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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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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辰安入上院一个多月,直到今日与韦平一番详谈,他才知道自己先前错过了多少东西!
上院比下院自由,学生可以自由选择修习哪些科目。傅辰安一心想要上战场杀仇敌,所以只留心了所有武技相关的科目,他根本没有想过这样地处偏远的一座书院居然还有人教兵法战略!
他从韦平处抄来了书单,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便顺着韦平的指点去书院中的书坊买书。
晚上在学舍,傅辰安自是挑灯夜战——他自知明日文试无望,不过是第一次读到如此系统的兵书,实在太过震撼,如饥似渴恨不得立刻能够领会书中真谛。
第二日的文试,傅辰安自然是早有心理准备,看到文试考察的内容有各国的山川地貌、各地的物产风俗,还有模拟对阵的排兵布局,傅辰安一点也不意外了。这一次,他是真心拜服藏月书院,决心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进学。
第三日是最后的决赛,决赛选手是前两日武试和文试成绩均优秀的选手,今年书院有资格的有三十多人。傅辰安心悦诚服地观赛,不过这一次观赛还是给他带来了新的刺激——居然还有装束奇异的成国人?那么,这书院之中是不是还会有桓国、定国、甚至昭国的人呢?
藏月书院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这一次,傅辰安非常疑惑。
在决赛场上,藏月书院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更是令傅辰安吃惊——这精选出来的三十多人,个个勇猛,比他之前在云阳城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武人都厉害!
一天的比试结束,夺冠的竟然是高微!
看到结果的时候,傅辰安真是深受打击。高微看着跟他一般年纪,居然这样厉害?他原本以为高微不过是殷长离身旁的一个仆从或者侍卫!
来藏月城这么久,傅辰安自然打听过殷长离,书院众人对殷长离十分尊敬,称赞他聪慧过人,是书院的一个传奇。可是傅辰安问及此人有何功绩的时候,大家又都说不出能令他信服的理由。
他一直以为殷长离不过是一个出身好的文弱公子哥,可为什么连高微这样有才学的人都愿意听命于他!
武比结束典礼之后,傅辰安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殷长离。
傅辰安正不知向谁询问的时候,可巧,居然在书院里遇到了阿戎。
阿戎素来和气:“傅公子,您可是有什么事?”
傅辰安不知从何问起,只道:“无事。天色已晚,你这是要出门?”
阿戎笑道:“今夜公子在藏月湖上宴客。傅公子若无事,也一道来吧。”
若是以前,阿戎这样随口的邀约傅辰安必然不会去,但现在却很高兴:“好!不知你家公子今夜宴请何人?”
阿戎一边走一边分说:“傅公子初来,不知道我们书院的规矩,每年的文比和武比是书院诸生一显身手的大好时机,亦是书院学成的检测。大比之后,合格的文、武之才便可以离开书院了。”
傅辰安奇道:“你家公子今夜要宴请的就是这次大比优胜的?”
阿戎引着他快步而行:“是啊,以往都是在上院的,今年几位老先生嫌麻烦不愿意出席,故而便由公子作主安排。更何况,阿微今日夺魁,公子高兴。”
天已经黑了,藏月城中的灯火亮了起来,在往湖边走的路上,傅辰安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这座城池。
书院在藏月湖边的小山上,下去便是街市人家。夜晚的街市两旁都亮着灯,若路过的是酒肆商行则热闹嘈杂一些,若所经的是居民小院又会听到一家人灯下温馨的笑语;再去看湖畔,近水全是酒楼商肆,夜幕中华灯璀璨,极目望去,那近水的灯火似乎蔓延了几十里……
多么繁华热闹的一座城池啊!
站在码头,望向湖山之上闪烁的灯火,傅辰安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藏月城中恐怕也有十万人家吧?”
阿戎自豪无比:“那是!去年就有人说我们城中怕是不下十五万人。傅公子,请上船。”
殷长离今夜包了醉仙楼的一只大船,那大船就建成一座酒楼的样式,上下两层皆灯火通明,此刻正停靠在码头上等着众人登船赴宴。
上了船,只见第一层整个就是一座大厅,厅中沿着两边船窗各摆了几列席位,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想是表演歌舞的;船中已有人先到,他们都是相熟的同窗,此时正聚在一处谈笑;再看船尾,居然还有一群乐师,正在调试乐器。
殷长离与高微已经来了,几个人正围着他们。傅辰安看过去,只见他今夜穿了一件绛红的薄衫,乌发依旧被白玉冠束起,此刻他正倚靠窗边站着,含笑听别人说话,想是入了神,手中的折扇都没有合好。
不一会儿,傅辰安就感觉船开了,众人纷纷落座,他也选了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佳肴美酒摆满了席案,乐声响起,舞伎们踏着乐点翩翩登场,一场自由自在的盛筵自此正式开始。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致辞,也没有什么酸腐难耐的陈词滥调,场中歌舞,坐上畅饮笑谈,这居然真的只是一场无拘无束的年轻人的聚会。
大船缓缓沿着湖岸的灯火行去很远,船中的歌舞已经换了几遍,书院的英才们也已酒半酣人微醉。不知何时,歌舞乐声都停了,却有两队书院的人抱着厚厚的书册来对号发放。
起初傅辰安还不知是何物,直到身旁的人拿到之后惊喜莫名,他侧目望过去,才知道为何拿到书册的人都会又惊又喜——那居然是一本设色画册。
那本画册封面是“藏月”两个烫金大字,翻开扉页上是书院中诸位先生对他们的寄语,再往后则是藏月书院的四时风景画卷,接着便是书院学生的画像,有他们一起习武的场景,也有各自读书习字的画面。
这些即将离开书院的人拿到画册,都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走马观花的细微画面顿时令他们想起了这几年在书院的求学生涯。十分珍视地看完画册,那些就要离散、各奔前程的人无不眼中带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要哭,一时又畅怀大笑!
