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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归来 ...


  •   天空,蓝色的天空——也可能是黄色的

      人类,聚集成灾——何时都是

      神明,看不见的神明,心怀慈悲的——滋生灾厄

      水,清澈的,凉凉的,喜欢

      大地妈妈,软软的,温暖的双手,喜欢

      罗弗寇,不知道是谁,讨厌

      华尔兹,主人,傻傻的,漂亮,喜欢他的脸

      黑洞,没有光,什么也没有——一直都在,讨厌

      红与黑扭成浑潭,腐臭的雾气凝成一片,容不下一点儿生气。像是一道咬痕,千年的死水被惊动了,脆弱地泛起波纹。波纹中央,冒出一团绿,放大、深入,直出水面。机械般拔了出来,仅仅是突出绿条,听不到生长的声音。

      角落里,血红的,却读不出锋芒的双眼,将黑布撕开一道腥痕。好像正是此时,他所等待的,是古遗的重现。

      在这片钢铁与岩石的贫瘠荒原里,我高声说给你们听。

      向着东方和西方,我挥舞手臂。

      向着北方和南方,我昭示征兆——

      尔等百万受蒙蔽之众,奴隶之主已是虫蚀的骷髅,吾等君主永存。

      黑夜里,拒绝光明者这么说着。

      “哟,醒啦?”

      “卧槽!”

      走廊一阵顶撞,缠满绷带的普罗米修斯挪进房间,转身与喀戎相撞,门框上镶嵌着一张脸盘——坑坑洼洼,胡茬胡乱扭着,那两孔黝黑的低洼尤为可怖,睡梦好久没有光顾这里了。

      “嘘——”

      喀戎将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把动静放轻些。往里一瞄,沙利尔靠在病床旁睡得正沉,床上是昏迷不醒的华尔兹。整间屋子弥漫着软绵绵的鼾声。

      “没事吧他?”

      “没事没事,你可得谢谢华尔兹,要不是人家,你早被一管子射死了。”

      他们走出房间,喀戎随即摔在躺椅上,拿起桌上一杯水就往嘴里灌,打了一声响彻的嗝。

      “我知道。”

      普罗米修斯看着木乃伊般的自己,旧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回忆起来竟有些发晕。不过他从病床上起来的目的,不仅仅是道谢那么简单。

      “哎,我和华尔兹,到底怎么回事儿?先前告诉我,说是黑科技,打仗用的。但也太夸张了吧,瓦砾都怼进心窝子里了,结果,半天就没事,现在只剩下皮外伤。”

      “那不得亏我医术高明嘛!”

      “屁,昨晚我亲眼见你往我肋骨上砍了一刀,除了缠绷带,其他啥也没干。”

      “嘿嘿,那时候你醒着啊?”

      “给你一刀,你也照样醒。”

      喀戎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但不必与他讲。人多口杂,亚巴顿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办。

      “喂,你咋认识我的?”

      喀戎试图转移话题,看着眼前这个糙汉子,不像是抓住一件事不放的人。

      “你可是我们…阿瑞斯军团出来的,泰勒斯、拉贵尔、莉莉丝,谁不知道你们?”

      此刻,普罗米修斯才意识到,他已是废墟的弃子。忌恨那里不得,竟先一步陨落了,不知是喜是悲。

      “那时候,你才二十多吧?为什么离开?”

      “你觉得呢?”

      一边说着,普罗米修斯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二十年的印象先入为主,或许他还没有接受,昨日毁掉的,不过是军团的坟墓。

      “从来没人把那儿当过家,除了你。”

      麻绳的活结捆死了,进退两难,困缚着心脏,血红的肌肉透过绳孔,一张一弛。是的,阿瑞斯从来不具备为家的资本。如果将昔日的军团比作通天塔,那么今天的它,已被苔藓侵蚀了大半,陈旧的钢筋早早断裂出来,那是迂腐的白骨。

      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放心,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的。昨天晚上,阿瑞斯军部瓦斯泄漏,发生爆炸,普罗米修斯在内的所有人,统统被炸死。你要思考的,是以后该怎么活。”

