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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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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又一春,转眼新的一年到来。
春雷动,春雨降,万物生长。
在桓国临波郡境内,伴随着草木庄稼一起生长的还有无尽的黏虫。
从初春到盛夏,一批又一批的黏虫在临波郡繁衍生息,使得所有庄稼皆来不及长成便被啃食干净。
临波郡千里沃野不见一片绿色,万万百姓家中无一户有明日之炊。
临波郡城五十里外的秋木湾却与别处不同,这里虽然亦是虫灾严重,但百姓面上却少有饥饿之色,邻里之间见面还能笑着打声招呼。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过却并非是在田间劳作。
秋木湾有一座巨大的乌金矿场,这里的人每日一大早就进去采矿,将矿石运出来再换取一天的口粮。
五月初七一早,殷长离与梅无咎便在秋木湾矿主冯成的陪同下来到了矿场入口。
天时尚早,但此时入口处已排起了一条长队。
殷长离望过去,只见队伍中青壮年男子居多,亦有壮年妇人与老者。
众人见了他们无不施礼道谢。
殷长离皱眉问道:“冯先生,最近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来采矿?”
冯成道:“是啊,到处都在闹饥荒,只有我们这里还能靠劳力换口粮。也不知谁把消息传出去了,这半个月以来每日都有不少外乡人来。”
殷长离道:“一路行来真可算得上是饿殍满地。罢了,我们能支应一日是一日吧。”
冯成道:“若非云海楼常年从我们这里采买乌金,我们今年的日子可不知如何过。前月送信到楼中,不想二位公子竟亲自前来,是我们有福。”
闲话间已到了入口处,忽听得吵闹起来。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一个瘦弱的少年苦苦哀求。
那管事的呵斥道:“里面可是力气活,你一个小孩子怎做得下来?你快走吧!”
那瘦弱少年不死心,一直在求告,不过那管事始终没有心软将人放进去。
殷长离与高微吩咐一声,便随梅无咎进了矿山。
梅无咎道:“小师弟快回去吧,矿上乱糟糟的,我们一会儿忙起来便顾不上你了。”
殷长离原也没打算跟着,便道:“五师兄你们小心些,这时节山上蛇虫多,可要仔细着。”
梅无咎笑道:“我们常年进山,都是走惯了的,你不必担忧。”
见梅无咎等人背着工具走远了,殷长离便返回。
想起这几日路上听到的消息,殷长离问道:“冯先生,听说这临波郡四下里都乱了,你们可有防备?”
冯成道:“七公子放心,我们秋木湾早已安排好了护卫队,外面路上还有明岗暗哨,那些乱民轻易不敢来犯。”
殷长离心中忧虑:“昨日进来时我已看到了,你们盘查很仔细。事态已严重至此了吗?”
冯成道:“公子不知,这两年乱得很,前几日我们左近的朱家庄就被抢了,还死了十几个人。”
“都是些什么人作乱?官府也不管吗?”
“哎,说来也是没办法,穷得活不下去了可不就要打家劫舍?四境之内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事,官府想管也管不过来,还是要我们自己小心防备才好。”
临波郡毗邻雷门郡,本就地处偏僻,殷长离想起桓国这一年来所遭遇的祸事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叹道:“哎,也不知这虫灾何时能灭,再不灭了今年的庄稼可真种不成了。”
冯成道:“谁说不是呢,没有庄稼人可怎么活。”
冯成今年四十二岁,是秋木湾冯家家主,他想到此处也是满面愁容:这乌金本就不值钱,云海楼哪日不再采买了,他们这一庄子的人可要怎么活下去?
出了矿区,殷长离便带着人手往临波郡郡府以南六十余里的永城县行去。
殷长离一路快马,沿途所见皆是田地荒芜,偶然还能看见荒芜的田地里有那不肯放弃的农人在捕捉黏虫,做最后的抗争。
行到云屏镇,却见前面聚起了不少人。
殷长离下马过去,却是当街筑起高台,一位老道士带着两个小道童端坐台上。
打眼看去,那老道士恐有六七十岁,银发银须,五官颇为好看,面容红润、双目炯炯有神,着一身道家大鹤氅,手执拂尘盘膝端坐于莲台之上,当真是仙风道骨。
再看台下,围住跪拜的男女老少皆有,虽说面有饥色、衣衫残破,但无不虔诚凝望着台上的老道士。
殷长离逮着个年轻人问道:“你们围着这是在拜什么?”