这样新奇的主意,他们知道一定是七公子殷长离出的,便都结伴去向他敬酒致谢,傅辰安也被裹挟着到了他身旁。
殷长离被灌了几轮酒,见后面群情汹汹,便站到厅中高声道:“人生如飘絮,有缘一相逢。诸君昔年拜入藏月,今日学业圆满、各奔前程,他年山水一相逢必定不忘曾是藏月人!”
众生齐喊:“藏月情,永不忘!”
“敬天下第一书院,藏月不老!”
“敬我们一去不返的青春年华!”
“敬我们在校场流下的汗水!”
“敬春明巷的醉芙蓉!”
……
那一声一声的高声呼喊,似乎是对书院生活的挽留与追忆。
不知何人起头,他们竟齐声唱起了一首歌:
云山盘盘,江流湾湾,
碧湖千顷,藏月其间。
春雨星花,夏云菡萏,
秋月明晖,冬雪瑞延。
四时同运,天地厚德,
妙笔文章,诗酒豪情,
寒光宝剑,侠胆毅魂。
顺天承命,山河永宁,
红尘无泪,四海升平!
歌中前半部分唱的是藏月城的山势地利、四时美景,后半部分则应是藏月书院教书育人的真意。
那样情真意切的歌声,就连傅辰安都听得心潮澎湃。
醉筵的狂欢中,殷长离带着飘忽的笑意看过来:“阿戎说你早来了,怎么不过来坐?”
傅辰安依言坐下,突然有些拘束,一时竟无言。
殷长离又道:“他们要行酒令,你也去玩吧。”
傅辰安没有离开,只是由衷赞道:“藏月城真是了不起。”
殷长离有些意外:“哦?如何了不起了?”
傅辰安答非所问:“我从没见过像藏月书院这样的地方,在这里不论出身,只看才学,甚至不分你是否是藏月城的人,书院都是悉心教导、尽心栽培。藏月城的胸怀令我敬佩。”
“傅公子今天倒是很谦虚嘛。”殷长离笑道,“想必傅公子日后定能静心求学,不再存疑。”
“是。”不过傅辰安还是有些不解,“请问公子,为何书院愿意平等地教导每一个人呢?”
殷长离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吾辈当不违天意。天下有万里山河,万兆子民,万亿生灵,然而这天下非我藏月城所独有,亦不是桓、定、昭、成哪一国的。藏月城守一方安宁,藏月书院集天下英才,自当不忘先辈之志,修君子之道,行仁善之义,以利天下之民。”
在这一刻,傅辰安终于理解了殷长离先前的行事原则,也真正开始了解藏月城是怎样的一座城,以及殷长离是怎样的一个人——原来在他的心中,只有人,没有国。
这几个月以来,眼前这个固执的少年似乎变了一些。殷长离无意说教,便道:“傅公子,你看看那边:薛云石、宋岭他们皆是你们桓国的世家子弟,你去与他们一道玩吧。”
傅辰安离去,殷长离又看向还在神游的高微:“阿微,今晚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高微还在对着那本画册出神。
这本画册是殷长离亲手送上的,他的这本画册略有不同,前面与大家一样都是刻印的,但人物画居然是从他来藏月城入书院开始的。那时候的高微还是个小小孩童,懵懂无知,面黄肌瘦,若是别人看了肯定不会想到那就是现在的高微。
寥寥几幅画,勾起了高微太多的回忆与太复杂的心绪。
关切的声音终于将高微的神魂拉扯回来:“我很高兴,谢谢你。”
殷长离道:“画册做的仓促,也是我临时起意。你的那几幅是我凭记忆画的,时间隔得久记不清了,可能画的不像。”
高微捧着画册感动至极:“很像,都很像,我很喜欢。”
殷长离放心了:“那你怎么不去与他们一道玩?同窗数载,往后再要相聚恐怕不易。”
“我不喜欢热闹。”高微低声道,“他们离开书院要回家去,自然高兴。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的画倒勾起你的伤心来了。”殷长离知他自伤身世,便佯怒道:“往我数年来待你如亲弟!难道藏月城还算不得是你的家?”
高微心中滚烫:“我不是这个意思!藏月城当然是我的家,永远是我的家!”
殷长离最能体味他孤身一人存于世间的苦楚,开解道:“阿微,人要安于天命,万事不可强求。有些事无可奈何,就放下吧。人一旦长大了,孤独的旅程也就开始了,父母、亲朋都不能陪伴到永远,天命如此,且慢慢学会享受这份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