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63、第六十三章

　　一路快马加鞭，殷长离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一回到藏月城。

　　阔别半年之久，殷长离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见楼中师长并师兄师姐。

　　暖房中，老楼主景弗图正在与几位长老打叶子牌。
　　殷长离恭敬行礼，无奈几个老头正为一张牌吵得面红耳赤，都没工夫搭理他。

　　眼见得一个茶盏要被打翻了，殷长离赶紧挪开。
　　几个老头互不相让，最后是景弗图气鼓鼓地暂时退让：“好吧，我让你！”

　　赵长老拿了牌还不乐意：“谁要你让了？这本来就是我的！”

　　景弗图眉毛一动，又要冒火，殷长离忙道：“师父，您今天手气不错嘛，都赢了这么多了！”

　　景弗图洋洋得意，又故意呛声道：“那是，不像有些人，耍赖还是个输——看吧，还是我赢！”

　　果然，景弗图又赢了。眼见得几位老人家又要吵起来，殷长离笑道：“师伯、师叔们别生气，今天晚上让师父在望湖楼请客！”

　　景弗图乐呵呵看了一眼小徒弟：“行吧，卖小七一个面子。”

　　李长老见殷长离在师父身旁坐下不走了，不满道：“你怎么还赖在这儿？给你师父看牌呢？”

　　“老李你少胡说！”景弗图瞪过李长老，又去瞪徒弟：“这一身脏兮兮的——你在这儿干嘛？快换衣裳去，别在这杵着碍事！”

　　“是。”殷长离挨了骂，乐呵呵告辞出来。

　　冬日的清都山略显萧瑟，不过云海楼中历代经营，眼下又是年节，却也是花木葱茏。
　　夹道种的素心腊梅开了，黄灿灿一树树的繁花，玲珑可爱，沁人心脾的甜甜花香更是这冬日里温暖的慰藉。

　　殷长离缓步往大师兄的院落走去，一路走一路都在想，错过了清都山秋色，实在是可惜。

　　现任楼主大师兄颜贞的院落却很热闹，诸位师兄师姐今日都在。

　　今日天气晴好，师兄师姐们便在院中铺开了桌案，殷长离进去时，他们有写对联、写福字的，有画灯笼的，有剪窗花、刻年画的，各自都在为新年忙碌。

　　五师兄梅无咎最先看见他：“小七回来了？快来！”

　　殷长离一一问过安，便被梅无咎给拉过去，手中还莫名其妙多了一支画笔。

　　“这事儿吧，你最擅长，都交给你了啊！”
　　梅无咎功成身退，飞快躲一边去帮百里骏裁纸，留下殷长离以及案上几十个没画完的灯笼。

　　柯玄摇头失笑：“小七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这下你五师兄可解脱了。”

　　殷长离挽起袖子，端详着五师兄的未完之作，笑道：“没事，辛苦五师兄了。”

　　谈陵亦停了笔：“小师弟，师兄我最怕写字，这对联一会儿也帮我分些吧！”

　　殷长离应道：“好，若师兄写不完就留些给我。”

　　颜贞等几个年长的互相看看，皆是摇头无语。

　　日头渐渐偏西，寒意漫上来，颜贞方道：“今日就到这里，明日继续。”

　　“是。”众人齐声应答。
　　——楼中的惯例，每到年节，楼中各处所用之物皆是众师兄弟一起准备。

　　收拾好东西，大家正要离去，颜贞却留住百里骏、边潇潇与殷长离：“他们几个有家室的我就不留了，你们就在我家用饭。”

　　“那个，我晚上还……”百里骏立刻就想开溜，结果颜贞一个眼风过来，剩下的话就只有咽回肚中。

　　边潇潇倒是泰然自若。
　　殷长离素来不会拒绝师兄师姐的邀请，但也知道大师兄是有话要说，便悄声问百里骏：“二师兄，怎么了？”

　　百里骏送他六字箴言：“少说话，多吃菜！”

　　席间就他们师门四人，殷长离瞥见二师兄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顿觉有猫腻。
　　颜贞给师弟师妹们倒上酒：“都是你们平日爱吃的菜，随意些。”

　　他们几人均不是话多的，殷长离自离了藏月城，大事小事皆书信回来告知，故而颜贞也懒得再查问他。
　　四人专心吃完饭，饭后茶果上来，颜贞方道：“长临，别老是闷着，有什么要说的就说。”

　　百里骏眉间是深深的川字：“大师兄，您老能饶了我吗？我真的不想……”

　　“不行！”颜贞斩钉截铁道，“今年难得人齐，他们几个都闲着，我让他们轮番陪你去相亲。长离，明天你陪你二师兄去！”

　　“啊？”被二师兄冷冰冰的眼刀杀过来，殷长离还没察觉到危险，点头道，“好、好的。”

　　百里骏道：“我不去。”

　　颜贞双目一瞪：“为何不去？你看看你都什么年纪了，老打光棍像个什么样！”

　　百里骏坚持道：“我不去。我不喜欢女人。”