      普罗米修斯大抵不会这里,他还没有孤自流浪的坚韧。苦行长路,只会留给大彻大悟的游子。

      可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回屋去吧,你伤还没好,得休息。”

      喀戎不再多说,转身进入走廊。现在看来,他倒像个医生,白褂撕裂昏暗的迷雾,只身陷了进去,给予苦难之人以臂膀。宛若一位殉道者,救济苍生,又心怀忏悔。是的,这位于不惑之年的男人,将下半辈子奉献给灾祸,用来赎罪。

      “嘿,”

      喀戎蹑手蹑脚,弯下身去,小声叫醒了沙利尔。洁白的小天使蒙星着双眼,抖了抖稚嫩的羽翼,金发还直不起腰,慵懒地打着弯。朦胧中,望见一副中年面孔。

      “唔呣…大叔——”

      “回屋休息吧,我再给华尔兹做些检查。”

      华尔兹,一提及这个名字,沙利尔立刻清醒了。她注视着那惨白的,依如桦树皮的脸,一呼一吸,如拖铅般沉重,呼吸器上的水雾浮现出来,又慢慢消逝。沙利尔握住他坚冰温度的手,一刻不舍得分开。

      “大叔,哥哥他,没事吧?”

      “嗯,没事了。他现在需要的,是静养。倒是你,守了一晚上,也没怎么歇着。我给你准备了些吃的,赶紧回屋吧。”

      字里行间里,喀戎是那么温柔,仿佛一位慈祥的父亲。或许,沙利尔的善良,惊扰了他尘封许久的记忆。

      “唔,可是…”

      “拉贵尔妈妈讨厌不睡觉的孩子哦。”

      “拉贵尔?!大叔,你怎么知道妈妈的名字?”

      拉贵尔,就是沙利尔孤儿院的院长,不久前死在了大火里。也刚从普罗米修斯的嘴里听说过,曾隶属于阿瑞斯军团。喀戎与她,定是有些关系的。

      “她是我要好的朋友。”

      “那,那你知道妈妈在哪儿吗?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妈妈还记得我,喜欢我,对吧?她只是想惩罚我,惩罚我欺负了其他孩子才消失的,对不对?孤儿院还在,对不对?”

      沙利尔的声音颤抖着,越来越沙哑,就像她那剔透的双眼,泪水模糊了思绪。小羊羔的伤口破了,她瘫在地上,对身旁的公牛哀求,渴望见到已入狼腹的羊妈妈。

      “拉贵尔妈妈呀,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可是,我能向你保证,拉贵尔妈妈永远不会忘记沙利尔。她和华尔兹一样,永远深爱着我们的小天使。她会在天边一直注视着你,等到你长大时,拉贵尔妈妈就回来了。”

      说着,公牛粗糙而宽厚的手掌抹去了天使的眼泪。金色的发丝与沙利尔一齐低吟着悲歌,阵阵微风拂过,稍稍滋润了些雨露,不再那么黯淡了。

      “好啦,小沙利尔该休息了。我们还期待着你的微笑,就像朝阳的光辉,不是吗?”

      “嗯…沙利尔是好孩子,沙利尔这就去休息。”

      随着喀戎目光的庇护,沙利尔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了。屋内只剩下两人。

      终究是个孩子,对她来说还是太残酷了。

      喀戎嘴里咕哝着:

      “你还是那么自私,拉贵尔。”

      喀戎不再墨迹了,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华尔兹身上。虽说都具有亚巴顿基因,可这种状态与普罗米修斯相比,未免差太多了。通身像纸糊成的,一触即碎,难以想象,他的内脏还能运作。不仅是昨天的事,孤儿院的火灾,监狱,华尔兹背着一堆伤。

      “全知全能之树啊,吾乃通达严厉的灵长之兽,审视大千神法之权,救治瓦尔基里与大空的医生,对逆恶施以审判者。

      阿胡拉·马兹达、然德基尔、伟大之宗祖。请赐余至高之恩宠,窥探其根源。余誓必忠于理解智慧,潜心探求无上王冠。

      路径啊,就此打开吧!”

