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照野》山色酿酒

27、逃生

　　这是凤吟最后的挣扎。

　　也是十大星系迄今为止，凤吟能永远列于机甲排行榜第一的原因。

　　凤吟本身就是在高维制造完成的机甲，它的打造还埋藏了一个秘密，凤吟可以在不同维度存在，它既能打开进入高维的门，也能实现降维打击，将三维实体化为二维的一张纸或是一维的线条。

　　这是远比高能微粒子炮更加恐怖的打击，在覆灭敌方的同时，也毁灭自己。

　　“不行！”二傻尖叫：“不行！！！”

　　龙啸中枢控制室内，龙啸温和的语气终于染上焦急，它不再镇定：“将军，凤吟想要同归于尽，一旦开启降维打击，我们都逃不掉。”

　　路温寒还是很平静，仿佛天塌于眼前而他不为所动，“那就和他一起死。”他淡淡地道。

　　“将军……”龙啸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它才幽声感叹：“我从未见过您如此冲动，您对凤…的主人，太上心了。”

　　“龙啸，”路温寒淡漠地命令，“闭嘴。”

　　凤吟中枢控制室内，电流摩擦发出滋滋的窸窣声，二傻不顾一切化为实体扑向林昭。

　　凤吟后舱门自动开启，一颗逃生舱裹着灿金光芒，如流星冲入平京星大气层。

　　旋即，凤吟消失，化为光点追随逃生舱而去。

　　一切变故都只在一瞬间，危机解除，龙啸呼出一口长气：“凤不想让他的主人死去。将军，我们可以准备着陆平京星了。”

　　路温寒在龙啸中枢控制室，打开帝国军战舰指挥系统，沉稳地、有条不紊地下令：“现在开始着陆平京星，一切按原定计划进行。如果发现联盟总理之子林昭的下落，能活抓则活抓，如果不能……”

　　路温寒顿了顿，眼神一暗，格杀勿论四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逃生舱穿越大气层，剧烈的摩擦让它周身燃起了红色火焰。

　　龙啸没有猜错，在最后关头，二傻突破林昭的命令，强行切断降维装置，开启逃生系统，将林昭带回平京。

　　平京上的人们只看见一颗火球冲向联盟科学院背后的广袤山林。

　　在联盟首府和科学院观测到火球的同时，立即派出救援部队深入山林救援。

　　林昭半躺在逃生舱里，胸膛剧烈起伏，他不停喘息。舱门打开，深山老林里的清新空气迅速涌入肺腑。

　　他睁大眼，头顶是一线湛蓝天空。

　　“白天啊……”林昭抬手，遮了下眼睛。

　　逃生舱降落在两座大山间的峡谷中，卡在悬崖峭壁里，处于不上不下的悬空状态。

　　二傻能量耗尽，回到光环沉睡。

　　“这个降落位置……”林昭头疼，自娱自乐地感叹：“有点倒霉。”

　　联盟平京星的建设提倡生态环保，城市建在山林里、海底下，称得上依山傍水，但这颗星球实在太大了，还有许多地方人烟罕至，比如眼前的深山老林。

　　没有二傻，他也无从判断自己的位置。

　　林昭躺在逃生舱里，静静地躺着，凝望天空，没动弹。

　　过了一会儿，他抓住逃生舱边沿，试图挪动。这不抓不要紧，一抓整个逃生舱艰难维持的平衡受力状态被打破，机身剧烈震颤，狠狠地抵着崖壁下滑。

　　“我错了我错了！”林昭大喊。

　　逃生舱卡在了下一个受力平衡点。

　　林昭简直欲哭无泪，还有比他更倒霉的吗，病痛发作、被老师追杀、降落时还卡在两座山的悬崖间，果然是绝世非酋才能拥有的运气。

　　与现在相比，当初考试时同时抽出两道地狱级难题都不那么牛逼了。

　　林昭小心翼翼地探长脖子，眯着眼睛向下打量，悬崖深不见底，但能听见其下流水轰隆奔腾的声音，有如雷鸣。

　　这么掉下去，绝对会死翘翘。

　　林昭咽了口唾沫，躺回逃生舱。

　　他远远地眺望天空，更远处，无数帝国战舰自云层间蜂拥而出，犹如蝗虫过境，密密麻麻地，令人头皮发麻。

　　林昭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他不是密集恐惧症患者，不然能当场吓昏过去。

　　有一瞬间，那些战争、厮杀、惨叫和哀嚎似乎都和他没关系了，林昭躺在静谧的山林里，耳边有流水轰隆流逝的声音，他还听见树林间鸟儿声声啼鸣，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他想起更小的时候，二傻出现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几只幽灵般漂浮的奇怪生物拉着走在浑浊的河水边，这条路似乎看不见尽头，天空时泥水般的稠黄，他问：“到了吗？”

