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公子》张哲

1、第 1 章银枪腊头不中用

　　周府位于金陵城莫愁湖畔，距离大汉王朝皇宫仅隔一条街道。里外三进，飞檐画壁，气象十足。周府的主人周宗，官拜司空，作为大汉王朝的开国之臣、托孤重臣的府邸，在这片达官显贵之地更得中庸之道。

　　门口两座石狮，口衔石珠，圆睛卧足。三层石阶之上，朱红中门大开，就连府里的杂役都知道今日有重要的客人登门拜访。司空府上的中门，就连御史上门也不曾打开，今日突然大开中门，不知是哪一位达官贵人或者皇亲国戚要登门拜访司空大人。

　　周宗此时身穿紫色官服站在府门外，亲自迎接当朝丞相任任齐丘。

　　先帝立国之际，设立左右丞相，统领春夏秋冬四部尚书以下文武群臣。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与左丞相任齐丘君臣无暇，鱼水之情不淡更浓，在右丞相致仕之后，相位一直悬而未定。十几年来，任齐丘权柄滔天。可以说在整个大汉王朝，皇帝之下第一人。朝中有御史大夫上表谏议右丞相之位不能长期空悬，更有甚者直接弹劾左丞相擅权独断，可是这些奏章上达天听之后，竟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朝中遂有人传言当今天子不懂帝王之道，平衡权御之术。自乾德元年以来，大汉王朝风调雨顺，国库充盈。除了几年前举全国之力灭了南闽之外，竟再无战事发生。盛世之下，质疑声音才逐渐消失。

　　君是明君，臣是忠臣。

　　柳管家安排下等丫鬟、杂役分列大门两侧，就连难得露面的王嬷嬷、李嬷嬷都出来迎客，还有公子的丫鬟春草和夏荷也巴巴的等候一睹当朝丞相风采。公子出门了，两位婢女正是凑热闹的大好年华。更何况听说这位丞相大人还是公子的老师。

　　四人抬的小轿晃晃悠悠从远处而来，到了门口轿杠落地，一名中年男子面带恭敬地揭开用以遮挡视线的帘布，一个老头从轿中走出。身高七尺，颌下三缕长须，身穿紫色蟒袍。

　　乍一看，如果不是一身蟒袍显露出威严气象，谁知道是那里跑来的糟老头子。

　　这一位正是当今汉朝丞相任齐丘。

　　先帝在位之时，任齐丘有扶龙之功。当今天子继位后，任齐丘高踞相位长达十几年，隆恩正眷。虽然有时候与皇帝意见相左，闹个性子躲到九华山。皇帝也就当他告假，从来不予追究。

　　周司空走下石阶，拱手道：“丞相有礼了”

　　“司空客气了，突然拜访，叨扰府上了。”

　　“子嵩那里话，不说丞相这层官身，天地君亲师，桐儿的老师什么时候都是府中贵客。”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少了一人。“柳管家，桐儿去那里了？还不赶快找回。”

　　任齐丘，字子嵩。难得有人用表字称呼自己，任齐丘感叹道。自从身居相位之后，不但原本的名字没人称呼，就连称呼表字的也极少。眼前这位周司空，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任齐丘和周司空同属托孤大臣，同朝为官数十载。

　　柳管家顾不得想这位小祖宗又跑到那里去了，赶快吩咐小李子去找寻公子。

　　“请丞相入府！”

　　随着柳管家一声高呼，府内众人皆行稽首大礼迎接。

　　“无妨，今日来府中只为闲谈。”任丞相边走边说。跨过门槛，发现莺莺燕燕之中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候在影壁东侧。

　　“李姑娘身体安康？”任齐丘问道。李嬷嬷起身行了万福之礼，“托丞相的福，老身无恙。”

