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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   奉灵洞中怎会有人?

      但凡是犹豫瞧看不瞧看的,最后都拗不过那好奇性子。
      白星回悄悄摸到洞边,探出一只眼睛偷看。只见那洞中龛笼缘山壁而凿,牌位错落摆放,每一座前,皆燃着一盏万年灯。灯火映照在横梁上垂落的苎麻白幔上,透出昏暗迷离的重影,迎面扑来森严沉重之感。

      那人就站在最里头一处龛笼前,背身而立,被白幔遮住大半,只余逆光的暗色里长身绰约的影子。
      白星回又往前探了探,想从穿着上窥出端倪。

      从下往上,脚下蹬的是一双木屐,屐上有泥,昨晚洒过几滴冬雨,可见远路而来。
      而后是一件花青色长袖衫子并一条黛色宽袴,不同于中原广袖宽带,袖口和腰身都很窄,裤腿却很宽,收边处缀有浓密的刺绣,看那走线轮廓,似孟部竹子图腾,又好像山中古树,总之不是妇孺常用的花鸟蝠纹。

      是个男人。

      那裁衣的扎染布,乌蒙塔寨中极为常见,显然是本地人。
      而孟部的人向来奉族规如神谕,即便是位列九巫,出身孟部的巫姑孟怜惜,也不敢随意违逆,这人冒如此大风险,深夜偷入奉灵洞,对着既无金银,又无秘籍的死人牌位久立不去,只能说他所视之物,必有蹊跷。

      白星回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闪身过到一处白幔后,用小指勾开一丝缝。他发誓他只想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然而就在这时,那男子却稍稍侧转脸来。

      一双瑞凤眼眼尾高抬,目色凌厉,上下唇轻碰,含着凛然的轻笑,即便满脸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仍掩不住那诱人心动的魅色。
      偏头时,男子耳上的白银珰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教白星回如梦初醒。

      他从剪影的惊艳中回神,脸上的痴迷渐渐沦为惊诧,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人的形貌能与此相合——
      背时砍脑壳的!
      孟不秋为何会在这里,他不是明早才回来吗!

      比撞见孟不秋更为惊悚的是,他方才凝视良久的东西。
      白星回目光垂落,落在正中那座石龛的最右侧,那里陈列着一只灵牌,与满屋子的相比要小一些,阳面镂刻着滇南少见的花纹,背面里凹,瞧影子似内藏有物,但光靠轮廓,无法判断。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令牌上分明写着三个字——
      “白星回”。

      白星回再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须臾后,刀光斩来,白星回甚至没瞧清孟不秋的苗刀方才究竟藏在何处,又是何时出刀,他只知道自己不跑,九成将化作刀下亡魂。

      “谁?”

      刀气如白电,帷幔从中折,应声而落。
      后头却空空无人。
      白星回迅速翻出奉灵洞,顾不着方向,凭运气随意选了一处,使出吃奶劲狂奔。可惜天不怜他,不远处现出一座挂着竹帘的木亭,可亭子后却是断崖,无路可走。

      孟不秋误认小贼,掌风横扫,将帘子打落。
      白星回攀着亭柱左右闪躲,向后退滑三尺。此时,卷帘飞来,似有风卷残云之势,他只能凌空翻云桥以应,却因此落下悬崖。

      好在那方断崖并非切豆腐般平顺笔直,壁面巉石嶙峋,凹凸不整,每矮个十来丈,山体便宽上一些,生着一丛独根草或是酢浆草,如多层垒台。
      白星回单臂攀着探出的古木,正屏息待他离去,再翻身上崖。

      然而,孟不秋却心怀杀意,一丝走脱的机会也不给,竟拔刀回身一斩。崖面的褐泥本就松软,加诸昨日被绵密的细雨浸润,一刀下去,竟削出一方棱角。
      石块砂土当头滚落,白星回避无可避,关节一吃痛,松手栽了下去。

      原来擅闯禁地必死,不是夸大其词!

      方才一声不吭是存留一丝侥幸,不愿被瞧出身份,但现下惊骇未定,白星回是顾不得了,看在他那个教主老爹的面上,捉住就捉住吧,他可不想死在这荒山野岭还无人收尸。
      于是,他冲着崖上,歇斯底里控诉:“孟不秋,你混蛋,你真要弄死我啊!”

      说完,白星回便心生后悔——
      孟不秋把自己的牌位都早早立好,可不就是巴望着自己死么?

