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76、第七十六章

　　天光初放，黎明将至。
　　殷长离跑出去没多远，便感到脚下的土地一阵晃动，随后便是一声巨响。方才那处的山崖已经坍塌。起初只是被火乍药炸开的飞石，但随后便是连片的山往下陷。

　　山摇地动，殷长离完全无法站立，随着山势往下滚，慌乱中紧紧抱住一棵小树才稳住身形。

　　突逢巨变，山下的定国军队一时间骚乱起来，火把长龙终于被截断。惊吓与哀鸣随着晨风传来，殷长离看着后面还有那么长的队伍，默叹一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年初在天门关外埋火药，殷长离只是想着万一哪天敌军压境尚有一步后招，他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

　　天门关大乱，事发突然，殷长离不敢浪费时间去寻找有可能完全不存在了的护查小队。他不知道方才的那一处爆破能够阻住敌军多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找到下一处引爆点。他只是后悔，这些日子一直派有前哨在关外五十里范围哨探，却忘了提前安排好人手守住这些引爆点。

　　天门关已破，如若再阻挡不住定国大军，殷长离不敢想会是何结局。

　　终于，殷长离找到了第二处引爆点。
　　顺利找到引线，殷长离的双手已经颤抖的握不住火折子。

　　天佑藏月！殷长离在心中暗自祷告，火折子终于燃起来，他点燃引线。
　　“嗞嗞——”是引线燃起来的声音。
　　殷长离正要如方才一般迅速远离躲避，却忽然感到脚下的大地已经颤动起来，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天色比方才要亮，眼前的景象也比先前要吓人。
　　只见对面的山上砂石纷落，半座山直接砸下来，方才掉到山脚官道上，上面的砂石树木又紧跟着滑落下来，汹涌翻滚而下，形成一条凶险的河，所过之处万物皆被掩埋。

　　是对面，有人也引爆了火药！

　　殷长离脑中一片空白。
　　巨大的惊吓使得他呆滞了一瞬——他想起来当日林寒洲所说，若全完引爆，只怕这方圆十里再难存得生机。

　　这无异于同归于尽。

　　引线还未燃多远，殷长离只是有刹那的恍惚，紧接着便是爬起来跑！

　　他记得当时林寒洲给留出来可以跑一里远的时间。殷长离此生从未跑得这么快，他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

　　然而这一次上苍并没有眷顾他，还不待他力竭，大地已经开始震颤，整座山开始下滑，殷长离被裹挟其中不受控制地陷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殷长离心中尚存一丝执念：这一次，应该能够阻挡定国大军了。

　　阴暗。寒冷。潮湿。
　　殷长离感觉自己坠入了一座深渊。无尽的黑暗，无边的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浮现起朦胧而柔和的白光。
　　殷长离缓缓睁开眼睛。
　　光芒越来越亮，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致。

　　阳光明媚，和煦的春风吹落樱花如雨。
　　前方是一座仿古的大庭院，殷长离看见了许多熟人。有小时候照看过他的阿姨，有中学时代他最喜欢的几位老师，有曾经他最要好的朋友……

　　“快过来，该你吹蜡烛了！”
　　叫他的是前世最好的朋友，果然，铺着白色丝绒台布的圆桌上有一个三层大蛋糕，蛋糕上插着生日蜡烛。
　　殷长离深呼吸，然后憋足劲一口气将所有蜡烛吹灭。

　　熄灭的蜡烛冒起缕缕青烟，那青烟似乎越来越浓，渐渐迷住了殷长离的眼睛。

　　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挺拔巍峨的群山仙气缭绕，前面是一座木质山门。殷长离沿着石阶上去，是云海楼。

　　师父他老人家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头上没有生白发，眼角也没有深深的皱纹。
　　师兄师姐们都在，大师兄正陪着师父喝茶，二师兄和六师兄在糊灯笼，三师兄在写春联……

　　“长离，快进来！”
　　“就等你了，快过来！”
　　殷长离迈过门槛，便坠入一团雾气。

　　“长离——”
　　“殷长离——”
　　一声声的呼唤，是指引，又仿佛是挽留。

　　白雾茫茫，殷长离独自一人穿行其中。
　　忽然，他听到低沉哀伤的哭声。
　　那低低的哭声时有时无，忽远忽近，听得殷长离也不禁悲伤起来。

　　他循着那声音找了好久，终于走出了这漫天白雾，雾散之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影子背对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人哭的实在伤心，惹得殷长离心中也十分难过。
　　“你不要哭。”
　　他下意识想要去安慰，看清楚是谁在哭泣，可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那人的衣角，人影已经飘远了。