      我们不了解这些语句的意思,也不知道它们的用途,这又为喀戎的面目蒙上了一层纱。可老天似是理解的,便接纳了他的请求。

      绿色的,攀附在大地上,直插凌云。它们错根环绕,叶子聚成一张天网,拢住整片大地。四下无人,偶然经过一两只飞禽走兽。硕大、石墓般静肃,却感觉不出冷清。生命的茵子无声跃动着。

      按常识来判断,许是某种植物,但大的出奇。

      人们通常会对巨大而陌生的事物感到恐惧,她却不然。狂风骤雨吹不进庄严的陵园。她将空气烘成暖的,用叶子集一些甘露,貌似正等候着一位过客,这一等是一时、一天、一年,或是一个世纪,又都化作一个瞬间。

      她是有神的,形成界会赐予每一个生物灵魂。动物是惊涛骇浪的迅猛,植物是尘埃落定的宁静,她却似静非静,当你抚摸这宽厚的肌肤,又能深深感受——生命那婉若惊鸿之掠影,激荡于无形。这声音,化作心跳,平和而又热烈的思绪随之而生。

      若是Geis遇见,定会不倦地写下一张诗篇,对全世界歌颂生命的奇迹;若是阿胡拉·马兹达与她相逢,会用上一个世纪的时间,来享受这漫长而短促的花前月下,又能多出一本探究事理的文献;即便是一位普通人,他的画卷上也会挂上无限可能的点。

      正如华尔兹的容貌一般,皆是稀世珍宝,连喀戎都些沉醉了。

      只可惜,遗失之物,自然的暴君不会财宝施舍给平民。

      快看啊,黑潭,那是极深的湖水,凝聚着死寂的雾气。它在哪里?就在身边!是的,这奇迹与亡魂是一体的。它从九泉而来,像极了恶魔或是吸血鬼公爵。它擎着血红的蔷薇,躺在其怀里的,还有一位佳人。漆黑中漂泊着血雨,塑成它的身型,妩媚、高挑,冷峰一般,分不清男女,丧失了许多体征。

      丝毫不敢呼吸了,在这位无上君主面前,只敢渺小地仰望。它剥开鲜嫩的花苞,佳人裸着身子,又被藤蔓半裹起来,如获新生。

      喀戎认出来了,躺在恶魔怀里的,正是华尔兹。

      “你是谁,胆敢寄生在亚巴顿的精神里?”

      喀戎没有露出丝毫畏惧之意,话音依然是坚毅的,甚至有些冰冷。
      “你应该咏唱撒旦,或是莉莉丝,而不是那群原人。”

      它面无表情,肌肉机械地工作着。或许,它真的是机器。

      “离开他,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一生拒绝万物,只接受了他,未免令他们耻笑。”

      它根本没有回答喀戎的问题,只是自说自话。

      “你身上有‘严厉’的气息,不是‘王国’的灵长,真是少见。”

      “与你何干?你到底是谁?”

      “必须照顾好他,好让我知道接受的喜悦。不然,你的头颅将会坠入‘黑海’。”

      说罢,它化作一层黑烟,散在空洞里。藤蔓萎缩,只剩下赤裸的华尔兹。

      喀戎拔腿奔去,没跑几步,天地塌陷,黑皮分割成碎片,接着扭曲、崩裂。卡巴拉之树不愿为喀戎打开这扇门了。

      喀戎怔在原地,思绪没有沿着□□转回来。等缓过神时,华尔兹的脸色已健康许多,做着沉沉睡梦。

      令华尔兹醒来只是时间问题。一番糟糕的旅途,幸是留下了好结局。

      普罗米修斯没有乖乖回到房间。既然能自由行动了,就做些有意义的事。

      雇佣兵不大可能了,打杂又屈才,得找份像样的活儿干。以他的品性,不可能和沙利尔、华尔兹一样接待病人。不过,初来乍到时,沙利尔曾教过写作,据说能挣些钱。虽然动笔的感觉十分不爽,但也只有这份正经工作,既像样儿,又不用抛头露面了。

