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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   接连几日,白星回都沉浸在事成离去的喜悦中,是放宽了心玩,懒得打听,就等祭祀之日。
      年年春祭,那些好言议的耆老们总会准备一大箩筐的说词,他没那耐性,便做了个主意,想将那些除了塞耳朵,毫无用途的废话给睡过去,自己掐着时辰去。这些年懒散做派,迟来早退不是头回事,耆老们惯常爱指摘一二,但说来说去对牛弹琴,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惠风和畅,天高云淡。
      圣坛周围的花枝,早早系挂彩绸,垂落随风。案上摆了三牲六畜,还有孟部独有的坛坛酒。

      对酒社稷山河,乞求庇护全族来年风调雨顺。

      本该由族长亲自主祭,但孟不秋今次要事在外,只能端请其老师,也是孟部那位老苏尼出面,击鼓跳神。
      老人已不复年轻气壮,颇有些塌肩佝偻,但一双眼却亮如不见五指的黑下那照夜萤火,以至于坛下怀着心事,脸色并不好看的族众,都乖乖恭顺耳聆,不敢亵渎。那唱词却是没几个人懂的,据说苏尼这样的巫觋,一向都是神授。

      通神之语,岂是凡人可悟。

      祭祀礼成,耆老们示意众人暂留。
      其实根本没人挪动步子,从站在祭坛前开始,等的便是最后的宣读结果,各家青年男女都有些惶惑不安,生怕灾祸临头。

      至于为何有男有女,或许是丹荣的父亲买通了收取竹筒之人,来个混淆视听,亦有可能是耆老们的决断,为了在族长跟前瞒天过海。
      毕竟这位族长并非世袭之子,实乃凭本事以获禅让,吹捧时,也得夸一句大神通。

      族中的巫师烧甲出签,大耆老接过来,一个一个比对,对了大半数,没一个合得上。正当捶胸唏嘘之时,替他摘取的小子又补来一根,还是先前量多,漏忘剔除的男笺。
      左右手各执一笺,并在眼下,老头定睛一瞧,正是天赐良缘。

      就好比中原诗里所诵的那样——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注)”

      大耆老激动得气紧胸钝,张开嘴喝了一大口冷风,拉扯着身边小伙子,忙呼道:“就这个,快,快看看名字!”
      侍奉的小子忙将竹筒翻过来,扫了一眼那刀刻之名,信口念来:“白星——”

      “我的,我的!”
      正主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这万众瞩目的一刻。

      万籁俱寂中一声“哎哟”,人群中不知哪个倒霉蛋,给白星回垫脚借力,众人抬眸,只见一抹白影自半空掠过,欢喜落在坛上,嘴里还念叨着:“老头,这竹筒是我的,你们要找人,嘿嘿,也是我!”

      桃花天里,是满场骇然,族中人一个个目瞪如翻白的鱼眼,仿佛下一刻便要脱眶而出。大耆老哆哆嗦嗦指着那白衣少年,半天说不出那句“胡闹”,下巴上那缕续了几十年的山羊须,愣是给气成了翘八字。
      老苏尼博多勒扔下鼓铃,掐着他手臂,把人往边上挤了挤:“你来凑什么热闹!”

      白星回矮身,从博多勒胳肢窝下溜过去,顺手还拿了只龟甲掂量,急得替他们抢白:“莫气莫气,这事好解决得很。我知道你们为难,毕竟九部听令教中,我身份摆在那里,你们很难按照族规处置,但为了族长的身心康健考虑,又不得不为。所以,我有个法子,你们把我驱逐,既能保全,又好交代,可谓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大耆老张了张嘴。
      白星回用龟甲盖上凹凸不平的裂纹,替他梳平胡须,随手一扔,便想脚底抹油:“我马上就去收拾包袱,不用跟孟不秋说了,我怕他郁郁寡欢舍不得,大家都伤面子……”

      博多勒喝住他:“你在说什么?”
      白星回扫视一眼,发现祭坛下的人已然石化般,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丹荣小姐将手里的银镯子掰来扭去,恨得牙痒痒。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不是在抓跟孟不秋命数相克的人?”
      大耆老将手中的腾蛇杖往地上一杵,怒道:“祭祀重地,少教主岂可胡闹!什么命数相克,我们这是在为族长定姻缘!”

