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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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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渐紧,接连的几场大雪使得江北提前进入严冬。
一夜狂风暴雪,杜焺睡得并不踏实。
天降破晓,迷迷糊糊地他做了一个美梦。
昨夜他与一群好友到城中歌楼买醉,楼中歌女舞娘个个绝色。他舒舒服服地拥裘而卧,自有美女将美酒佳肴送至唇边。
看过一场歌舞,忽地画面一转,好像又转回十日前。
他带着几百人正自繁阳城出关,往桓国云阳城而来。
行至要塞,杜焺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所向披靡,只杀得昭国守卫片甲不留!
奋勇杀出一条血路,杜焺最后带着兄弟们占领了要塞。
正当他与众兄弟庆贺之时,却忽见得外面火光四起。
这昭国贼子真是大胆!居然敢放火?
眼见得一股昭国守卫自火海里杀将过来,杜焺心中却毫无畏惧,手中长枪一扫,直要取来人性命——
下意识挥舞的胳膊打在石壁上,疼得杜焺一个激灵。
意外的疼痛叫杜焺终于从那个美梦中醒来。
天还未明,暗牢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不用看杜焺也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
回味了一下方才那些纷杂的美梦,杜焺拢了拢身上的干草,打算再睡一会儿。
他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外面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真的有火光?
杜焺翻身起来,凑近暗牢顶部矮小的窗户努力往外面看,居然真的看到了火光。
火势越来越大,长垣要塞却静悄悄的,杜焺心中激动万分,赶紧悄声拍醒了牢中的兄弟。
“这么早就要赶我们上路?”
程志和迷迷糊糊醒来,他还记得昨日传来的话:他们这群逆贼等过了雪沃节之后便要被押往布里服苦役,而昨日正是昭国雪沃节。
“快起来!快看外面!”怕惊醒外面的守卫,杜焺低声吩咐同伴,“都打起精神来!”
暗牢中十余人都已醒来,杜焺弯腰自干草堆里摸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紧紧握在手中,又低声与程志和嘱咐了几句,整个暗牢便又陷入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暗牢外面,却开始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厮杀声——看来外面的大火不是意外,而且昭国的守卫也终于醒了。
半个时辰前,傅辰安带着一小队人用飞爪攀上了长垣要塞的堡垒,然后与俞希冀里应外合突破了要塞外围防守。
天还未明,只是一夜的风雪忽然停了。
踏着雪色,傅辰安与俞希冀按着之前计算好的路线,分头带人去突破据点。
而此处,是最后一个据点,也是最难攻克的一个。
傅辰安已经不记得今夜到底斩杀了多少敌军,他永远都是冲在第一个,手起刀落,从无虚发。
忽然,傅辰安停了下来,他凭着直觉抬头望去——是长垣守将古直!
昨日雪沃节狂欢豪饮,古直宿醉,但当他手中拿起武器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变得清醒。
火光中,古直看见了那个年轻人。
他每杀一个人,古直心中的愤怒便激增一分。
很好,他终于看见了自己。
受死吧!
在傅辰安的目光看过来的那一刻,古直出手了。
然而,古直这必杀一击却被傅辰安接住了。
古直有瞬间的错愕:成名已有十三载,还从未有普通人能在他的必杀技之下活着。
傅辰安不仅活着,还迅速发起攻击,一招接着一招,招招狠厉绝无偷巧。
对手越是勇猛,古直心中越是热血沸腾——这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过哪一个桓国人有如此血性!
古直知道,今天自己和这个年轻人,只有一个能活着。
大火越烧越旺,自己麾下的守卫一个又一个地倒下,而那个满身是伤、浑身浴血的年轻人还站着。
这一刻,古直心中已不再是愤怒,而是屈辱。
到最后,当古直的头颅被傅辰安一刀斩落时,他眼中已经只剩下死神即将到来的惊惧。
这场战事,傅辰安与俞希冀谋划已久。
他们花费数月,终于摸清了长垣要塞的布防,又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雪沃节。
天色渐明,今夜之事已分出胜负。
俞希冀自别处走来,与傅辰安一样,也是浑身浴血。
一场惊心动魄的突袭,令他们十分疲惫,又十分兴奋。
“我们夺回长垣要塞了。”俞希冀长长舒了一口气。
“是啊。”傅辰安脸上终于有了淡薄的笑意。
两人还未能多喘一口气,阿沛却寻来:“公子,这里有一群怪人。”
傅、俞二人随阿沛过去,老远就听见前面有人在闹嚷:
“凭什么不放我们走!”
“对呀,凭什么!方才要不是有我们相帮,你们哪能这般顺遂!”
杜焺等人见傅辰安一身寒气地过来,被他眼风冷冷一扫,心中莫名惊颤。杜焺便使眼色给同伴,众人也就渐渐收了声。
杜焺稳了心神,又去打量傅辰安:却见他生得高大,寒天大雪身上也无多余累赘,一身劲装衬得他越发威武出众;经了一夜搏杀,浑身不是血就是伤,但当他提刀大步而来,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却是能令人胆寒生畏的。
略一思量,杜焺先施礼:“我等皆是被关押在此的桓国子民,还望将军能放我们自行离去。”
傅辰安面色一寒:“说实话。”
杜焺不知他是何意,便道:“我等原是今日便要被押往布里服苦役,幸得将军相救,不胜感激。”
打量着杜焺身后那一群青壮,傅辰安面色一缓:“既是桓国子民,可愿意投军?”