　　任齐丘刚想多说几句，看到丫鬟、仆役尽皆叩首分列两侧，也就不再多言向前走去。周司空错了半个身位，跟在丞相身后。“如烟，你来奉茶。”周司空对李嬷嬷说道。

　　李嬷嬷颔首。原来李嬷嬷的闺名叫做如烟。

　　等丞相、老爷走远，春草一边起身一边咋舌道：“夏荷，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竟然见到了丞相，当朝一品耶。”“你见到的丞相长什么模样？”夏荷笑着说道。刚才丞相进门之后看到春草这丫头老实巴交的低着头，不敢逾矩抬起看一眼，又从那里看到了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国字脸，大肚子。”春草不服输随口诌道，想必夏荷这丫头一样没有看到丞相大人的尊容。老丞相如果知道有人这样描述自己，岂非笑掉大牙。夏荷笑语嫣然，“你哪只眼睛看到丞相肚子大了？这话要是让咱们老爷听到了，少不得罚你抄写书帖。如果被二小姐知道了，又是一桩奇谈笑闻。也只有咱们公子，呵呵一笑。”春草不晓得谎言被拆穿，犹自嘀咕道：“宰相肚里连船都能撑下，能不大吗？公子可不像你一般没有见识。”

　　城南天香阁。

　　天香阁紧邻秦淮河，站在三楼一眼望去，皇宫角楼依稀可见。

　　“羚羊挂角飞檐起，龙凤和鸣盛世歌。”

　　周桐自言自吟，端起酒杯对着皇宫方向，似是虚空遥遥致敬，又似是无意中空中掠过的动作，一口饮尽杯中酒。

　　酒是江南的米酒，名曰：清溪流泉。

　　“果真是盛世吗？盛世之下，岂有乐土乎？”

　　大汉开国以来，少有战祸。往前追溯至前朝，虽然有几次大战，倒也不像江北那般战火纷飞。自秦朝二世亡国，庞大帝国一日之间分崩离析，华夏大地重新回到春秋割据时期。三百年过去了，各国不断战乱兼并形成晋、汉、吴越、闽、粤、西楚、西蜀、七国林立，汉灭闽后不久，江北的晋朝一分为二，西魏与齐连同原先五国又形成七国乱战。

　　战国七雄？

　　相对于江北这三百年战事不断，江南无疑成为一方乐土。

　　“据说北边的流寇没有粮食吃，连人都吃。你听说了没有，足足一百万人被吃了。”

　　“在极其北的草原上有个国家叫室韦，几年前室韦南下，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还是咱们江南好啊，有一首诗怎么说的？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相对于各种流言，人们已经习惯安居乐业，稳定的生活。谁又愿意生活在战乱四起的国家？

　　周桐身着玄色锦绣罗衣，斜倚在宽大的靠背上。虽然喝着酒，视线却一直盯着窗外。巍峨的大汉皇宫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碧辉煌。

　　白净俊俏的脸庞，哪怕神游的时候，眉亩之中依然有着一股锐气。这股锐气凝聚在眉头上，两道剑眉。

　　眉如剑，眼如星。

　　喝完最后一杯酒，周婷意兴阑珊叹道，“大梦方觉晓，回了。”随手丢出一块碎银结账。

　　金陵的繁华是有原因的。物价便宜，就连名声鹊起的清溪流泉，一壶酒仅需二十文钱。这还是天香阁的的价格，其它地方更便宜不少。大汉王朝二十文钱可以买二十个饼子，买一斗米。相对于官员的俸银，这壶酒不贵。如今清洗流泉在金陵城内妇孺皆知，更是远销到室韦王朝。城东的酿酒作坊年年扩建，如今占地几百亩地，每年光税金缴纳不少。

　　周桐起身发现有一名女子正走进一楼大门，即将迈过门槛。女子蓬头垢面，却又身着华丽。罗裙虽然有些污渍，质地却是极好。这样的衣着可不是一般的士族世家能够拥有。

　　周桐一边下楼一边想，有点意思，忽然间有了对这名女子有了一点兴趣，嘴角微微上扬。他不仅猜不透这名女子的身份，更好奇为什么衣着华贵却又以蓬头垢面的形象示人。这个女孩大概忘记了，天香阁是金陵城中有数的豪华销金窟，等闲之人不可能进来。至少进门之前，先把脸蛋洗净再来。

　　果然，一名店小二看到这名女子，伸手将她拦在门口。

　　“不让本---小女子进去？天香阁开门迎客，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女子高声喊道。顿时，天香阁一楼大厅大部分客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女子的身上。、