      姻缘?
      白星回愣愣地瞧了眼祭坛下的人,尤其是各家少女,脸上表情五颜六色,比那花谷里的花还要驳杂。

      随后,他指了指自己,脑海中闪过那日在石部巫觋的竹楼顶上听来的八字相合,难以接受眼下的事实——
      所以,他和孟不秋不是命盘冲克,而是天定良缘?

      白星回毕竟是天都教的少教主,教中历经两次天都之乱后,教主威严正盛且大权在握,虽因圣物借取之事把幼子“抵押”在此,不过是讨个服众的好名声,真惹出乱子,可是既不能打,也不能骂,尤其族长还不在场。
      大耆老憋屈,涨得脸如熟虾。

      这会子,另有一鹤发鸡皮,目光精炼的耆老拄杖走了过来,往大耆老耳边低语:“依我看,男的也行。”
      这话本是为了给个台阶下,后头备着长篇论说,归根究底就一句话:既然少教主与族长命格相合,可见相辅相成,不妨将人久留,而今九部中,他孟部算不得最拔尖的,正好能旺一旺风水,没准一跃成为鳌头。

      那么,今日荒唐,也就没人敢多嘴訾议。

      但白星回没耐心听后半茬,耳朵里将将蹦了几个字,立刻面色如土,如临大敌:“我不行!怎么就行了?你们问过我的意见吗?”
      他怎么可能和孟不秋成亲!

      白星回下定决心,满脑子只余两个字——
      快跑!

      可他刚动念头,大耆老横跨一步,将好堵死他前行的路。并且,那身具威仪的老头将手杖往脚边狠狠一跺,两只鼻孔放冷气,对白星回的话是充耳不闻,只清了清嗓子,挑衅似的余光向后一瞭。
      这要是让他当众宣布,那还了得?
      那就再无回旋余地!

      于是,白星回向后小退,深吸一口气,指着脚边,操着嗓子大喊:“小心!地上,地上好大一条银环蛇!”
      大耆老下意识躲了两步抬脚看。
      白星回趁势踩住他曳地的长袍,大耆老回神站定时,给那股力道绷住背,整个人打摆子歪扭,扭着一把松散的老骨头,面门朝下向前摔。

      祭坛前的人伸长双臂,围拢过来接。

      白星回趁乱要走,却不曾想,老头像个旱鸭子乱凫了两回,竟给稳住,垂眸左右没瞧见蛇,转头怒目质问:“白星回!”
      “您老慢点,慢点!”白星回讪讪一笑,忙托他的手。

      “拿开!”
      大耆老心知是他在搞鬼,立时杠开他的手,抡起螣蛇杖,朝他屁股上揍。

      白星回自是不会乖乖站着挨打,将他手一推,嘀咕着:“拿开就拿开!”
      这一推,大耆老脚下趔趄,手便失了准头,白星回腾挪闪避,以至于蛇头打在祭祀的坛坛缸上。
      陶土破裂,酒水四溢,泼了人满身。

      “小子,岂容你放肆!”老苏尼博多勒看他酿成大祸,扔下鼓铃,也上手来抓。
      白星回一个旋子从其臂膀上掠过,落地时却撞倒石案,上头盛装的瓜果和三牲都横飞出去,眼看要砸个满地脆脆响。

      “糟糕!”

      白星回懊丧,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一支细竹,单掌一撑,甫身向前,让竹子对穿博多勒的宽袖,逆势一卷,将其外衫脱出,迎风甩开,去抄飞落的祭品。
      东西抄着,可那外衫脱手时,意外带落博多勒的帽子。
      帽子上串缀木香珠的绳子为那缠丝劲所截,霎那绷断,珠子颗颗落,滚得满地都是,气急败坏的耆老们,是踩着一个滑摔一个。

      “老头!”
      慌乱中,大耆老被人顶了一把,坐地跌跤。

      人是向后仰,身后恰是石头砌成的祭案尖角,这把年纪若是后脑勺磕上去,只怕菩萨下凡也救不回来。
      白星回有愧,回头想要搀扶,偏巧丢了外衣的博多勒一掌扫来,他只能用脚跟一勾,借那腾蛇杖将人顶开。奈何大耆老对他那根手杖视若生命,不肯松手,一拉一回,和博多勒碰了个正着。