　　有人回答他，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林昭问，到了吗？

　　那人再次回答他，没有。

　　如此往复地问了不知多少次，他们终于走完河流，来到广袤无垠的花园中。

　　这是伊甸园，有个苍老的声音说，祝你幸福，孩子。

　　一只羽翼遮天蔽日的灿金凤凰向他扑来，钻进他怀里的瞬间，变成了头顶两片嫩叶的小黄球。然后林昭醒了，他身边躺着二傻。

　　原来二傻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林昭恍然大悟。

　　经过不算彻底的休息，三S神经链逐渐恢复，林昭伸出手，手里出现两把登山专用的镐子，俗称登山镐。

　　“伟大的三S神经链拥有者林昭同学，将再次开启他的攀登之旅。”

　　林昭一镐子钉入山岩，岩石碎块闻声掉落。

　　他艰难地扭动身体，几乎扭曲了一百八十度，将自己两只手都吊在登山镐上，然后缓缓地依附上去，双脚腾空，脱离了损毁严重的逃生舱。

　　我要活下去，林昭抬起头，悬崖边沿离他那么远，远到不可思议。

　　攀爬是艰难的，在逆境中攀爬更要顶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悬崖之下冰冷的风犹如爬出地狱的恶鬼在他周身猛吹，刺骨寒凉。

　　手心、后背都湿透了，林昭咬紧牙关，蹬着山岩艰难地寻找落脚位置，然后拔出登山镐，砰地锤进下一片岩石间，碎石三三两两砸到他头顶，林昭甩了甩脑袋。

　　“唔…”林昭低声轻嘶：“疼。”

　　他往上爬的过程中，登山镐意外扎进了质地较软的石块，林昭的身体连同落石一起向下滑。

　　设若换了其他没有经验的少年人，定然扯开嗓子大声喊叫救命。然而林昭没有，他好像天生习惯了这般危险的绝境，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向上爬。

　　他终于爬到了半山腰。

　　然而上天似乎见不得他胜利。

　　远处，一条藏青巨龙盘旋而至，那是龙形态的机甲龙啸。

　　“卧槽。”林昭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不单行”。

　　几乎在他发现龙啸的同时，龙啸也发现了他，然后，毫不留情地开火。

　　林昭终于忍不住了，他冷静不了，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他娘的路温寒，等劳资上去干死你！！！”

　　炮|弹没炸准，在他旁边三米处轰出了岩壁上的“陨石坑”。

　　刺耳的爆|炸声让林昭耳朵里只剩下轰鸣巨响，甚至爆|炸结束，脑子里只有嗡嗡嗡的声音。林昭头疼，然而不等他有所准备，下一颗炸|弹破空而来。

　　林昭手里出现一根长绳，绳子一头拴住了登山镐，他抡圆胳膊将登山镐抛掷出去，镐头钉入头顶的岩石。

　　林昭双手绞住了绳索另一头，双脚蹬地，腾空一跃，整个身体悬空，堪堪躲开了路温寒的轰|炸。

　　“王八蛋。”林昭咬牙切齿。

　　龙啸中枢控制室里的路温寒轻轻挑了下眉梢。

　　“将军，投掷炸|弹非常消耗能量，我建议先返航补充能量，再来捉拿凤和它的主人。”龙啸真情实感地建议。

　　路温寒抬手，面无表情：“不用，再陪他玩玩。”

　　林昭扯着绳子，蹬着山岩，他非常想快速地爬上去，奈何经历高维航行和长达二十小时的大战，他已经极度体力不支，只能一步一步龟爬似的往上挪。

　　龙啸架起了霰弹，林昭倒抽凉气。

　　无数弹头天女散花似地往下砸，他一手绞住绳索，一手抱住脑袋，被爆|炸激起的烟尘呛得直咳嗽。

　　秃鹫闻风而来，犹如魔鬼的黑色羽翼张开，虎视眈眈盯着林昭。

　　“卧槽……”林昭再度咽唾沫，喉咙异常干涩。

　　他抬起头，斜斜地朝龙啸的方向望去，良久，撇开唇角，露出一个极度冰冷的笑，始终绞紧了绳索的手骤然松开。

　　“林昭！———”路温寒怒吼。

　　狂风呼啸，水汽蒸腾。

　　悬崖下河水的怒号越来越近，林昭摊开双臂，闭上眼睛，风和时间一起从他身旁流逝。

　　忽然，一声刺耳长鸣划破天际。

　　绳索绑在林昭腰间，狠狠收紧。

　　林昭猝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头，直升机涡轮轰鸣，联盟救援军终于赶到。

　　“小公子，上来！！！——”

