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槐花》金从革

2、月上梢头

　　张山越他们最近似乎一点也不忙。他一天到晚总乐呵呵的，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一直哼着歌。一点儿没有前几天的那种郁闷相。于是，顾远悄声问道：“你最近怎么了？情绪这么上扬？是不是盯上哪个科的美妹了吧？”据顾远估计，这小子只有在发现美女时会这么情绪一起一落的。
　　张山越听了顾远的话，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就是心情好呗！”
　　“怎么个好法？为什么好？”
　　“不知道！——关你什么事！”张山越白了顾远一眼。这小子最近老爱用这种表情，顾远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的那对没戴眼镜的漂亮眼睛给用胶布贴上。
　　张山越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因为这对眼睛，他在大学时就迷惑了不少女孩。这是对明亮的浅滩，里面有活泼的小鱼游动，还有绿油油的水草。有时你仿佛能在这对眼睛里看见麋鹿在跑。顾远常想，这对眼睛漂亮的邪乎。他的那些不可告人的情史恐怕就是由这对眼睛招来的吧。
　　顾远也不再追问他，转身向四周看去，发现照顾519的那个男孩在那时打饭。好像这男孩天天都来。男孩也看见了顾远，礼貌地对顾远笑了笑。顾远也回笑了一下。恰巧被张山越瞅见了，他问道：“你在傻笑什么？”
　　“哦，跟一个病人的家人打招呼。”
　　“你倒挺热情的哈！还和病人的家属打招呼。肯定是个美女吧？”
　　“才不是呢！是个男的。”
　　张山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第二天，顾远又去查房，她看上去还不错，又在看书。10点钟的时候，顾远和甲亢外科的医生见了面，谈了一下她的病情。中午，去吃饭时，又看到了她。她一个人端着碗在靠窗的座位坐着。默默地吃着。阳光轻轻地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散发出一阵炫人的孤独光芒。顾远突然有种冲动，很想上跟她说几句话。就在这时，他听见张山越在另一边叫自己，他便转过身了。
　　吃饭时，张山越突然问：“你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的。”
　　“啊？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可能是今天的菜不好吃吧。”顾远说完，忙狠劲地刨了几口饭。
　　“你们最近很忙吗？”张山越看了顾远一眼说道。
　　“啊？噢，不忙。就是，得准备一个手术。”
　　“什么手术？”
　　“甲状腺切除。”
　　“那又不是你主刀！”
　　“是啊……”顾远又扒拉了下餐盘里的饭。
　　“我们科最近比较闲。我都没看过几个病人。”
　　“那不正说明我们国家的人身体更健康了？”
　　“呵！那是吗？”张山越又笑了，他那漂亮的眼睛闪着惑人的光。这时，刚好有几个护士妹妹走过，她们都主动跟顾远打招呼，张山越立刻把他的漂亮眼睛向她们转去。这让坐在对面的顾远，十分妒忌。过了好一会儿，张山越才得意洋洋地对顾远说：“这两个都是外科的科花。”
　　“是吗？你怎么谁都认识？”
　　“我不就是在外科晃过两下么！”张山越笑道。顾远最烦这小子笑，他的笑让人看了，总让人觉得自惨形秽。于是顾远说：“你就不能不笑啊？”
　　张山越看了顾远一眼，依然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妒忌！”说完又嘿嘿笑了两声。自顾自地吃饭了。
　　顾远也不再理他，埋头吃饭了。

　　正如顾远所预料的一样，她的手术很成功。又回到了519病房。
　　每天早上，顾远去查房的时候他总是板着副脸，问她的病况。顾远不得不这样，因为她这人太能说了，每次不管顾远说什么，她总能扯到十万八千里的闲聊上。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给带动说一堆话。和病人说太多与治病无关的事，这是顾远一向最忌讳的。小刘就被她给带动了，每天总爱抽空到519室去与她闲聊一会儿。顾远想，她那是太无聊了，把小刘也传染得无聊了。每次她总笑得哈哈的，她的笑声又不是那种动听的类型，她却偏从不约束自己那开放的笑声。每次听到这笑声，顾远都毛骨悚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的年轻女孩都这么能侃。实在可怕！
　　顾远发现她一个人的时候，总在看书。他发现她一直在看那个叫什么叔本华的写的书，。终于有一天，顾远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呀？看样子顾远的书挺好看的，不然你为什么天天看。”
　　她抬头看了看顾远说：“是好看啊！这是叔本华的书，德国哲学家。一个极讨厌女人的男人。”
　　“啊？哲学家？还讨厌女人？我怎么没听他说过。”
　　“嗯？谁？”
　　“哦！我的一个朋友。他也经常看叔本华的书。不知为什么。”
　　“哦！”她笑了笑，“看来也是个爱怀疑世界思索人生的人。”
　　“哦，我怎么看不出来，他呀，就是个怪人。对子！起初，我看他看叔本华的书，我还以为叔本华是个女的！就姓叔呢！我还念叨她的姓怎么这么奇怪。”
　　“女的？怎么会是女的！”她说着，笑了起来，声音很洪亮。搞得顾远为自己的无知很是不好意思。于是他说道：“女孩子家，没事看什么哲学书！这种书看多了，人都要成神经病！还有啊，这种书看多了嫁不出去！哪个男人喜欢爱看这些书的女人！”说完后，顾远都很吃惊他竟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真是小气！
　　她听了却不生气，笑嘻嘻地说道：“我神经正常得不得了！疯不了！再说了，我不需要什么所谓的男朋友！”说完她又哈哈大笑起来。她笑了一会儿，就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看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似的。神情很严肃，这与她刚才的嘻嘻哈哈很不相称。顾远想，一定是使她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就默默地出去了。

