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人》子觚Y

28、缘局

　　早晨。H市中心警局。
　　“我说那什么来着，”男人讲着电话，对跟他打招呼的人挥手，“这事情性质不一般，不能这么处理……”
　　短暂地安静后，警亭前台的工作人员感到地板传来一阵震动。
　　“啥！！！！？受害者家属说要举报我们？”
　　李全柳一把摁住她之前上司的肩膀，使其不至于惊愕地跳起来，同时小声地提醒他：“钟队，现在在局里呢。”
　　钟岩潦草地点了下头，又继续听电话，丝毫没有被某个小孩的眼神给影响。李全柳却注意到了，立马牵着她的手走到一边。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饿了？”李全柳把手覆上她的脸，子筝感受到了暖意，“从那里出来后你脸色好差。”
　　“姐姐不也是。”
　　“什么？”李全柳没听清，因为钟岩又提嗓子了。不过比之前要小声些。
　　子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受害者家属现在就来？”钟岩一边说着一边往办公室门口走，“……你最好没跟我开玩笑……全柳！李全柳！”
　　李全柳把手往子筝脸上挪开：“我在！”
　　“帮个忙，”钟岩甩几下手机再放进兜里，“这些孩子的家长要来，局里的姑娘都刚毕业，一群大老爷们冷着脸等下闹起来，那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没有问题，”李全柳却露出了笑容，“但是钟大队长，你看看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明白，”他立马掏出手机打电话，“今天你上班的时间都在帮我忙。”
　　之前的上司就这一点好，直来直去。
　　嘱咐好子筝在这里等她，李全柳便去前台了。之前在这里干活时，总是她去安慰家属。钟大队长戏称“看到这张脸就生气不起来。”
　　李全柳走后，房间里只有文职的在小声交流与打字的声音，十分安静，安静得令人昏昏欲睡。
　　小女孩坐在沙发上，依旧带着帽子，穿着背心短裤凉鞋，与出发前没有什么不同。
　　也与李全柳第一次捡到她时没有什么不同。
　　她完全地靠在了靠背上，闭上眼。有个人以为她睡了，给她盖上衣服，却不知道她的身体是捂不热的，哪怕这层薄薄的皮肤下流淌的是红如火般的墨水，但终究不是人的血液。
　　“所以，”她喃喃到，周围的人都以为她在说梦话，“你为什么还记得呢？”
　　闭眼后，她看到了绵延不绝的大山，人们依山而居，遵循自然的规律，感谢神明的馈赠。
　　是的，神明。
　　少女长着青色的犄角，似挂着美玉，身披霓裳，手系五色，□□着双足从祠上一跃而下落于地面，曰：“泯然而天也，胡然而地乎，六合之内外，圣人不语焉。止！”
　　“山无甲子，乃寻甲子。”
　　“起！兮，起！”
　　当少女踏出大山时，脸上长出了赤纹，青玉犄角脱落。她的同族们称，这是被打上了不可饶恕的烙印，劝她休要出去。
　　她没有回头。从此山中少了一些生气，人很惶恐，但一年后，少女回来了。
　　“无悲，无喜，”她站回之前的位置，青色的犄角得以长出，赤色的灾纹渐渐消散，“山鬼仍在。”
　　子筝眼前一黑，她知道这是书中后面无字白页的作用在发生，同时也知道，这是角色少有的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时间。
　　“宛结衣！”她朝前指，红墨从影子里发射到前方，又围着她回旋起来，把不大的祠堂给围了个遍“我只喊一次……你在不在！”
　　墨水从顶部落下，像浪一般淹住众多神像，却没有燃烧。
　　小女孩有些急了，狠狠地磨着后槽牙，红墨翻的浪也越来越高，却始终听不到在那所学校听到的声音。子筝不得捏紧拳头，忽然脑中灵光乍现。
　　“山鬼！”
　　祠堂破碎了。
　　吗？
　　是整座山，整片天都破碎了。
　　女孩穿着蓝白校服，盘着腿坐在地上，不得不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子筝，笑着问她：“故事好看吗？”
　　子筝看着出现纸纹的天地，没有说话，少女却自问自答起来：“我觉得，是好看的。”
　　她却答非所问：“山鬼仍在。”
　　“看来你也喜欢，”宛结衣，不，山鬼伸伸懒腰，顺势倒在地上，对着天说话，“所以我很感谢易生。”
　　“我没有杀过任何人，”子筝冷着眼，“不必话里话外讽刺我。”
　　“我也没有杀过任何人。”
　　除了我自己。
　　无悲，也无喜。
　　“你真的不打算回轮回吗？”出乎意料，子筝没有沿着话题讲下去，而是蹲在地上。
　　山鬼微微眯起眼：“轮回？有这东西？你见过？”
　　“洗去一切，生死不息……”
　　她说话时，山鬼闭上眼，呼吸均匀，说的话也像梦语：“我不去……”
　　“你已是山鬼，还有何执念？无执念，便只能入轮回。”
　　宛结衣的恨已报了，缘也应该灭了。所以剩下无意识的墨水能回收对吧对吧。
　　她突然睁开眼。
　　“怎么余烬也来了？”她登地一下站起身来，差点把子筝的帽子撞飞，“明明说好在家里待着不出来的……”
　　“真是的，连我的话都不听，早知道就不应该现身，哼。”
　　“不说了不说了，我先走了，你要离开的话把母本给我留下。”少女急匆匆地跨脚往前走。
　　“我不是通过母本进来的，”子筝微微皱眉，“不是你拉我进来的？”
　　她脚下一顿：“我没事拉你干什么？”
　　子筝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现在可以凭你的心意活动，不觉得很奇怪吗？”
　　“‘巫师必须在魔圈中施法’（英国俚语）……”她握住帽子上别的笔，“没有魔圈，抑或是更大的魔圈？”
　　没人回应她，山鬼已经出去了。
　　子筝睁开眼，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放在一旁，脸色幽沉。
　　她从书里出来去找李全柳的三个月里，记忆时好时坏，但最令她难以忘记，也不敢忘记的是撞上了一次百鬼夜行。
　　瘦长的白衣的高帽子声音尖细如女子，说话又带着唱腔：“你，可知罪——”
　　“什么？”
　　“苦啊！”他这一声感慨把舌头喊出半米多来，却不影响他说话，“最无奈，五阴炽-盛。半搂魂灵，可，愿入轮回——”
　　他背后是拷着枷锁行走的人，男女老少皆有，目光却一直空洞地注视前方。
　　“若我说不呢，你们会押着我走？”
　　他的手停在自己头顶上方，被一团火焰烧着了。
　　“神物……”
　　“子筝！”
　　她回过神，应了一句。李全柳还好，倒是钟岩衣服上的两颗扣子没有了，只得散着领口。此刻他对着电话一通指告：“这是什么，这是袭警！抓起来完全符合标准……”
　　宛结衣，料事如神。哦不，已经算是神了……
　　继承山鬼这个名号之后，便是山鬼，与宛结衣再无瓜葛。但她不行，她不能是安妮，是现在能被人触碰的子筝，完全忘记过去又不愿接受猎书人给自己安排的子筝。
　　不算完全。
　　她伸出双臂，一把挂在李全柳的腰上，嘟哝到：“姐姐，人家还想再睡会，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李全柳觉得小腹上有些痒痒的，不禁笑了起来：“大半天时间，你就去睡觉，我出去玩得了。”
　　那怎么行！
　　子筝立马下地站好，又靠在李全柳的手臂上：“姐姐好坏，出去玩都不告诉我。”
　　窗外忽然间阴云密布，响起了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