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人格》墨浅daray

1、第 1 章

　　巨大的警报响起，嘈杂的人声语速飞快地报着各项监控数据，数十块显示屏上跳动着数字和图表，用抽象的线条和颜色传递繁琐的信息，用于警示的红色已经蔓延了超过大半的数值，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号舱异常！”

　　“连接中断！”

　　“失联三十秒！”

　　其中一块检测屏幕上的心率已经以及其吓人的速度飞快下跌，直到机器发出一声微小而不祥的“滴——”。

　　“紧急出舱！再重复一遍！紧急出舱！”

　　“再等等！他的意识还没有成功召回，这个时候紧急出舱势必会导致不可逆的脑部损伤！”

　　只见实验室的自动门还没有完全开启，就从门缝中挤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挑身影，宛如一阵风般冲到控制台前。

　　他挥开操作员即将按在紧急出舱按钮上的手，眼睛紧盯着那个像钢铁棺材一样的舱体，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不知往电脑中输入了一行什么指令。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另一位年长的研究员因为追不上他的步伐落在后头，此刻气喘吁吁地推着自己快要滑下鼻梁的眼镜，紧跟着他冲进了实验室。

　　“肾上腺素准备。”那个年轻人仿佛没有听见周遭此起彼伏的不赞同的声音，沉着地向不远处待命的医务人员下命令。

　　“失联五十秒！”操作员紧张地报时。

　　“三号舱成功出舱。”系统音不带感情的提示，另一个舱体缓缓打开，从里面踉跄着爬出一个人来。

　　“上校！”那人顾不得自己身上连着的器械，扑到迟迟未能开启的一号舱上，牵连着一大堆器械叮叮咣咣一阵乱响。但这个时候谁都顾不上她了。

　　她惊慌失措地扭头看向控制台后的众人问道，“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没有出来？”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每个人都在紧张地关注着另一个不断爆出异常警告的未开启舱体。

　　“纪博士！”年长者咬牙催促道，汗水从他的额角滚落下来，“要没时间了。”

　　“再等等。”那人声音低了下去，他一动不动，笔直挺拔地站在那里，眉目沉静，仿佛凛冬里的一株青竹，面上看不出一丝慌乱的神色，不像是在和别人说话，而只是在说服自己，“再等等，相信他可以。”

　　“超过一分钟了！博士！”另一个操作员颤抖着声音说道。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也在以肉眼可见地由焦灼冷却为绝望。

　　似乎只剩下了最后两种选择，强制出舱后的脑损伤，且极大可能是脑死亡，抑或是，真正意义上的，肉/体死亡。

　　这两种情况谁都说不上哪一种更糟糕。

　　纪修言默数着自己呼吸的次数，他知道要没时间了，他必须要下决定了。他的嘴唇开合了几下，正当他要说出什么的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转变，心率监控上的直线逐渐有了起伏，另一块显示屏上的数字也终于缓慢回升到正常值。

　　众人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屏息等待着什么。

　　“一号舱成功出舱。”

　　不知是谁小声地欢呼了一下，众人才回过神来，在实验室里带动起了一片欢呼的浪潮。

　　紧接着他们训练有素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工作人员效率迅速，各司其职，匍匐在一号舱外面的女性已经被几个医护人员扶上了担架，继续完成被中断的出舱后续检查工作。

　　纪修言走上前，半跪在一号舱外，俯下身去查看躺在舱内的人。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些失去血色的灰青，压在氧气面罩下显出几分病态。

　　纪修言观察他的瞳孔变化，确定他的意识已经还算清醒后才松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角度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有些刺眼的灯光直射。他把手攥紧又松开，刚才那番让他手心濡湿，竟也是出了一手汗。

　　“欢迎回到人间。”他微笑起来，轻轻地说。

　　钟恕还看不清什么东西，只隐约分辨出眼前逆光的轮廓，笼罩在白色的光晕里，不像是凡人，倒像是天上落下来的神。他的思绪仍旧一片混乱，才让他产生了这种荒诞的错觉，甚至他还觉得，眼前这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纪修言能看出他在挣扎着恢复完全的清明，但是他的意识过于虚弱，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仗着躺在舱里的人神志不清，一边替他把连接在额头和太阳穴的贴片摘下来，顺手用指尖替他抹开贴片在他皮肤上印出的红痕，一边随口安抚道：“没关系的，你现在需要休息，闭上眼睛睡一觉吧。”

　　他注视着钟恕闭上眼睛，才示意其他人过来处理后续，自己退到一边去防止碍手碍脚。

　　“干得漂亮，小伙子。”那个年长些的研究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递给他一杯咖啡。

　　“谢谢康叔。”他接过了纸杯却没有喝，微微有些烫手的温度握在手里，莫名地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康采和他一样看着那些人忙忙碌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他一直醒不过来，你准备怎么办。”

　　“……”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康采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咖啡，被烫到了似的吐出一口热气，“他也许会死。你怕么？”

　　纪修言垂下眼睛笑了一下，有些随意地靠在墙上：“我和你们一样，康叔，别总把我……当成一个机器。”

　　“他是钟志的儿子，我想你应该知道吧。他很优秀，虽然我总是觉得，随着他慢慢长大，他的身上越来越看不到钟志的影子，倒像他的母亲多一些。小时候他多像他爸爸啊，曾经还说也要当个科学家呢，谁能想到现在却在军队。”康采叹了一口气，“太危险了，他差一点就……”

　　纪修言看了康采一眼，从话中咂摸出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深深的、无法被掩饰的后怕。

　　他沉默了一会，说：“思维浸入这个模式的确会导致人的意识过于身临其境，而在义体中受到外界致命性的打击后，意识会被动涣散，甚至迷失在庞大的数据网中。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改进这一点呢？”

　　康采抬头看着他，眼前的这人看似只是一个普通的英俊青年，但他知道在这外表之下拥有着怎样惊人的才华和能力，他问道：“你的意思是？”

　　“你认为，刚才的意识召回只是因为钟上校的意志力和我们祈祷的力量发挥了作用么？”纪修言笑道，“你刚刚对我说的干得漂亮，不会只是客套话而已吧。”

　　康采看向不远处的显示屏，他跑得慢，冲进实验室的时候只看到纪修言飞扬的白大褂衣角和他站在显示屏前的背影。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想回到电脑前查看之前被输入的一道指令，被纪修言拦住了。

　　纪修言对他摇摇头：“那台计算机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数量庞大的指令，你是找不到的。而且那是我自己的数据，已经流窜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件事我能做到，那别的人工智能也可以。”

　　康采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你这个思路——好，让我想想，我先——我去试试。”说罢将自己手里的那杯咖啡塞进纪修言手里，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跑去。

　　纪修言手里握着两杯没怎么动过的咖啡，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想到康采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心头莫名地漫上来一股丝丝拉拉的难过，不知是因为他提到了钟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人活在这世上总有着各种各样的羁绊，被人关心，被人担心，被人牵挂，被人记挂，家人、朋友、爱人，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和情感沟通交错于一生。

　　可是他没有。

　　他孓然一身，连情感是否存在都需要经过举证和辩论，甚至都无从证明无法定论。

　　——不知道我死了以后有谁会在乎。

　　他忽然这么想到，只觉得胸口有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种想法很荒谬，他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抬起头时已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装作随手抚平领带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单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翩然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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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软科幻，多多少少会有点不科学，但是我会努力让它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