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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六月十七,寒亭天门关。
      殷长离与柯玄已在此驻守了三日,天门关外依然是毫无动静。

      暮色渐起,殷长离站在守关城楼上,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三师兄,定国真敢来攻打天门关吗?”

      柯玄飒然立于城头,叹道:“天下纷乱多年,再起烽烟是难以避免的。不过这一次定国真的只是试探而已。”

      天门关外是郁郁葱葱的牛首山脉,这地方殷长离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多少次,他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这一片平静的山脉会发生战火。

      殷长离道:“师兄,下一次定国又会提什么要求?”

      柯玄爽朗一笑:“管他什么要求,都是做梦!纵然天下大乱裹挟我们搅进了这乱局,藏月城要支持的亦是圣明之主,他们孟氏还不够资格。”

      “师兄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圣明之主?”

      “谁知道呢?我又没见过圣明君主。不过不管怎么说,心胸眼界总不能比我们差了吧?”

      “人心为何就不知道满足呢?孟氏已有定国天下,为何还要觊觎我们?”

      “你这却是傻话,试问谁人不贪心?便是你我,亦不能免俗。不过我们所谋的是守护城中几百年的信念,他们所谋的是一身功业,贪心其实并非都是坏事。”

      “也是,活着就得不停争斗,与天斗、与地斗,与他们斗,与自己斗。”

      柯玄很是赞赏地看着殷长离:“你倒是看得透。既然知道,那你可曾战胜了自己的心魔?”

      “啊,师兄!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殷长离知道三师兄所为何事,便愁眉苦脸道,“我也没办法,明知道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但真的做不到,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柯玄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不要逼自己,慢慢来。还有,若真睡不着可以来找师兄说说话,别总是醉酒,小心拖垮了身子。”

      “师兄怎么什么都知道?”殷长离心中觉得暖暖的十分熨帖,便道,“我也不常想起那些事,其实也不是害怕死人。这一年来我一直在反复想,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哎,也许是真的看不得正义之人落得那般结局吧……”

      柯玄笑道:“那小师弟可得努力。小师弟预备多长时间来战胜自己?自己定个目标,万一真做到了呢。”

      “三师兄,您简直太会安慰人了!”殷长离平时并未刻意想云阳城的惨事,此时心中顿觉得斗志满满,“嗯,我对自己宽容一点!三个月,嗯,半年吧!半年后我肯定能克服困难,变回从前的样子!”

      “半年——”柯玄又是一笑,“如此甚好,半年后差不多你就该过生辰了,今年的生辰总不能还摆一桌子素菜吧?你知不知道,大冬天找那么些素菜有多难,你四师姐去年愁的都多长两条皱纹了。”

      “啊?罪过罪过!”殷长离也知道自己这一年以来吃饭真的太麻烦了,便打包票:“今年生辰我一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给师兄师姐赔罪!”

      柯玄被他逗笑,随即又道:“小七,谁的心也不能是石头,但似你这般太过软乎,看这乱糟糟的世道,往后可要吃多少苦才熬得过来?你长大了,该硬朗些了。人生路长,很多事师兄师姐也替不了你,你若过得这般煎熬不畅快,我们看了心里岂不是难受?”

      “嗯!我会的!”殷长离依靠着三师兄,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天门关外的战事是虚惊一场,但远在千里之外的云阳城,有些事却在悄然发生着。

      盛夏的夜晚总是那么迷人。
      洽里白天在校场上刚赢了老对头锡山,回到府邸又有上好的羊羔肉,配上从乌珠城运来的马奶酒,要不是庭前桓国美人的歌舞提醒了他,洽里都要以为自己还在乌珠城呢。

      洽里驻守云阳城已有半年,这半年里他被云阳城降服的桓国人如皇帝一般供奉着,家中一应器物、饮食、甚至是服侍的奴仆,都是桓国最好的。
      喝得半醉的洽里揽过美人的腰肢,柔情似水的美人儿毫无羞怯,坐在他怀中极尽谄媚。
      洽里被怀中美人撩拨得兴起,当下便抱了美人直入后堂。

      几番云雨,洽里十分餍足。
      那女子见洽里似乎睡着了,便悄悄起身想要吹灭蜡烛。
      不想她方一起身,投下的暗影却惊着了洽里,被洽里一脚踹翻在地上。

      “大人……”那女子进府已有一月,素来得宠,被这般对待尚是头一遭,便在地上嘤嘤哀求。

      洽里看也不多看她一眼,怒道:“滚!”

