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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   冬月十九,天逢大雪。
      冒雪赶了大半日的路,方到冷泉庄。
      按以往的地图所示,这是山中一个小小村落。但殷长离所见却并非如此,冷泉庄房舍依山沿河而建,粗略看去好有二三百户人家,虽多是茅棚草舍,但屋舍之严整,实在不像一个荒野山村。

      殷长离与高微沿着小道进了庄子,大雪天路上少有行人,庄户人家没有关门闭户的习惯,看见有生人进来,少不得围观,但若要搭话别人却又不理了。
      行了一段,殷长离看见前面一处草舍,外面挂着酒旗幌子,这才驻马。

      酒旗就挂在草舍外面的大门上,围着大门的是一圈石墙,殷长离与高微二人下马进去,里面倒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院子一角还有一个草棚,里面拴着两匹马。

      他们二人刚进去,就有伙计迎上来,将他二人打量一番,便接过缰绳安顿马匹,又热情招呼道:“贵客里面请!”

      掀开厚厚的皮门帘,屋中热气便迎面而来。屋内光线很暗,一时间看不清布局,倒是左侧的大火塘火势很旺。
      殷长离二人过去,便有一个老者迎上来:“客人这边坐。”

      待他二人坐定,那老者又道:“这几天雪大,我们这里又偏僻得很,好久没有见到外人了。不知客人是要去哪里?”

      殷长离道:“我们自舒城落霞湖而来,要往奇台小石山探亲,不知此去小石山还有多远?”

      那老者道:“远客!远客!从舒城来,恐怕要走六七日吧!小石山倒是不远,不过你们走错了路,绕到了我们冷泉庄,今晚恐怕要赶夜路。”

      殷长离道:“不打紧。老丈可有好酒?暖过身子,我们好赶路。”
      “有,有!”那老者起身去了后厨,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碟盐酥花生米并一碟干肉,又用酒壶在火塘边温酒。
      “我们小地方简陋,没有什么好吃食。”那老者一边布置,一边道,“若贵客不嫌弃,我家老婆子正在做汤面,也好叫贵客垫垫肚子。”

      “多谢。”殷长离捡了颗花生米,很是酥脆,又尝了一口酒,便赞道,“老丈好手艺,好酒!”
      那老者很高兴:“我老头子酿了一辈子的酒,可是从没砸过招牌的!”

      殷长离一边慢慢饮酒,一边问道:“老丈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不去奇台县城开个酒馆?保准生意好!”
      那老者道:“老了,做不动了!几个小子又没学下我的手艺,平日就我和老伴儿两个人忙活,就在这冷泉庄,图个自在!”

      殷长离笑道:“那倒是。老丈家中有几口人?今年天旱,年成不好,老丈家中收成如何?”
      那老者似乎吃了一惊:“瞧着客人做派,定是富贵人家出身,竟还懂得这些!劳您动问,我老两口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婚嫁。女儿嫁得不远,闲暇时还能带着女婿外孙回来看看;儿子们都在外面讨生活,十天半个月都不着家,不过我老头子身体硬朗,家里的活计也不用他们帮忙。”

      正说着,一位年轻妇人端了汤面上来。殷长离朝她道谢,那妇人却甚是害羞,布置好碗筷头都没敢抬一下就离去了。
      是两碗香喷喷的猪骨汤面,面汤雪白,面条粗细匀称,上面还卧着个黄灿灿的煎蛋,又点缀以几棵野菜,看着实在可口。

      那老者见殷长离二人吃得畅快,便不多言,自到后面与家人一道吃饭。
      屋中无人,高微放下碗却低声道:“公子,暖和过来了我们快些赶路吧。”

      殷长离道:“是啊,都怪我早上走错了路。一会儿我们打几斤酒,再问老丈寻个火把。哎,舅公身子不适,我们可不敢多耽搁。”

      高微道:“公子说酒好,那我去把酒囊都拿来,我们多打些酒。”
      殷长离道:“你去吧,看看马儿的草料可吃完了没,若吃完了那我们就走吧。”