那年轻人一脸激动:“太一真人开坛做法,为我们驱灾降福!你这外乡人还不快跪下,小心真人降罪!”
殷长离笑道:“此地虫灾严重,难道拜拜这真人真能驱灾?”
那人急道:“怎么不能!只要我们虔诚,太一真人会发放福包,助我们灭虫!”
殷长离摇摇头:“怎么才能算虔诚?”
“闭嘴!”那人不再搭理殷长离。
殷长离望着高台上摆满的各类贡品,心中有数了。
“让开让开!”正准备离去,却是一队卫兵奔来,冲散人群!
初时信众尚未反应过来,待见就七八名卫兵并两个长官,他们顿时不怕,立刻围住卫兵:“你们敢动太一真人!我们跟你们拼了!”
“狗官!满城人都要饿死了你们不管!反倒来惊扰太一真人!”
太一真人信众较多,一时间竟把卫兵给拦住了,另有几个衷心的青壮直接冲上台抬起真人就跑。
“死老道往哪里逃!”那卫兵长官一声断喝顿时惹得信众群情激愤,那老道更是直接从莲台上跳下来拔腿就跑。
“站住!”殷长离轻喝一声,高微等人自去拦截老道。
那老道却似颇有些功夫在身,身手敏捷又熟悉地形,一时倒还拿不住他。
“你跑什么!再跑放箭了啊!”
那老道闻声果然停住,且直直地朝殷长离望过来。
老道士被高微他们拿住,面上却神色不改,反而调笑道:“你这人倒是生就一幅好皮囊,人好看声音也好听!”
“看什么看!”高微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
老道士怒了:“你们无缘无故坏我法事,还敢打人?”
“阿微,松开他。”殷长离冷冷看了那老道一眼,“真人再不发话,可要闹出人命了。”
太一真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那些狗官!死了又如何?”
“阿微,捆了他!”殷长离要不是除高微之外就带了两个人,何必跟他废话!
高微也不多言,直接抽了那老道的腰带出来,反脱了大氅两下将人捆死,然后带着另两人就去救那几个被围殴的卫兵。
殷长离看着老道,却见那两个小道童有些怯怯地围过来。
看看那俩小道童,也就十来岁的模样,殷长离顿时哭笑不得:“你这徒儿倒是忠心,这会儿还不忘抱着鸡拎上米面。”
那老道被人捆成粽子了还很从容:“乖徒儿,还不过来扶为师一把?”
那两个小道童看看殷长离,没敢动。
高微临走时将他踹下道旁排水沟,老道手脚被束缚、姿势又别扭使不上力,着实有些狼狈。
殷长离见方才那高台处还在混战,心中甚是焦急,恐他们激起民愤,便又劝道:“道长真不愿意去管管你那帮信徒?那里面可有本县县太爷,打死了你也活不成!”
那老道一愣,遂又笑道:“县太爷就这排场?”
殷长离还待要劝,高微却带人过来了:“公子,没事了。”
“还真是公子?昨日便收到公子派人送来的东西,只是不得空前去拜会,不想公子竟来了。”永城县令王是一身狼狈,过来甚是恭敬地见礼。
然后又命人将那老道从阴沟里提溜上来:“好你个老道!我堵了你三次,皆被你逃脱,看你今日如何再逃!”
殷长离奇道:“这老道有何不妥之处?”
王是气道:“他若是一般的野道士装神弄鬼骗人钱财也就罢了,偏他这节骨眼儿还出来大肆敛财!县府百姓本来日日捉虫灭虫搞得好好的,他一来就骗的人人信他,天天求神拜佛不再抢救庄稼!”
殷长离又打量了一阵那老道,遗憾道:“咱们人手不够,若不是怕惹来民众围攻,立时就去抄了他老窝!”
王是却来了劲头,指着那俩小道童喝道:“走!带路!”