　　周桐看到女子撒泼一般的高呼大叫，无非吸引客人的注意力，占据有利的局面。

　　蛮有心计的女子。

　　仔细一瞧，这名女子如果妆容一番，应该不算难看。坚挺的鼻梁，弯月眉，红唇皓齿，只是脸蛋就像黄泥水泡过，惨不忍睹不堪入目。倘若女子生在士族世家，又岂会如此糟践自己。此刻她嘴角微微上扬，明显露出得意的笑容。

　　店小二看到大怒，“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你应该去桂香楼，不知道路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天香阁不是谁想进就可以进来的，万一这名女子进来惊吓到楼内的贵客，那就罪责在身。轻则罚月钱，重则被赶出天香阁。天香阁月钱丰厚，小二可不想无故丢失这份差事，所以话语之中极其恶毒。

　　桂香楼是金陵城有名的红坊，俗称妓院。里面的头牌清倌抚琴一曲，价格不菲。如果陪酒的话，足可以让一个中富家庭倾家荡产。至于过夜陪宿赎身，想都不要想了。没有一定的皇家背景，倾国的财力就想一亲芳泽，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然，桂香楼也有上了年龄又有点姿色不愿意转行的靠皮肉生意维持生计的女子。

　　谁知女子毫不在意，一脸无辜的问道，“桂香楼又是什么地方？”

　　店小二无语。就好似身具绝世武功的先天高手，未及对方近身轻手一挥，十丈外的大树轰然折断，一派高手风范，对方理应知难而退。无奈对方眼瞎耳聋听不见看不见，浑然不当一回事。

　　众人大笑。店小二怒极生恶胆，“给大爷装X，找……”“死”字还未出口，就被周桐一拳打在鼻梁上，鲜血直流。

　　“敢在天香阁闹事，不想活了？”小二吃亏在前，狠话在后。就在众人以为小二准备还击之际，店小二撂下一句狠话：“你给大爷等着，一会削你的皮。”

　　周桐云淡风轻，一点不把店小二的话放在心里。只是被他搭救的那名女子，好像没有一丝感激涕零的样子。

　　英雄救美？好像这名女子长得也不是那么美。刚才出手，是因为恰好走到这里，店小二挥手之际，周桐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忍不住就随手一挥。只是看这名女子的反应，敢情把自己当成她的护卫。就算是护花使者，也应该有一个万福之礼，再配上吴侬软语：“奴婢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女子看到没人挡住道路，顺势跨过门槛，走到吴桐身前一尺停步。

　　唉吆，你还真把本公子当成你的护卫？

　　女子倒不是完全不通世故之人，冲着周桐抱拳作揖，一副江湖女侠的口吻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周桐翻了白眼差点气死过去，幸亏跟着老丞相学习《人谋术》，修炼野驴道士传授的《玄妙决》略有小成，才没有当场昏倒在地。

　　看到小李子的站在门口，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何事？”

　　“公子，柳管家让我告诉你，你的老师来到府里，请公子速速回府。”小李子一路小跑，犹自气喘吁吁。说完又想了想，才颔首等待公子问话。小李子生怕说错或者传错话，以免耽误了公子的大事。天大地大，公子的事情最大。

　　老师来了？今日的黄历不准啊，说好的宜出行呢？想到这里，周桐丢下女子走出门外。

　　“回府。”

　　那名女子看到刚才的店小二返身回来，身后跟着四五个魁梧健壮的汉子，转过身正想着刚才打人的公子怎么应对，就看到周桐急急离开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原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枪腊头。

　　眼看对方来势汹汹，再待下去定讨不了好。想到这里，女子脚下步步生莲，尾随周桐而去。

　　诸多看客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本以为多了一道下酒菜，没想到只是一杯免费的茶水。