杜焺有一瞬的意动,不过他很快就出言拒绝了:“实不相瞒,我等皆出自繁阳城,一路辛苦至此,原以为真要被抓去服苦役,如今得以活命,我们定是要去云阳城投奔傅将军的!”
“傅将军?”
“对!傅辰安傅将军!我们一定要投入他门下!”
杜焺身后的青壮无不应和。
“好,我准了。”傅辰安沉声应允。
“你准了?难道你就是——”
杜焺脸上的惊诧还未及收起,却见傅辰安坚毅的目光一一看过他们,似有欣慰,又似是褒奖。
“数十年来,有多少百姓因昭国而流离失所!有多少桓国儿郎丧生于昭人铁蹄之下!今天,我们夺回了本属于桓国的要塞,就是要告诉昭国人,桓国还有我们这样的儿郎!桓国的城池、土地、子民,昭国休想再夺去一分一毫!”
傅辰安铿锵有力的话语听得人心头震荡,想起这些年的过往,杜焺忍不住湿了眼眶,哑着嗓子喊道:“昭国再也休想欺我桓国!”
众人皆是群情激愤,傅辰安心中亦是激荡不已,不过眼下却不是恣意纵情的时候。
天色大亮,傅辰安与俞希冀忙带人抓紧时间清理要塞。
闻说有一小队人马从东北角逃了出去,傅辰安立刻带人去追。
这是一条陡峭的山路,道路十分狭窄,傅辰安追过去,果然看见雪地里一片乱糟糟的马蹄印。
那队人刚逃出去不久,能在这种时候逃离,想必身份自是有些不同。
想到这些,傅辰安将马儿催得又急了一些。
一直追出去十余里,眼看着就要上通往繁阳城的大道了,傅辰安终于追上他们。
他带出来的都是近几个月训练出来的好手,对方只有八人,很快便被傅辰安他们团团围住。
傅辰安暗自打量,见那八人坐下皆是一等一的多罗骏马,再看他们那华丽的装束,心中已有了判断。
“那个人要活的,其余的——”傅辰安比了个灭口的动作。
众人正要动手,却听见一声轻喝:“慢着!”
傅辰安寻声望过去,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方听到对方唤他:“辰安,好久不见。”
傅辰安望着陈怀英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沉吟了好一会儿方道:“那人是谁?”
“朋友。”
“朋友?一个昭国贵族?你居然跟昭国人成了朋友?!”
傅辰安望着这位从小长到大的朋友,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与不可理喻。
陈怀英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恢复了镇定:“辰安,他是我的朋友,你要带他走,就先杀了我。”
“陈怀英!你忘了我们曾经的誓言了吗!”傅辰安心中怒海翻涌,瞪着陈怀英目眦欲裂,“我的家人都因昭人而死!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陈怀英似乎又颤抖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睛,方缓缓开口:“辰安,年少的誓言你都忘了吧,为了桓国,不值得。”
“那你为了一个昭国人,就值得?”
陈怀英看了身侧的同伴一眼,笃定道:“值得。”
想起少年时的云阳旧事,看着故人越发陌生的样子,傅辰安心中终究有些难以割舍:“俞希冀也来了,我们俩已经夺回了长垣要塞!怀英兄长,只要你回来,我们三个就还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一切都不一样了。辰安,我们都已长大,再也不复少年时。”
“只不过过去了三年!陈怀英,你不要逼我!”
陈怀英却是一笑:“近月来早就听闻你在云阳城的威风,对着昭人手起刀落从不手软。你的刀应该很快吧?”
傅辰安从未想过与陈怀英的重逢会是这般光景。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他被家人硬塞去藏月城,陈、俞二人前来送别。
他们在城外十里长亭处曾掷梅为信,陈怀英要去的地方是定国和昭国,傅辰安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朋友一去就不复返了。
是谁曾对着万里山河吼叫:夺旧都,踏乌珠,卫我桓国!强我桓国!
傅辰安久久不应声,陈怀英心中着急,又低声道:“辰安,我知道你恨昭国人,可是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桓国的事。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放他一条生路。”
傅辰安被气笑了:“我滥杀无辜?昭国人?无辜?”
陈怀英又道:“我愿意代他一死,只望你守诺放过他。”
傅辰安不屑道:“他值得你为他去死?”
陈怀英毫不犹豫:“是。”
“你们走吧。”傅辰安解下背上弓箭,漫声道:“许你们先行百米,我只发三箭。”
陈怀英不再犹疑,与同伴交代几句,便命他们先行,自己在最后。
眼看着百米已过,傅辰安闭上眼睛连发三箭。
听着箭矢破空而过的声音消散在空远的山野,傅辰安果真守诺没有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