      不一会儿,高微就回来了。正巧老者从后堂出来,殷长离便结了酒饭钱,起身告辞:“多谢老人家的好酒饭,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赶路。敢问老丈,此去小石山可有近道?雪天若要赶夜路,只怕不安全。”

      那老者已拿了火把来,嘱咐道:“客人骑的是好马,脚程快些路上别耽搁,倒也不要紧。你们不识路,一会儿小老儿送你们出去。”

      殷长离道了谢,便与老者一道出门。
      方到院中,却见闹嚷起来。

      殷长离与高微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惊。
      却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正在与院门口的一个年轻人交涉:“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你们这里是贼窝不成!”

      殷长离打量那中年汉子:只见他一身粗布棉衣,面色红黑,中等身量,瞧着确实与寻常山民无异。而那个年轻人却不是方才替他们前马的,这人生得高壮,还带着两个手下。

      那青年将人拦住:“前日让你们走你偏不走,这几日在村中鬼鬼祟祟的当我们不知道?给我老实待着!”
      那中年人急道:“你们平白无故将我们扣押在此,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青年一点也不畏惧,反而招呼手下:“给我捆了,扔后面柴房去!”
      那中年人且惊且怒:“你敢!我乃奇台县县丞宋鸿声,你敢动我!”

      那青年却笑道:“我县县丞乃是周老爷,你敢冒充?等我明日就送你去见官!”

      殷长离听那青年说得笃定,又见那中年人面有异色,正待询问,那老者却先开口了:“客人莫要惊慌,这人鬼鬼祟祟很不安分,近一年多我们这里时常有山贼出没,县令老爷令我们严防生人,这才扣下他。”

      殷长离牵着马,向老者道:“他说他是县丞,若真是县丞老爷,你们不怕得罪官家?”
      那厢宋鸿声也怒道:“你既知周县丞,怎地不知他老人家半月前已去职还乡!”

      那青年似是一愣,转而又道:“还不快动手!给我捆上!”
      宋鸿声挣扎不脱,被捆了个结实,怒喝道:“你们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还不快放了我,庶民谋害上官可是要坐罪的!”

      “老丈,他们看着像是老实庄稼人,不像是山贼……”殷长离还要说话,却被高微打断:“公子,我们赶路要紧!”

      那老者也劝道:“客人还是快赶路吧,再耽搁就晚了。”

      殷长离见高微轻轻摇头,便没有多言。那老者倒是没有食言,一如方才所言的,将他二人送至庄外,指明了路径见他们打马离去才离开。

      高微一直将马催得很急,忽听得林中似有响动,二人先后勒马。
      高微正要出手,殷长离却道:“放松些,是一只山鸡。”

      高微催促道:“快走,还是早些去与他们会合,我才能安心些。”
      殷长离却道:“方才在院中你为何拦我?难不成这庄子真有古怪?”

      高微道:“公子可还记得我们来时那棚子里有两匹马?方才那马已经不见了。而且那院落甚大,后面只怕藏了十几个好手,若真陷在那里就不好脱身了。”

      殷长离吃了一惊,遂又道:“你放心,他们甚少惹下命案,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动手。倒是那个宋鸿声,只怕有得苦头吃。阿微,你悄悄潜回去,可能将他二人救出来?”

      高微面色一变:“这荒山野岭,怎好留你一个人?”
      殷长离不以为意:“这么短的距离,你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完事回来,不必担心我。”

      高微没有下马,只定定地看着他:“我不放心你。”
      殷长离被他的模样逗笑了:“越发小孩子脾气了。没事,你快去快回。”

      高微默不作声将缰绳递给他,快步沿着来路奔去。
      雪中高微的身影略显落寞,殷长离心中有点后悔:“阿微,小心些,成不成你都快些回来。”

      “知道了。”高微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雪林中。

      大雪寂寂地下着,山林中安静极了,只偶尔听见有积雪从树梢坠落的声音。
      既是等人,殷长离索性弃了山道,沿着山坡登到高处,站在视野开阔处观览山形地势。

      大雪天天色阴沉,殷长离看得并不远,他看着远处大致的山形,心中暗自想着事情,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下面的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殷长离看去,却是高微并宋鸿声他们来了。

      高微行到此处,见林中只有马匹不见殷长离踪迹,心中一惊正待寻人,却见殷长离从不远处的山坡上下来。
      殷长离知晓高微的本事,但也难免忧心:“怎么样?可还顺利?”