      那一瞬间,他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复杂。

      奉灵洞后的山外,是百濮传说中的失魂地,下面长满箭毒木,也是中原常言的“见血封喉”,这种植物通体剧毒,尤以汁液最甚,稍有刮擦,中毒者必麻痹窒息而亡。
      孟不秋闻声,脸色大变,随那白影跳落,没有半点犹豫。

      众所周知,无论是江湖奇谭,还是鬼怪志异,但凡落崖者,非但不死,还会另有奇遇,白星回从前对这些故事深信不疑,但真落在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不可取,想下头林木成荫,不生水泽,绝不可能接住自己,若是直挺挺落地,不死是不可能的,自己得做点什么自救!

      于是,他屏息运劲,催出插在腰带上那根平日当作武器的三尺细竹,往岩壁上反插,将下落的速度减缓,随后定睛瞧看,果在一只鸟巢后发现垂落的藤蔓,而后,他旋身一荡,伸手攀住那葛藤,尽力避开箭毒木枝桠,安稳落在枝头。

      顶头上风声霍霍,不曾想,孟不秋竟穷追不舍,跳下崖来追,白星回用竹竿扫开拦路的枝叶,愤然欲走,可走之前,又一念不忍,于是回身扫腿,将攀在石壁上的葛藤,扫到他腿前后,才转身甫入黑夜。

      孟不秋就着葛藤缓步落在树冠,瞧白星回深入密林,不禁冷声喝止:“站住!”
      白星回顿时跑得更快,边跑边嘀咕:“站住给你揍么?想得美,我脑子又没被门夹,跑都跑出来了,小爷要回家!”

      孟不秋只能追去。
      两人穿梭于林间而不歇,足跑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谁也没甩脱谁,白星回心道不妙,长此以往,他还没出孟部,没准就给累死,更不必说还得防着这些剧毒的树木,而孟部各处地势,孟不秋又要熟上太多。

      得想个法子金蝉脱壳。

      白星回心思急变,忽得一计,两指从袖底探出,截下一截箭毒木枝,随后就着夜色“唉哟”一声痛呼,委身朝下方跌去。
      孟不秋以为他给箭毒木划着伤,果然改了路径,跃至木下去接。

      然而,他却在半空一个后翻,拽住从枝干上垂落的藤须,向前一跃,摘取怀中的弹弓,避开要害,只朝孟不秋脚下打去。
      孟不秋没料他耍诈,果真脚步不稳,只能侧身就近攀上枝头。

      “抓不着!”
      白星回回头,洋洋得意。

      只是可惜,人得志不可太张扬,否则极易乐极生悲。
      他万万没料到,几棵矮木后还生着一棵擎天巨木,三四人合抱尚不可圈,他如今跃至当空,左右皆无借力之处,不想撞死,只能咬牙舍去那截竹竿,在树干上一撑,整个人咕噜噜滚到地下。

      孟不秋落地收刀,四下风停叶静,没有半点踪迹。
      他放轻脚步,向前又走了走,走到那棵巨木前,抬头上望。密林之中,树冠高不见顶,仿若共工怒触不周山时撞断的天柱,人与之比,渺如芥子。

      这时,箭毒木下遒劲攀绕,足有人大臂粗细的根系中,闪过微弱的光芒,孟不秋低头,只见一只萤火虫向他指尖飞来。
      微光背后,是中空的地缝。

      他略微一顿,眼中闪过哀然,似是想起什么,扭头便走。

      地缝之中,白星回双手死死捂着嘴巴,缩在黑暗中,连吞咽唾沫也不敢,一直憋到外头再无跫音和动静,这才敢喘大气。
      ——多亏落下来的时候,老天爷保了他一命,正好滚进这坑里。

      白星回猫腰,想找到方才进入的豁口,但枯叶塞堵,里外又一般黑,辨不出方位的他反而离初时的位置越来越远。
      走了一阵,脚下咯噔脆响,像是寨中蒲顿家嫂子养的那条大黄狗磨牙的声音。

      仗着夜视,白星回停步瞧来看去,发现只是几根零碎的骨头,没当回事,顺道踢了开去。这树洞下大好空间,有些野兽在此栖息,在所难免,而贮存的食物腐烂后,留几根骨头更是自然。

      微润的风从幽深处吹来,想来必有通路,白星回心知自己走偏道,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上百年的树木在滇南并不少见,但如此粗壮,且还连着窟穴,甚而可能塌出个“别有洞天”的,十分少见,不论是顾着孟不秋仍在附近,还是为这奇观,他都不忍强行破出。