      好梦被扰,洽里有些心浮气躁,又命人招来两个美人服侍,折腾到大半夜总算疲倦,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是多罗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年轻勇士!
      他比武时把老对头锡山打得满地找牙,云珠儿在一旁看着,为他高兴得辫子都飞起来了!
      到了晚上,草原上燃起了熊熊篝火,心爱的云珠儿一直围着他转,他兴奋地抱起云珠儿进了帐篷。
      云珠儿羞怯地叫他“阿哥”,帐篷外面的火光映得心上人的脸庞如涂了胭脂一般好看。
      “哈哈哈!”洽里高兴得在梦中笑出声来。

      忽然,洽里睁开了眼睛。
      窗外是熊熊的火光。
      跟梦中一样。

      洽里迅速握起枕边的刀,飞快地冲了出去!
      门外不是平坦辽阔的多罗草原,这里是桓国人的府邸,曲曲绕绕的回廊,重重叠叠的屋舍。
      不过,此刻洽里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景致,入眼的只有冲天的火光!

      当然,还有府中卫兵与人在烈火中厮杀的声音。
      洽里握紧手中长刀,眼眸中闪着噬人的恨意,一刀砍向那府中乱贼。

      那人的头颅应声落地,血溅了洽里一身。
      洽里迅速出刀,砍向了下一个,可这一次却是别人的长剑先刺穿了他的胸膛。

      洽里还来不及看一眼杀他的人是谁,他的头颅已被人割下。
      火光中,那人拎着洽里滴血的头颅高喊道:“洽里已死!”

      府邸中的昭国卫兵顿时一愣,那些冲进来的桓国人却是精神一振,手中刀剑更是迅疾如风,快速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那人亦杀得起兴,片刻之后,洽里府中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那人带着部从骑马奔过早已不复宁静的街市,高声呼喊:“洽里已死!”

      很快,十个声音、一百个声音,一千个声音的呼喊连成一片:“洽里死了!洽里死了!”

      洽里的头颅被这人高高举起,穿过云阳城的街道,直到被挂在了城楼上。
      如果洽里此时还活着,他必定会惊讶为什么此时云阳城城门大开,城内外皆是火光冲天。
      当然,如果他还活着,也许他还是会欣慰——毕竟死对头锡山的头颅只迟了一刻便与他的挂在了一起。

      浴血奋战的傅辰安站在城楼上,望着仇敌的头颅嘴角噙起微微的笑意。
      云阳城,我回来了!

      整整过了三日,陆秀德的义军终于掌控了云阳城。
      陆秀德在亲信的拥护下,兴奋地打马走遍云阳城的街市,然后在傅辰安的引领下走进了那座豪华的宅邸——三日前,昭国守将洽里还住在这里。

      陆秀德与亲信部众望着这座富贵宅邸,心中皆是惊叹:若没在前几日的乱战中受损,这座宅邸该有多奢华啊!

      宅邸已有人提前收拾过,只不过地上还隐隐能看见血迹、火痕。
      陆秀德带着众人进入正堂,快意道:“都坐!”

      “傅兄弟,你坐过来。”陆秀德很是欣赏地看向傅辰安,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我等今日能夺回云阳,傅兄弟当居头功,日后大家当齐心协力,共谋大业!”

      傅辰安起身谢道:“将军神勇,用兵如神,小子不敢居功。”

      张安、邹显等人皆齐声称颂:“大哥英明神武!”

      正堂之上,除了傅辰安与俞希冀,其余的皆是云阳附近伏牛山义军首领陆秀德的亲信。
      这大半年来,曾是草莽的陆秀德不满昭国人的压榨盘剥,据守老巢伏牛寨自称将军,四处招兵买马,短短半年时间就聚起了三万余人的队伍!

      瞎闯了半辈子的陆秀德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他们能够如此顺利地杀了昭国守将、打跑驻军,入驻云阳城!

      要知道,就在上个月,这洽里还带人与他们干了一仗,多亏他们义军熟悉此地地形,占了地利,便是如此自家也是损伤了上千弟兄!

      陆秀德随着众人高兴过后,便道:“二弟,你领兵五千,驻守北门,以防昭人反扑;三弟,你领兵八千,分别驻守其余三座城门,严加看守,以防奸细混入。”

      众人领命,陆秀德又道:“今晚犒赏众兄弟,我就不留你们了,大家各自准备吧!”