      高微心中一暖,笑道:“没事,他们没有发现,不过肯定瞒不了多久,我们快走。”
      宋鸿声也道:“多谢二位搭救。我们快走,他们也有快马,追上来麻烦就大了。”

      殷长离却道:“只怕不容易。阿微,你可还记得我们来这冷泉庄的路上,每隔一段路总能遇到人,有砍柴的,有打猎的,若这里当真要紧,只怕前面也少不得人放哨。”

      高微道:“此处距离小石山只有五十里山路,除非他们设下关卡,若只是放哨人倒不用怕。”
      宋鸿声忙道:“这条路我们前几日就走过,沿途没有什么关隘,翻过前面那几座山,就是去小石山的正道。公子莫要忧虑,赶路要紧。”

      殷长离不再犹豫:“阿微,你与我一道,让一匹马给宋大人。”
      宋鸿声也不推辞:“亏得公子有多罗草原的骏马,听闻这等好马负重千斤也能健步如飞。如此,宋某先谢过了。”

      四人行得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堪堪上到最后一座山峰。
      高微目力极好,往山下俯瞰能看到远处的冷泉庄,正巧看见有一队人马从冷泉庄追出来。

      殷长离也看见了,不过他并不惊慌:“阿微,放出信号吧。”
      高微放的信号弹却很特殊,升到半空爆开来没有什么声响,也没有光亮,只仔细看方能看见一些轻烟。

      宋鸿声却一惊:“羽人踪!公子是云海楼的人?”
      “宋大人竟识得这个?”殷长离与高微也是一惊:这羽人踪并非云海楼寻常传讯手法,乃是各地城主一级及楼中诸位公子有要事方能使用的,这人如何能识得?

      宋鸿声却恭敬行礼:“在下宋归,字鸿声,二十一年前也曾有幸在藏月书院求学。公子如此年少,想必定是楼中七公子吧!有您在,我老宋这下可放心了!”

      殷长离回礼:“竟是故人。我们快些赶路,想来不至凶险。”

      宋鸿声也道:“我们下了山再行一段应该就脱险了,他们不会远追。”
      殷长离颔首:“也是。不过我们还是快些赶到小石山,若迟了恐怕真要赶夜路。”

      四人继续赶路,后面的人果然没有追上来。
      天色渐晚,雪倒是停了。
      人困马乏,殷长离他们索性便在道旁避风处暂作歇息。

      “你冷不冷?要不要吃点东西?”高微将酒囊递给殷长离。
      殷长离将酒囊转递给宋鸿声,又将干粮也给他们:“你们二位先垫垫肚子。”

      宋鸿声也不客气:“饿了两天,正等着这一口!”
      殷长离问道:“宋大人也是去冷泉庄探查的?怎么不带点人手,这多凶险。”

      宋鸿声道:“公子叫我老宋就行。我家在邻县宋家庄,这些年我一直在庄上干干农活,前些年在庄上办了个私塾,教庄上的孩子读书识字。我与那奇台县令郑先乃是旧友,此番他手下县丞去职,他几番相求我才应允,这不,正准备去县衙报道呢。”

      殷长离道:“依宋先生看,这伙山贼该当如何处置?”
      宋鸿声道:“自当将他们一网打尽,以除后患。只是此番探查下来,山贼恐怕与冷泉庄干系不小,哎,只庄上老幼可怜。”

      高微道:“他们有什么可怜的,外面多少地方卖儿鬻女!”
      宋鸿声长叹道:“哎,这冷泉庄本就地处偏僻,没有遭过兵乱。若他们肯安分度日,日子虽艰难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归根结底,还是人心太贪。”