      就这样,他慢吞吞又摸了十来步,上头的硬土忽然下压,空间变得逼仄低矮,他急着俯身,不慎被绊了个趔趄,前摔时,本能促使他使那轻功,来了个左脚踩右脚,结果脑袋撞着顶上的石头,吃痛低呼一声,抱头滚地,砸进一个更大的洞穴里。

      月光从穹顶裂缝挤进来,瘦成一束,落在白星回透亮的眸子中,下落时惊起的尘埃,在偌大的空室内曼舞,似大漠沙,犹如天山雪。
      白星回呸出嘴里吃进的灰土与枯叶,目光向中间收拢,两眼如斗鸡,凝视着鼻梁前一寸处插着的东西。

      那物什蒙尘,只约莫瞧出两头尖锐,中间粗大。

      起初,白星回以为是只配着织机使用的梭子,待掸去积灰后才发现,是只尖锐的两面锥。锥形古朴,并无繁丽的缀刻,只在握柄与尖刺中端雕有细密精致的莲花与梵文。他将锥子拔出,送到光下。
      这一照,锥身呈现黑纹,黑纹攒聚,中心如正月。

      “瞧着倒像是传说中的星月菩提,不若带回哀牢山,让见多识广的巫罗参悟参悟。”白星回把那星月菩提锥掂了掂,顺手插在腰间。
      起身时他才发现,脚边的落叶下还掩着一根脏兮兮的花绳,像是菩提锥上的挂穗。那挂穗露出的断口并不平整,似被人大力扯断,显然此物的主人曾在此地与人争执,否则总不会是自个发疯撕扯。

      白星回瞧不上,用脚尖锉开,轻功一掠,攀上穹顶。
      夜如水静,他留了个心眼,只把脑袋探出去侦察,确定无人在侧,才两臂一撑,爬了上来。

      天都教下辖九部之中,孟部位于建宁郡,西靠季部,东邻吕部和焦部,南接毛部及雍部,而哀牢山则在毛雍二部之后。
      身为教主幼子,自小多受照拂,与九巫关系皆善,无论去往哪部,都能安稳归家。

      于是,白星回大松一口气,拿出那星月菩提锥,就地一转,把选择交给老天爷,心道:就它吧!
      随后,大步一跨,走了出去。

      明月升至中天,四面渐起狼啸。
      白星回走了些时候,既没撞人,也未见鬼,胆气壮了不少,也不如方才谨小慎微,当即拿出火折子燎了几片干草叶子开路。滇南多山,即便有猛兽,也不似草原那般成群结队,孤兽独行,用火吓一吓,便可驱赶。

      又走了小半炷香的功夫,沿途散落不少物件,有书信纸墨,也有随身衣物。白星回低头查看,发现手书全为中原字,而衣物也多是中原人常穿的破裙大袖。
      东西不会无故扔在此处,那人呢?
      白星回不由拧眉,挥掌拂扫,扫净杂物的土面上,果真半埋人骨。骨头的数量不少,前后左右皆藏,特定位置的甚而还有重样,显然死人不只一个,即便此刻有个人跳出来说下头有个坑洞填埋,他也深信不疑。

      先前想到失魂地的传言,他并不觉得恐怖,而今站在荒骨之上,才真不寒而栗。

      正当白星回深陷悚然而害怕时,耳旁风声大作,只见那林中黑影一晃,再抬首,孟不秋已然轻飘飘落于桠上,右手按住横挂腰间那把苗刀的刀柄,垂眼神色清冷,居高临下说道:“还以为你窝那洞中,一辈子都不出来。”
      白星回嘴上还击:“我又不是鼹鼠——”

      说话间,他向后小退,膝盖弯曲,随时准备豹跃而起,等对手拔刀跳下时,他便侧身上树,避开正面交锋,继续奔逃。
      但孟不秋识破他意图,耐心坐镇高处,不给机会。

      见僵持之下无法突围,白星回心下发急,只能先发制人,一个铲滑,自树下滑出,待孟不秋出手来擒时,一个打挺,回翻攀树借力,向来时方向跑。
      孟不秋果真出刀,只是刀未出鞘,单单朝他足下扫去。
      白星回凌空旋子,跃过刀尖,虚晃一招向地下栽去。孟不秋以为他又要再使那遁地术,当即下飞拦截。

      这时,白星回灵机一动,故作讶然,冲他喊道:“孟族长,你知道你要成亲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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