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杉禾

6、安魂草

　　韩澹这次在讲达观之战，将军来的时候已经讲到了尾声，将军当然也是听过这个故事的，那时候天地初开，妖魔横行，纷争不断，其中最强大的两个部族便数蚩尤和天帝两派，蚩尤生性凶暴，无有仁心，厌恶人族，人们都很害怕他，相反，天帝那一派温和亲民，努力帮助人们排忧解难，所以极受人族尊敬喜爱，于是在两派大战之时，有众多人族前去为天帝助阵，后来天帝获胜，而这场战争，便叫做达观之战。
　　只是像前两天一样，韩澹这次也说了一些将军从前所不知道的事：白泽一族也参与了达观之战，并成为了天帝制胜的关键。
　　这是所有传说里不曾出现的一句，可将军细想一下，在出白泽之乱之前，白泽一族确实是妖中大族，即便不说是春秋鼎盛，也是源远流长的，更何况白泽学识丰富，曾于达观之战中帮助过天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成为有功之臣的白泽一族，在达观之战后为何全族归于无名，又为何隐居长水之畔？
　　这一次将军没有再问韩澹从何处听到的故事，将军向来直接，只是韩澹等人虽待他友好，却从来不会回答他这类问题。
　　将军也试图问过村里的人，比如问那名丈夫离家的少妇她的丈夫去哪里了，那时候少妇笑了一下，那是将军现在想来有些诡异的笑容，而少妇答得也有些诡异，她说：“去天上了啊。”
　　将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虽说人族最大的愿望便是登天，可既然是登天成神，又为何没能回来看上一看，更何况这少妇的样子完全没有丈夫成神该有的高兴。
　　而村子里少了这么多人，总不能都成神了，若都成了，他又怎会不知？
　　将军无法理解，这个村子的太多事将军都理解不了，然后将军看到黎清站了起来，走到店主旁边别扭着道：“喂，那安魂草到底在哪？”
　　店主道：“我不告诉你。”
　　黎清大怒，眼看就要大打出手，思淼赶忙拦住他，对着店主歉然一笑道：“对不起，兄长是想问，那时怀夜曾找到过一种草，能汇聚四散的魂魄，助其完整……”店主没有丝毫反应，思淼又道，“发现安魂草的时候，不止有怀夜，还有南疆。”
　　店主终于看向了思淼，将军觉得更加奇怪，安魂草既然是怀夜发现的，那黎清思淼为何要去问店主？总不会仅仅因为店主同怀夜名字一样。
　　出乎将军意料的，店主回答了他们：“瀛洲。”
　　将军皱眉，他当然怀疑这个答案，在意刚刚那番对答背后的深意，当然他更在意瀛洲这个地方，因为那是怀夜去过的地方。
　　如果无法从店主这个怀夜这里获得答案，那也许，可以从另一个怀夜那找到答案。
　　于是将军问：“你们要去瀛洲？”
　　思淼点头。
　　将军又问：“何时出发？”
　　“明日。”
　　将军点了点头：“我可以同你们一起吗？”
　　“要来就来。”黎清哼哼道，“但我们可不会照看你。”
　　将军早就习惯了黎清的冷嘲热讽，并不当一回事，只是他觉得当他提出要一起的时候，思淼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且不提店主如何知道安魂草的位置，黎清思淼在这待了不止三天，也来了不止一次，却为何要等到现在当着他的面才问？
　　这一日深夜里，黎清思淼依旧是一同进的第四个房间，而将军带着新的疑惑，继续住进了第二个房间。
　　店主依旧在坐在夜色里，望着眼前的花田。
　　不知何时，天空飞来了一只黑鸟，它长得同乌鸦很像，眼睛却是血红色的，在漆黑的夜里，闪着诡异的微光。
　　这只黑鸟先在客栈房顶上停了一下，紧接着飞到了那片似乎永远也不会开花的黑色花田里，最后它跳上了店主的膝盖，歪了一下头，似乎在同店主问好。
　　传闻冥府有一种鸟，名叫夜鸦，是冥主的使者，其鸟通体乌黑，比乌鸦要大，却从来不叫。
　　将军第二日起的很早，几乎天刚亮就爬了起来，虽然这个无名村里根本见不到太阳，但这对妖怪神仙来说自然简单。黎清思淼也起的很早，几乎是将军刚踏出房门，便见到二人从第四个房间里出来，将军眯了眯眼睛，看样子二人是住在一间房里的，明明是兄妹俩却还同房而眠，联想他们先前种种，不免觉得这两个人太过黏糊了。
　　客栈还空着三间房，那就说明这里起码还会再来三个人。
　　将军并不会反感于黎清思淼似乎不应容于世的亲密之举，也不会发出类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感慨，因为那是别人的决定，即使旁人觉得那是不对的，或者大多数人觉得那是不对的，可终究那只是他们自己的事。
　　兄妹俩见到将军，也没有多做解释，显得甚是从容，思淼还温和的道了早安，这是新的一天，美好的一天，虽然没有见到朝阳，可似乎能听到树上传来的鸟叫，这样便很好。
　　于是三人走过长着黑色花苞的花田，走过拴着正睡得香甜的驴的村口，走过荒芜没有人烟的土地，往东边走去，往海上走去。
　　自打离开村子，天气便正常起来，乌云散尽，阳光普照，能让人也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似乎终日被乌云遮着的地方只有那个无名村庄，只是并非所有人心情都很轻松。