殷长离看看王是,衣裳袖子都被扯坏了:“我说王大人,方才挨打还没挨够呢?咱们快走吧,难不成还真跟老百姓斗狠?”
王是自信满满:“不怕!我救兵来了!”
殷长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一队人马过来,有二十余人,却不是县府卫兵衙役的装扮。
还未细看,殷长离的目光却落在了领头之人牵的那匹骏马身上——那是一匹上等的多罗骏马。
看过骏马再去看主人,殷长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傅辰安。
殷长离仔细看去,只见他腰间佩剑背上是弓,一身普通粗布衣裳亦难掩周身英气。
“你怎会在此?”
王是倒是一惊:“公子识得他?他是云阳傅氏之后,如今在夏城收服不少山匪,知道我们临波郡盗匪猖獗特来相助。”
殷长离一愣:“你去做山贼头子了?”
傅辰安冷硬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王是立刻解释道:“不是不是!傅公子收服那些山匪本是良民,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傅公子教导他们,还将他们按军中的规矩训练,如今做的都是保境安民的好事!”
“哟,原来是傅大侠。”殷长离也是一笑:“走吧,太一真人。”
那老道依旧不慌不忙:“你这小美人儿看着面善,怎么却这般心狠?我乃道门中人,扰我道门清净不怕惹来天尊降罪?”
“臭道士,怎么说话的!”高微忍无可忍一脚踹他腿骨上。
殷长离却是一笑:“你倒是提醒我了。阿微,给他松绑!王大人,你派人去把那莲台找来,我们好好把真人送回去。”
高微不情不愿松开那老道,王是也着人寻来了老道方才所坐的莲台。
殷长离道:“真人还请上座,我们这就送你回去。”
老道这会儿倒是有些忐忑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跟你们讲,不要侮辱我,小心这四里八乡的老百姓找你们麻烦!”
殷长离笑道:“正因如此,我们这才要好好对待真人嘛。”
老道愣了片刻,竟真的直直坐上莲台,任卫兵将他抬起来。
老道栖身的道观就在不远处的山上,道观十分残败,没落得只剩一间正殿了。
沿路果然有不少百姓远远看着,一直将老道抬入正殿,殷长离才示意放下。
王是带人在道观中搜查一番,果然翻出来一些财物,除此之外又搬出来一些瓶瓶罐罐。
从未作色的老道这回变了脸色,急道:“哎呀!这些不值钱!快放下,轻点儿!”
殷长离过去一看,却是一些形状各异的陶罐、瓷瓶,也不知装着什么,随手拿起一个正要打开,却见那老道飞速抢过来:“别动!”
殷长离止住又要动手的高微,那老道方小心翼翼放好瓶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闻不得。”
略一想,殷长离便明白过来:“你会炼药?”
那老道得意地点点头。
殷长离又捡起一个纸包,纸包上贴了道家符文,再一细看还有几个字:救苦救难天尊驱虫散。
拆开纸包,一股刺鼻的药味冲上来,殷长离略避开再去细看,见纸包中是一些黄褐色粉末,仔细一闻似乎还有硫磺的味道。
“这是你配的驱虫药?”
老道安然自若:“正是。”
捏起一点药粉细看一番,殷长离又问:“此药如何炼制?炼制这些需多少功夫?”
老道抚着胡须又开始装高深:“此乃我道门绝密,怎可轻易告知外人?再说了,这炼药可是苦差事,哪那么容易……”
“阿微,摁住他!”殷长离一声令下,那老道再也高深不起来了,被高微制住。
殷长离走过去捻起老道的白胡须,略用力拽了拽,手指又抚上了他的脸颊。
老道且喜且惊:“哎哟哎哟,轻点了……小美人儿你这是要非礼我?”
殷长离眸光一闪,用力拽下他的胡须,疼得那老道眉眼都皱一处了。
“哎哟!哎哟!你松开,我自己来……哎哟,我的脸……”
不顾老道哀嚎,殷长离又寻来一块湿布胡乱往他脸上抹去。
众人望着殷长离手中齐整整的一部白胡须,再看那老道,都惊呆了:这哪里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分明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