　　一天闲着无聊，顾远对张山越说：“我们科里的一位女病人，就是上回跟你说过的那个看叔本华的书的女孩，我跟她说我以为叔本华是个女的，被她笑了一顿。”
　　“谁叫你傻呢！谁会没事跟别人说自己的糗事。”张山越翻着手中的报纸说道。
　　顾远笑了笑，说：“谁有你聪明呢！”说完就自顾自地看电视了。
　　过了一会儿，张山越突然说：“对了！你上次说要动的那个手术，做了没有？”
　　“做了呀！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关心你一下，你小子自从到这个医院，可是很少动手术吧？那不是有个好机会么！”
　　“嗨！又不是我主刀！是王教授！”
　　“知道！不过你不是有机会当助手了么？这王教授可是出了名的很有经验的——你可不要错过学习的大好时机哦！对了，那个手术做得怎么样？”
　　“已经OK了呀！那个病人现在好得很。”
　　“哦！那就好！”张山越又不再说话了，好半天，听他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得了这个病挺烦人的，尤其是年纪轻轻的人……”
　　顾远看了看张山越，以为他还要发什么感言，没想到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像是出神儿似地想着什么。顾远知道张山越的德性，这时最好别去打扰他，否则他定会发飚的。从前上大学时，他就这样，只要一个人发呆时，被吵着了，他可是不客气的。
　　第二天早上，顾远起床时，见张山越已经洗漱好了，正在穿鞋，顾远便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哦，睡不着。”说着，就去提墙上的包，往肩上挎。张山越是个很时髦的人，顾远不尽有很多漂亮衣服，还有很多样式各异的包，今天顾远就挎了个黑色的包，看上去真是帅呆了。顾远禁感叹：这年头有的男人比女人还爱打扮。于是说道：“怎么这么帅？又要去约会了？”说这话时，顾远的语调里不无嫉妒。
　　谁知张山越却真地答道：“我就是要去约会呀！就是你们科的李娜！”
　　“啊！”顾远听了更是嫉妒，这李娜可是顾远们科的科花，不知有多少人打她的主意，没想到就这么容易给张山越这小子给泡上了！真是家门不幸！固然，顾远自知不能配得上李娜，可是让她这么个好端端的姑娘给张山越这种花花公子给泡上可不是件什么值得让人祝福的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像顾远这种老实本份的人在医院一点也不受护士美妹的关爱，反倒是张山越这种出了名的狂蜂浪蝶却有一堆女生喜欢。有时，顾远真的搞不明白这是什么世界。
　　大约医院里，每个有点名气的美女都想从张山越那里得到一点关于自己美貌的明证吧，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女孩自动投怀送抱。
　　中午的时候，果然看见张山越迈着潇洒的步伐向内分沁科走来。那时顾远也正准备下班，顾远三步并作两步走朝张山越跨过去，一抱抓住他的肩说道：“你还真来啦！人家刚接了个电话走了。”说着就要推他出去。
　　张山越一脸地不信任，说道：“怎么可能！早上见面时都还说得好好的。”
　　“真的，你不信可以去问小刘，她刚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好像有急事似的。”
　　张山越又看了看顾远，一脸的怀疑，说道：“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顾远什么时候骗过人！”
　　张山越正准备走，瞥见小刘走了出来，就招呼道：“小刘，好久不见！最近可好啊？”
　　小刘笑道：“很好啊！张帅哥你呢？”
　　“哦，我也不错。你可还是越来越美丽了啊！”
　　小刘哈哈地笑了一阵，说道：“张帅哥的嘴巴是越来越甜了，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张山越愣了一下，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要向你打听事呢？我就偏不问！我今天还就是专门来找刘美女你的！”
　　“找我干嘛？请我吃饭啊？”小刘继续笑道。
　　“嘿嘿……”张山越一个劲儿地笑，说道：“顾医生说了，顾远请客！是吧？老顾？”说着就朝顾远看来。
　　顾远被搞得骑虎难下，只好说道：“是啊！我请，我正说我好久没有请小刘你了，平时你挺帮衬我的，今天这顿饭就我请吧。”
　　说完顾远就催促着二人快走。
　　路上，顾远听见张山越还是问起了李娜的事。他回头看了看张山越，这小子的表情不太好，看来他这回是真的受打击了。不知为什么，这时张山越的样子让顾远不禁有些快意。
　　致了饭厅，张山越和小刘找地方坐了下来，顾远就去食堂窗口点菜。这医院的饭是，只要你给钱可以另做小炒，不必与别人一样吃大锅饭菜。顾远刚点完菜，转过身来就看见她！她正站在打饭的窗口，一脸无助地看着拥挤的人群。刚做过手术的她，虽然恢复得不错，可是看上去不是有些单薄。顾远注意到她那双削瘦的手，他不禁有想要去帮她打饭的念头，就在他上前一步走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向她走去，手里端了一盒看上去上刚打好的饭，于是他便止住了脚步。
　　这时顾远听见张山越在喊自己，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