      普罗米修斯偷偷溜进了沙利尔,一个未成年女孩的房间。

      哦吼,不愧是我的师父,真是博览群书!普罗米修斯盯着书柜上的一排排书,随机抽出一本翻看。这书虽多,正经的倒没几本。受某位女警官的影响,沙利尔看的,大都是男同女同的大众文学作品。可像普罗米修斯这种糙汉子,哪懂什么基腐、蕾丝,一律当故事书看了。

      抽噎的沙利尔正朝自己的房间走着,还沉浸在拉贵尔妈妈的悲伤中。孰不知等待她的,是多么滑稽的一幕。

      沙利尔收拾收拾心情,扔掉了哭腔,准备好好休息。

      象征光明的大门打开了!哦,快看啊,伙计,那是什么?一个肌肉硬汉正坐在桌子上,叼着猫头饼干,手里捧着BL小说,还看得津津有味?!

      “哟,师父,回来啦?您这儿书可真多嘿!就是写的有点儿怪——哎,俩男的上床了,真新鲜!不过这都不重要,主角不是一战时候的军人嘛,咋不见打仗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你你你你你!!!???把书放下!!”

      沙利尔气得满脸通红,奶声奶气里,悲伤与疲惫早就烟消云散了。普罗米修斯赶紧扔了书,身姿挺得笔直,饼干泥赶忙跑进肚子里。像是听到了上司的指责。

      “我放了,师父!”

      沙利尔连滚带爬地抢走地上的书,塞回书柜里,从角落里抽起一块大黑布,罩在了书柜上面。生怕让别人发现这禁忌的资本。

      “你今天咋这么客气,一口一个师父地叫,我可受不住,想干什么?”

      “哎呦,您教我识字写文,师父这种称呼怎能受不住呢?”

      普罗米修斯丝毫没有注意到沙利尔眼角的泪痕,只在一旁打趣。大病初愈竟有如此活力,从某方面来讲也是好事。

      “所以?”

      “所以呀,师父,我现在不没处去了吗?好歹得找份活儿干吧?我琢磨着,写文章不错,不就找您来了嘛。”

      普罗米修斯一边说着,一边把沙利尔请过来。又不知从哪搞来了温牛奶与三明治,好吃好喝地供着。

      壮汉照顾着少女,嘴里还满是彩虹。有一种意外的和谐感。

      “写文章?得了吧,把字认全了再说。”

      “别介别介,内个——只要您给我个机会,您想要的,我都给您办,我给您当牛做马!”

      “当真?”

      “当真当真!”

      如果只是这种要求的话,沙利尔可以接受,当然,她本人也没有什么专业经验。能多了解一项行业,对沙利尔来说也不坏——万一这糙汉子,以后真写出啥名堂了呢?

      “行吧。丑话说前头,写文章超费劲儿的,你可别半途而废了。”

      “哪能啊,我指望拿这玩意儿吃饭呢!”

      普罗米修斯没怎么上过学,只能从最基础开始教了。真如教小孩儿识字一样,普罗米修斯一边练字,沙利尔一边监视着,有些喜感。

      不一会儿,我们的教师有些疲倦了,眼眸软趴趴的,像被抽走了筋骨。昏暗的、灰蒙的,沙利尔托着腮子睡着了。

      “哎师父,我这个…”

      布娃娃般的睡脸,蓬松的棉花糖。此刻,沙利尔只是一只可爱的羊羔。普罗米修斯不再发出声响,把她抱在怀里,金发散乱在健硕的肌肉上,微微颤动着,这是最舒适的小床。

      为天使盖上了被子,她已然沉浸于梦境了。有一只精灵陪伴在身边,谁不会感叹——世界是多么的美丽且温柔。

      普罗米修斯安置好沙利尔,便回到自己的屋里练字了。

      “唔呣…妈妈……”

      沙利尔轻声呢喃着,思绪游走在天南海北,苦苦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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