      亲信部众纷纷退下,陆秀德却留下了傅辰安:“傅兄弟,我们当真能守住云阳城?若昭国举兵来攻可如何是好?”

      傅辰安不慌不忙道:“将军请放心,昭国国中部族起了争端,现在正是自顾不暇。那繁阳城驻军与洽里并非一脉,自不会贸然犯险。”

      陆秀德道:“傅兄弟乃是世家出身,你的见识自然不错。以后还要仰仗傅兄弟多多筹谋。”
      看着眼前这个一派淡然的年轻人,陆秀德亦是心中惊叹。
      这个年轻人找上他是十天前,那时候他以为这个带着二三十个兄弟的年轻人投奔自己,只是想要依附。
      他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有这般宏图大志,居然怂恿他攻打云阳城!
      更令他至今都觉得不真实的是,自己不但听从了傅辰安的建议,现在他们居然还成功了,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云阳城的主人!

      傅辰安垂首道:“多谢将军信重,以后全仰仗将军栽培。”

      坐拥了云阳城,兴奋之后陆秀德心头却多是忧虑:“这几日傅兄弟当知道我军中情形了吧?二弟、三弟乃是最早跟我起事的,四弟、五弟乃是后来投奔与我的,皆是身经数战。我知道傅兄弟才华了得,但你毕竟初来不久,需得做出些功业来,我才好封赏与你。”

      傅辰安抬眼平静地看过去:“将军放心,我不贪图功名,只想守住我们桓国人的城池,杀光昭国贼子。”

      陆秀德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你下去吧。”

      傅辰安出了府邸,就见俞希冀在外面等着他。
      俞希冀面带忧色地问:“他与你说什么了?”

      傅辰安略带安抚地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没什么。”

      俞希冀与傅辰安一道走得远了,方道:“陆秀德此人本就出身草莽,身边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我还是不赞成你与他们一道。辰安,你要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若与他们混为一道,恐怕前路无望了。”

      傅辰安毫不在意地道:“我知道。希冀,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一道读书,曾讨论过历朝历代起来举事造反的多是草莽义军,而这些人往往又很快失败,就是因为他们都是乌合之众,无军纪章法。我相信,若陆将军能信赖我们,他的前路定然不会过于短暂。”

      “这太难了。”俞希冀不看好,不过眼下也别无他法,“好了,不说这个,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过久违的街市,俞希冀感叹道:“辰安,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一道走在这里是什么时候吗?”

      傅辰安目光柔和下来:“记得,那是崇德四年的冬月二十三,你、我还有怀英,我们一道在景明楼饮酒,你们二人给我践行。”

      “是啊,那竟是我们三人最后一次在景明楼喝酒。”俞希冀寻了半天都没想起来景明楼该是在哪个方位,叹道,“也不知我们三人何时才能齐聚。我还是去年收到怀英从定国传来的音讯,一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境况如何。”

      傅辰安道:“多谢你。”

      俞希冀道:“我们兄弟之间还说什么客套话。你不必为我惋惜,那种尸位素餐的日子我是不想再过了,就算没有遇到你,我迟早也是要辞官离去的!”

      二十天前,俞希冀还是桓国东阳郡属官。
      三人当年城外长亭一别,后来时局动荡,云阳城破,傅氏一族蒙难,俞希冀自此便失去了这位少年玩伴的消息。
      不曾想到,他们会于东阳郡偶然重逢。

      那一天,俞希冀应付完上官家中长者的寿宴,意趣缺缺地走进了一个小酒馆。
      他刚坐下,就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

      抬眼望去,四目相对,原来是故人。
      骤然重逢,两人皆是无语。
      过了一会儿,两人却是同时开口:
      “喝一杯?”

      在东阳郡无名的小酒馆,两个少时挚友静默地饮下几杯重逢酒,便知道故人还是那个故人,朋友还是曾经的朋友!

      所以,傅辰安一点也不意外俞希冀会辞官与自己一同北上。
      俞希冀亦知道,数年光阴悄然过去,少年时立下的志向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傅辰安还是曾经那个敢闯敢干的傅辰安!

      五日筹谋,他们便择定了义军首领陆秀德。
      十五日后,他们已协助义军赶走了昭人,重新夺回了云阳城!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走到了一个岔路口,看见好友挺直了脊梁朝那条路上行去,俞希冀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我陪你吗?”
      傅辰安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只是挺直了脊梁大步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傻瓜作者的伏笔埋得太久了,俞希冀、陈怀英见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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