　　瀛洲在东海之上，可海上蓝茫茫的一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现在又是白日，自然连用星辰指路也是做不到的，三人虽也不是常人，可再法力无边也能轻易的迷路。
　　在三人无头苍蝇一般的绕了小半日后，将军不由问：“你们……认得路吗？”
　　思淼面露尴尬，黎清大声问：“不知道怎么了？”
　　思淼补救道：“我们知道要往东走……”
　　将军：“……往东走是东海的位置吧。再说这片海上难以辨别方向，莫非要等到晚上？”
　　黎清气恼道：“你说的轻巧，有本事你来带路啊！”
　　将军虽然脾气好，可却并不是怯懦，于是他抬头看了黎清一眼，将军是天宫的将军，是天宫最厉害的将军，即便这些年休养生息修身养性，也是在天宫有赫赫功劳的人，这三千年来，大战虽未有过，但诛杀过的宵小之辈却有不少，于是只一个眼神，便让黎清偃旗息鼓，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候将近午时，又是盛夏，还在海上，阳光明媚的后果就是十分晒人，一直以妖力飞在海上也不是办法，再者三人找寻也没有线索，将军看着思淼白净脸上的汗痕，提议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回岸边租一条船来，慢慢想对策。”
　　思淼立即赞同，这回黎清也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乖巧跟着。
　　三人在岸边买下一条渔船，乘着船吃着船里备下的小食，不像是在找路，倒像是在度假。
　　将军沉思了一会道：“除了当年天帝着十六人发配去往瀛洲，我没在别的地方看到过这个地名。”白泽一族向来喜爱阅读，又博闻强识，将军说没见过，那瀛洲确实是少有记载了。
　　黎清瘪嘴道：“那里本就没什么人知道路。”
　　将军敲了敲舟内木桌，不知道路却还要去？
　　“那你们寻安魂草是为了什么？”
　　黎清瞪他一眼：“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
　　思淼恬静一笑：“自然是为了救人。”
　　这想来就是他二人先前所说的到无名村庄之所求——要知道安魂草所在救人，想来这二人于此事上并不会儿戏，可他们为什么要去问店主，为何知道要去问店主，而店主为何又知道？瀛洲记录甚少，更别提安魂草，店主是怎么知道的？
　　大约是知道不会得到答案，将军并没有问出来，只是黎清思淼虽是兄妹，给人感觉却更像姐弟，他二人虽同行同住，却又不似情人的亲密，将军转而问思淼：“你们当真是兄妹？”
　　联系先前黎清的诸多嘴欠，思淼歉然一笑：“对不起，他性子便是这样，给您添麻烦了。”
　　将军微微皱眉：“你为什么要道歉？”
　　思淼不明所以，将军继续道：“错的又不是你，为什么要你替他道歉？”
　　思淼楞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黎清哼哼道：“因为我们不分彼此啊。”
　　“可错的是他，即便关系再好，他的言行也该由他自己负责。”
　　“可是将军啊，很多事情是不能这样算的。”思淼重又笑起来道，“倘若你的好友托你照料双亲，这本该是他的责任，是他该做的事情，可你会答应他吗？”
　　将军皱眉，他觉得这是不能混在一起的，可他愿意去想想这个问题，就听思淼继续问：“倘若他是为了赌钱喝酒所以才照顾不来的呢？”
　　将军道：“那我会打他一顿。”
　　“倘若他是要外出讨生活呢？”
　　将军没有回答。
　　“倘若他死了呢？”
　　将军依旧沉默。
　　“你可能觉得是不太一样。”思淼仍旧在笑，“可是一个人的责任总是会为他在意的人所改变的，这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事情。”
　　将军觉得思淼话里有话，细想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的万顷碧波，问：“与你们要救的那个人有关？”
　　思淼的笑意里透着些古怪，她从一旁的木屉中拿出一瓶酒道：“他是我们的部下。”一边说还一边给将军和黎清各倒了一杯酒。
　　思淼黎清确实是现世难得一见的大妖，占一席之地收些部下自然不足为奇，原来这两人还挺爱惜部下的，只是将军没有再执着于先前的话题，而是晃了晃手中酒杯，并没有喝下去，问道：“你们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就不怕找不到瀛洲？”
　　这次连黎清都笑起来了：“我们一定能找到瀛洲的。”
　　“哦，为何？”
　　思淼道：“既然白天找不到路，那便等到晚上。”
　　将军十分奇怪：“可你们连怎么去都不知道，怎么确定晚上一定能找见？”
　　黎清哼哼道：“不是你说的，要等到晚上吗？”
　　将军当然不觉得他们是信了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只当是他们有独特的晚上才能使用的到达瀛洲的方法，说来将军去瀛洲的心也并没有那么迫切，该急的是要拿安魂草救命的黎清兄妹才对。
　　那便等到晚上，也只能等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