      “哎呦——”
      大耆老扶着脑袋痛呼,博多勒扭脖一甩,长发辫缠住白星回脚踝,将人给硬拽下来。祭坛下头的人只见白影急坠,怀里抱着羊首牛头,坐在大耆老的身上,差点把老人家的骨架子给坐散开。

      屁股下的人动了动,白星回忙把怀中的东西扔出,正欲爬起,三牲里的那颗猪脑袋从天而降,砸在颅顶,砸了个眼冒金花。
      而那根品相上乘的腾蛇杖,就断在三人脚边。

      ——

      “少教主,还要委屈你在此闭门静思,今日之事,即便教主在此,也需给我族中一个说法!祸乱祭坛之事,我等无权处置,须得等族长归来,再做定夺!”大耆老黑着脸,站在门前,把手杖敲得“梆梆”响。
      白星回乖巧地冲他赔笑。
      后者看来,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一用力,把那根好容易粘上的手杖二度敲断,最后干脆一脚踢下了竹楼。

      博多勒招呼少女点灯铺床,看他不知悔改,扬手要朝背上拍打,白星回一个翻身,跃上竹床,直挺挺地躺下:“睡着了。”
      少女们手提被褥,不知进退。
      “走吧。”博多勒从少女们手中抢过新扎染的蓝布,示意退下,余光扫见床上那混小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手中的布一散,全盖他脸上,骂骂咧咧道:“有本事别起来。”

      关门声一响,白星回就坐了起来,往门窗前转了一圈,前后廊道上起码四个壮汉,虽说凭自己武功,闯出去也不难,但这次是自己理亏,总不好再得寸进尺。
      于是,他又躺下,蒙头睡起大觉。

      这一觉睡过昏时,迷迷糊糊中,他做了好几个梦,梦到小时候随哥哥一同来孟部做客,无论何时何地,一抬头,总能瞧见孟不秋注视着自己。
      他害怕,在梦里拔足狂奔。
      奔到山中,却见火红的凤凰花树下立着红衣玉人,玉人转身,却是身着喜服的孟不秋,向他伸手——

      “你越是怕我,我越是跟着你。”

      白星回冷汗一惊,从竹榻上滚下地。
      竹案上摆着新做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热气,再观窗外,已是星升日落,夜色暝暝。屋外,送饭的少女还没离去,正和门口的壮汉闲话:“……少教主虽贪玩胡闹,但大事上向来懂分寸,你们不必守得连眼也不眨,过了今夜便了,听说族长明早就归。”

      明早?
      白星回心想,可对不住这一番夸。

      于是,等那姑娘一走,门外汉子松口气的功夫,他便把人给敲晕,从竹楼摸了出去。乌蒙塔寨三面环山一面通途,大路出去,要离开孟部一夜可做不到,还可能同星夜兼程的孟不秋撞个正好。
      思前想后,白星回往南山上去。

      那山上有个奉灵洞,用以供奉亡者牌位,一向被孟部的人视为禁地,寻常不得入,敢越雷池者死。
      有这规矩当头,此夜几乎无人。
      滇南的山连片走,山与山之间紧密,总有小路能连通,三年前洞庭神医求药时,他有幸随孟不秋上来过一次,依稀还存留些印象。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白星回爬至山顶。
      夜近子时,万籁无声,唯有山鸮断续的鸣叫,听说这种鸟意为不祥。林间黑影黢黢,似做山精,又如鬼魅,白星回仅凭夜视,不敢吹火折子,怕走水。当年孟部圣物失踪时,山林便莫名起火,若是他一个不甚,点着了林子,只怕孟不秋真会将他剥皮拆骨。

      南山上地方宽大,奉灵洞再大,所占不过一隅,绕过去便是。
      白星回如是想。
      但老天似乎非要吊他好奇心,岩洞上竟升起点点明光,远望去如幽暗之中的冥火。按理说供奉之地,点些万年灯也无碍,但灯火照壁,偏有一道颀长的影子一闪而过。

      有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头铁开文,做了新尝试,做好无人看的准备2333
    注:引用自《诗经·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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