      殷长离道:“正是。听闻起初只有七八个不走正道的青壮趁乱起事,后来众人见得了好处,官府又无法追查,这才成了如今这等局面。不过庄上百姓瞧着大都纯善,在这乱世也是不易。”

      高微不服气:“我可没看出来他们纯善!”
      殷长离道:“方才我们吃的是热汤面,你可瞧见那主人家吃的什么?阿微,冷泉庄那么多人,总有些良善的,再者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宋鸿声道:“我知公子定是为藏月城商队被劫而来,宋某也是心系此事。这十余日,我以山贼出没的松树岭为中心,走访了方圆二十里的村镇,就是要寻到那山贼的落脚之处——山贼劫了那么多商队的货物,总要找地方中转出手,只有这冷泉庄最符合条件。”

      殷长离赞道:“宋先生是个务实的。这冷泉庄地处偏僻,但离几县往来的大道都不算远,最要紧的是这里还有地势之胜。古书记载,这里有个地方叫雄关寨,易守难攻,曾是前朝军事要塞。他们能选此处做老巢,倒是好谋略。”

      宋鸿声也道:“这伙山贼人数众多,据点也多,数次剿匪都未找到他们的老巢。据传那山贼头目是个莽夫,谋划全靠二当家吴小乙,此人倒是个人才。公子是想攻打雄关寨?我们县中只有三百卫兵,便是借了邻县来,恐怕也无胜算。”

      殷长离淡淡一笑:“既知是雄关寨,攻打又有何用?还要请教宋先生,这奇台县令可是如宋先生这般实干之人?此番若要功成,全看你们县府如何做了。”

      宋鸿声有些不解:“郑先虽无大才,但能与我投契,也不是那等无用之人。既然不强攻,不知公子有何妙策?”

      殷长离道:“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山贼再多,原也是本县百姓,自有家人父母。若能由县府出面,动员各家亲眷规劝,再妥善安置使其有生活之道,定能肃清山贼。只是此事非一朝一夕可成,却是要大费周章。”

      宋鸿声当即再行大礼:“公子宽厚至此,宋某替奇台百姓拜谢!”

      殷长离扶他起来,倒有些不好意思:“宋先生能知我意,自是没有忘记藏月书院曾经的教导。宋先生再无需多礼,这般行事自是我藏月书院当做的。”

      宋鸿声又是一叹:“百姓若能安居乐业,又怎会铤而走险走上歹路?此其一。若百姓得教化,知礼义廉耻,也不会枉顾法纪人伦。此其二。但自桓、定两国在这河源生乱以来,全郡百姓莫不遭殃,还好乔大人最终护住了河源。只盼两国往后少生事端,好还百姓一个太平。”

      殷长离道:“有宋先生这样的人,河源郡定然乱不了。”
      宋鸿声却是苦笑:“方才公子说要给老百姓寻个活路,可时局如此,哪里有什么活路?方才还有一点我没好意思说:朝中税赋一年比一年重,丰年尚且勉强能够应付,如今天灾人祸,朝中没有抚恤不说,税赋又加了一成。我等再是实心用事,也是无力回天。”

      殷长离宽慰他:“宋先生也不必过分忧心,上面还有乔大人撑着,想必定不会走上绝路。”

      天色越来越暗,前路还远,众人接着赶路。
      走了不多远,却有一队人马执着火把迎上来。
      殷长离惊喜万分:“三师兄,怎么是你?”

      柯玄板着脸道:“说好的寻访古迹作画呢?”
      殷长离赔笑道:“三师兄,我错了。这一路真的太平得很,一点危险都没有。”

      柯玄瞪了他一眼:“没危险那你的羽人踪是怎么回事?就带着一个人,你就敢往贼窝里跑!”
      殷长离低着头认错:“让师兄担心了,对不起……”

      柯玄原与他并骑而行,见他不敢跟上来,心中只是一叹:“长离,师兄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并不是真要责怪你。你平时性子随和,但一遇上楼中的事你便执拗起来,做事往往冲动不计后果。这样不好,听话,以后要改。”

      殷长离眼睛微微湿润,诚恳地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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