　　什么？二师兄原来是断袖？殷长离瞥见大师兄面色一寒，心道：二师兄今天要完！

　　炸雷响过，颜贞却皮笑肉不笑，丝毫不怒：“喜欢男人也行。反正你得给我带个人回来。”

　　百里骏脸上硬气的表情慢慢崩塌：这也行？还有完没完了？

　　镇压完老二，颜贞又转向边潇潇：“长观，你呢？”

　　“我不喜欢男人。”边潇潇波澜不惊，又缓缓说完后半句，“也不喜欢女人。大师兄别费心思了。”

　　颜贞道：“胡说！那件事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你倒是喜欢那些算筹，那能陪你过一辈子？长观，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跟家里又早就断了往来，老是一个人飘着也不太好……”

　　边潇潇温柔一笑：“这样过一辈子，我觉得挺好的。”

　　颜贞心塞。然后又转向殷长离：“你呢？”

　　“啊？”殷长离从未料到火这么快就烧到自己身上，“那个……那个……”

　　颜贞看着小师弟傻乎乎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也有点头疼：“你今年也二十二了吧？我像你这么大早把你嫂子娶回家了。你呢？可有心仪的人了？”

　　“没、没有啊……”殷长离头一次被人催问终生大事，整个人都是懵的，“我没想过……”

　　嗯，看来小师弟不是那等执拗的。
　　颜贞满意地笑了：“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没有喜欢的也不打紧，我叫大家都帮你留意着，慢慢相看。不过呢，你这孩子也是麻烦，生得太好，多少姑娘家见了你只有自惭形秽的，哪里敢跟你攀交情……”

　　殷长离：合着大师兄今天是来催婚的？

　　见大的小的都不太热衷的样子，颜贞又语重心长道：“我呢，是一个俗人，上了年纪就喜欢看花好月圆人团圆。咱们藏月城岁月安泰，就希望你们一个个日子都过得圆满红火。我也不是要逼婚，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单着，心里没有个牵挂，就跟那风筝失了引线一般，做起事来总是飘的，也没个顾忌。”

　　“是。”三人齐声应答。

　　三人从颜贞处出来，百里骏与边潇潇早已将颜贞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唯独殷长离问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更年期吧！”百里骏仿佛司空见惯了，又向殷长离道：“明日我不来了啊，你帮忙给大师兄告个假。”

　　“二师兄，你干什么去啊！我怎么说啊！”殷长离觉得为难，又问边潇潇，“二师兄这又是怎么了？”

　　边潇潇打量一阵小师弟，方笑道：“我和你二师兄是不可能叫大师兄称心的，你可得好好努力啊！”

　　“努力什么？”殷长离有些莫名其妙。

　　边潇潇笑眯眯地：“努力找个对象啊，好堵住大师兄的嘴。”

　　殷长离无语：“我们不是一条战线上的吗？再说了，这事儿又不是买白菜！”

　　边潇潇道：“说说呗，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师姐给你参详参详。”

　　殷长离扶额：“我真没想过！”

　　边潇潇不信：“就没人喜欢你？给你暗送个秋波、明抛个媚眼什么的？”

　　殷长离心累：“没。”

　　“真没出息！我们云海楼的人，谁年轻的时候没几笔风流债？”边潇潇瘪瘪嘴，又拍拍小师弟肩膀鼓励道，“小七，你可得加油啊，不然可白瞎了这么一副好皮相！”

　　殷长离真不知道师姐是夸他呢还是损他，无奈道：“欠风流债很光荣吗？”

　　“哈哈，真是不开窍！不过瞧你这俊模样，日后定是有许多风流债要还。”边潇潇摇头失笑，独自离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仰望满是繁星的夜空，殷长离心中也有一点点震动：前世，自己的运气向来不好，能够平安长大已用尽了毕生好运，他从未奢求过能获得别人的喜爱；这一世，似乎运气特别好，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那么，会不会运气再好一点，遇见爱情呢？

　　所有的幸福，殷长离都特别珍惜。所有的美好，他也曾满心期待。
　　可是经历过的失望与挫折太多之后，那些谷欠望便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还未萌芽便已冰封海底。

　　一个人孤独地在这世间行走太久，除了已经得到的，殷长离已经不再心存妄念。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却是边潇潇带人搬了东西过来。

　　殷长离收敛心神，奇道：“这么晚了，师姐有什么事？”

　　边潇潇吩咐人把东西都搬进屋里，又给他两封书信：“喏，北洛给你留的。人家巴巴地从启宁城跑来给你庆生辰，等你到十四才走。另一封是孟绍的。”

　　殷长离有些内疚：“北洛没有生气吧？话说今年我们与定国也——”

　　边潇潇道：“他一个白拿俸禄的驸马，哪里会操心国家大事。他说明春想邀你去启宁城玩，你自己拿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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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殷长离真的是个挺自卑的人，以前也没有牵绊一生的人，现在是真的还没开窍。
他吧，目前做事的逻辑就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