　　林昭咧开嘴，抬起手臂，招了招：“早上好！”他大声说。

　　救援军迅速投放烟雾弹，借着烟幕和水汽的掩护，直升机迅速沿崖底逃离。

　　烟雾散去，恒星的光芒铺满大地，路温寒低头，没有林昭的身影，登山镐和绳索一并不见踪影，只有悬崖峭壁上留下的痕迹，说明少年曾经来过。

　　“将军，他应该是被救走了。”龙啸不无可惜。

　　“返航，”路温寒下令，“支援陆战队。”

　　直升机上，林昭听完阿荣的汇报，阿荣是联盟陆战军指战员之一，这次负责救援队搜救。

　　“总理在科学院亲自督促转移最高机密黑匣子，他说如果救下您，希望您赶紧回科学院。”阿荣沉声道。

　　科学院？林昭纳罕，不回首府，回科学院做什么？

　　他坐在按摩椅上，若有所觉，眼角视线扫过阿荣。驾驶员和他们两人间用隔音钢化玻璃窗隔开。

　　“黑匣子在科学院？”林昭压低嗓音，低声问。

　　阿荣凝望着他，点了点头。

　　林昭坐回去，倏然扭头望向窗外，倒抽凉气：“离首府，也就是帝国军队着陆点有多近，你们知道吗？”

　　“所以总理希望您快一点赶到科学院。”

　　林昭沉默，过一会儿，他才喃喃地问：“父亲他，病情如何了？”

　　阿荣垂下头，摇了摇：“我很抱歉，目前的技术，只能为他拖延生命。”

　　林昭素来冷静的脸上略露出些不安，他向后靠倒，眨了眨眼睛：“他和母亲都是双S神经链，如今却因为病毒……”

　　“小公子，”阿荣不忍心地打断他，“别说了。”

　　林昭垂下眼帘，未几，将眼皮紧紧阖上，唇角苦涩地扯了一下：“好，不说了。”

　　两个人同时沉默，直升机即将到达科学院停机场。

　　“小公子。”阿荣忽然喊他。

　　林昭没睁开眼睛：“嗯？”

　　“您的三S神经链，受到影响了吗？”阿荣急切地说：“您是联盟最后的希望！”

　　胸口一直在钝痛，内里某个地方，像有无数虫子正啮食啃咬，那些可怕的称不上生物的生物仿佛在咀嚼神经末梢。

　　林昭睁眼望向他，抬起手，在阿荣惊讶而关切的目光中，重重拍打他肩膀，咧开嘴笑了：“我当然没事，十大星系独一无二的三S神经链能有啥事，对吧？”

　　阿荣听见心头大石落地的声音，他点头附和：“对，您一定没事。”

　　林昭闭上眼，争分夺秒的休息。

　　直升机落地，林昭还在睡觉，阿荣不得不起身叫醒他。

　　身着军绿色制服的指战员伸出手，那手正要贴上林昭的肩膀，因为直升机涡轮旋转生热，热量在机舱内盘旋不去，他额头流下了汗水。

　　阿荣本来要喊林昭，可是少年那副恬静的睡颜甫一映入眼帘，美好得仿佛盛世安宁之下的灼灼桃花，阿荣一声醒醒卡在了喉头。

　　真好看。阿荣想起了总理夫人，那么妖冶的、不加掩饰的美貌，夺人眼球、摄人心魄。

　　鬼使神差，古铜色的手不受控制地朝少年染了灰尘的脸上摸去。

　　林昭猛地张开眼睛。

　　阿荣愣住了，手足无措，支吾着想解释。

　　“小……”他第一个音节刚出口，林昭那只手闪电般伸过来。

　　一切只在须臾、毫秒之间。

　　林昭一把将他的脑袋压下去，两人同时朝前扑倒，林昭压在他身上。

　　然后阿荣听见爆|炸的轰然巨响，直升机飞行员被一枪爆头，鲜血混合脑浆，溅满了他们身后的防弹钢化隔音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