罚她，便是给她机会说声再见，对那个她唯一在意的人。
　　司命其实并没有对天帝说出全部原因。她知道王奇不会帮南疆，可他之后一定会难过，她不想他难过，她宁愿他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