　　其实女子还真错怪了周桐。周桐听说老师入府，情急之下拔腿就跑是有原因的。老丞相虽然身为老师，极其不负责任。三年前选了几部春秋时期的大义让周桐熟读，这三年更是夸张，丢给周桐一部五千言的《人谋术》之后，再不过问也不履行老师的职责。师者，授道解惑者也。这部《人谋术》已经倒背如流，其中内容也领悟的七七八八，有那么几个困惑的地方，一直想请教老师来的。所以听小李子说老师亲自上门，说不定带来什么好东西，顺便也让老头履行一下解惑的职责。不然，白白给你一个徒弟，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世人皆曰无欲则刚关心则乱。周桐沿着秦淮河走了一阵，平静下来之后睿智又重新附体，开始思考老师来到府里的真正用意。老师什么身份，堂堂大汉王朝的左丞相、先帝临终前的顾命大臣。父亲什么身份？当朝三公之一的司空大人、先帝用来制衡老师的顾命大臣。丞相去了司空府，本身就是一件耐人寻味的大事情。老师来到府里，当然不是关心他这个徒弟的婚姻大事，你看春尚书家的闺女多水灵，御史大夫庶出的二姑娘温柔贤惠，然后苦口婆心的告诉徒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应该成家立业了。也不是良心发现告诉徒弟，这些年师傅冷落你了，今日不仅履行作为师父解惑的责任，有什么不会不懂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而且这里还有先秦的绝版孤本，焚书坑儒都没有灭绝的千古奇书，你好好看看不懂再问。

　　如果老师真是这样的人，也不会两次躲进九华山摘茶问道。

　　一定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老师无法左右？难道是宫里的那位又想要开战了？

　　周桐了解他的老师。任齐丘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吞并南闽之战，老师力谏无果，一气之下远遁九华山，若不是宫里六百里加急将他召回，或许就看不到如今的盛世。

　　“南粤之地，穷乡僻壤，得之无用。与其耗费钱粮无数，不如守土一方。”

　　“战乱一开，流民失所。莫如安保一方水土，民富国强。”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当今皇上乃是明君，自然要有明君的一番气象。

　　开疆扩土，建功立业。

　　如果是王朝内部的事情，老师断不可能到司空府上叨扰，引起当今皇帝的猜忌。哪怕贵为三公之一的司空府，哪怕身为周桐的老师，哪怕鱼水之情再浓君臣之间情分再深，也总有水涸情尽的一天。

　　一定有什么大事情需要司空出面，才能改变宫里那位的主意。

　　西蜀、西楚、西魏、齐、大理，一个一个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南粤和吴越，周桐边走边想，内心徘徊了良久，最终把南粤排除在外。排除南粤的理由只有一个，吴越比南粤肥一点。

　　摆在你面前有两只鸡，一只瘦骨嶙峋，骨架可见。另外一个丰腴肥美，香嫩可口，你会选哪一只？

　　想通了这些关节，周桐就明白了老师此行的目的，当今皇帝的胃口还真的不小。吴越国虽然只有七州之地，却是鱼米之乡富饶千里。如果吞了吴越，大汉的国力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不过那时，就要面对其他几国带来的压力，甚至于同时几条战线同时应对战争。

　　晋朝一统江北之后一百多年未能南下，完全受纵横策裹挟。西蜀、西楚、大汉三国联合对抗晋朝，沿着大江南北，不让晋朝南下。整个战国，大江就像一条巨龙。汉为龙头，西楚为龙身，西蜀为龙尾。就在晋朝国力鼎盛时期，隔着这条巨龙，未能南下一步。

　　春秋时期，三家分晋。历史，就是在不断重复着历史。晋朝两位大将面对主少之际，自立为王。晋朝最终分裂成两个大国：西魏、齐国。

　　心中疑惑得以解开，心情放松之下，周桐不知不觉中放慢脚步，最终驻足等候小李子赶上。目光及远，一道绰约身材娉婷的女子身影尾随小李子身后，眉头一皱眉心露出深壑。待小李子走近，周桐吩咐道：“小李子，回头让柳管家买二十坛清洗流泉送到九华山，我这个师父不久又要去采茶了。”想到此处，周桐不禁莞尔一笑，看到尾随之人带来的不快一扫而空。

　　“我记下了。”小李子没有抱怨，应了之后才发现自家公子笑的时候，唇红齿白，宛若阳光铺面，光彩飞扬。

　　“不要在城里的酒楼买，直接去城东的作坊买好装车送到九华山。”逐渐走近的那名女子面容可见，脸上沟壑清晰可见，露出庐山一角。

　　原来是低浅的易容术，竟然骗过了本公子。

　　女子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香汗淋漓，汗水冲开了脸上的涂抹的药物，浑不知已然露馅。

　　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露出的白皙皮肤，虽只是冰山一角，眼前女子定然是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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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初来乍到，请各位读者大大收藏本书，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