　　你不要伤心啊——
　　殷长离再也寻不到那人，心中一半焦急、一半难过，努力挥散阵阵迷雾，可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殷长离终于从梦境中醒来。
　　他尝试了好一会儿，方睁开眼睛，意识真的回来，刹那间浑身的伤痛便从四面八方袭来，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

　　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殷长离只能感觉到无限的黑暗，还有那种来自地下的阴冷与潮湿。
　　他被埋在了地下。

　　刹那间，之前的所有事都涌入脑海：天门关破，敌军来袭。火药，鲜血，分崩的山峰，如洪流般的泥土与石块……

　　侥幸，他还有一息尚存。
　　殷长离聚力想要挪动一下，却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听使唤的，身上、腿上都被重物压着，甚至嘴里都是泥腥味。

　　他努力抬了下头，一下就撞上了冷硬的岩石。
　　想要呼救，微微一张口便吃进了泥土，吐出泥土他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看来此处便是自己的埋骨之处了。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倒也是省事。
　　不过心中终有不甘：若是师父他们知道自己的死讯，一定会很难过吧……以后，再也看不到藏月城的星花木莲了……

　　迷迷糊糊地想着些有的没的，殷长离感觉自己又要睡过去了。
　　忽然，似乎有微弱的声音从地面上传下来。
　　“殷长离——”
　　“殷长离——”

　　是梦境还是现实？殷长离用力咬了一下舌头，很痛。
　　方才那些不甘全都化成了求生的动力！殷长离聚力用额头一下下撞击上方的岩石，可是那声音实在是微弱。
　　他想要呼唤，嗓子却是哑的，完全发不出声音。

　　一番折腾，顿觉呼吸困难。
　　地面上的声音似乎也消失了。

　　殷长离没有失望，他尝试着一点点挪动自己的四肢，终于感觉右手能动了。
　　他尝试了很久，才将右手从砂石土块中挪了出来。

　　努力往腰间摸索，殷长离终于感觉到了一个硬物。又使劲拨开泥土，他终于将腰间暗袋里的那件东西扯了下来——是一把匕首。

　　手掌握住匕首的那一刻，殷长离心中燃起了希望。
　　休息了一会儿，他尝试用匕首去敲击岩石，敲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对了地方，敲出了声响。

　　叮——
　　叮——
　　叮叮叮——

　　内里空间有限，殷长离艰难地用匕首敲击岩石，他的所有心神都集中在了这把匕首上，每一下敲击发出的声响于他而言都无异于福音。

　　时间过了很久，当然也许才过去没一会儿。殷长离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也连举起匕首敲击岩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速度慢下来，但不论间隔有多久，他都没有放弃敲击。
　　可是，蓄力等待的间隙，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们已经走了吗？抑或方才是错觉？
　　殷长离绝望地想。敲吧。尽力吧，直到再也拿不稳匕首的时候。

　　无尽的黑暗，漫长的等待。
　　神志一点点流逝，迷迷糊糊中，殷长离想起了方才的梦境，微微一笑：也好，临去之前见到的皆是平生最幸福、最圆满的事。

　　回想自己这两段人生，之前是为最重要的朋友，现在是为了最亲近的师门，他所珍爱、所守护的一切都能平安，也算了无遗憾。

　　“殷长离——”
　　“是你吗？”
　　突然，呼唤声再次从地面上传来。殷长离精神一振，用力敲击了一下。

　　上面好一阵寂静。片刻又有急切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样？不要害怕，我们马上就救你出来，一定要坚持住！如果你听到了，就再敲一下。”

　　殷长离激动得几乎要流泪，半晌，神经才反应过来，重重敲了一下。

　　“好了，我听到了。”那声音顿了顿，又道，“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睡。你还记得醒泉有多少种酒吗？你把酒名默想一遍，我们就能救你出来。”

　　上面开始传来挖土搬石的声音。

　　醒泉的酒？
　　难道是六师兄那个酒鬼来了？
　　殷长离心中欢喜，便依着提示默念酒名：错春、秋露白、小红杏、薄雪……

　　随着上面的救援，石块中的缝隙越来越大，更多的新鲜空气涌进来，殷长离觉得略微舒服了一些。

　　“你一定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吧。天门关守住了，大家都平安无事，定国的军队也撤退了，你不要担心。”

　　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呼吸更为顺畅，可是殷长离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不过，天门关无事，这倒是个好消息。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聚起力气敲击了一下。

　　“是不是快到了？现在是白天，一会儿你把眼睛闭上。没事，马上就能出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金属碰击石块的挖掘声几乎就在耳边了，殷长离紧紧闭上了眼睛。

　　终于，殷长离感觉到了光亮，瞬间就被温热的手掌捂住了眼睛。
　　感觉自己被托出来，殷长离终于放松了心神。

　　刺骨的寒风中，他感到脸上有水滴跌落。
　　外面是在下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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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新年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