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10、第十章

　　老向导从附近的岩石缝隙里拿出他们先前遗留在此的工具，有绳索，有飞爪，还有一捆乌沉沉的木棍。他将这些简单的工具整理好，确认道：“七公子，您真要去？中途可不能反悔，到时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什么办法都没有。”

　　殷长离道：“我绝不反悔。不知您老可有什么诀窍可以教教我们？”

　　老者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诀窍，但一旦上去了，公子一定不能胆怯，心里那股劲不能松了。您就想，您是那石壁上的一棵树、一蓬草，依附在石壁上，扎根在石壁上。”

　　殷长离在石壁边站定，决然道：“走吧。”

　　老者领先走上了那条小道。傅辰安一直没说话，此时却抢先跟在了老者身后。接着是高微、殷长离、阿戎和那个小孩。

　　这六人中最缺乏锻炼的绝对是殷长离，他紧贴着石壁一步一挪，又紧张又害怕——起先还好，但走不过十米，石壁越发陡峭，脚下的所谓的“路”只剩下一个浅坑，而脚下是数丈高的悬崖，虽说悬崖下面长着一层树木，但殷长离知道那树木之下还是悬崖啊！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过了更久，他们终于爬过了一段石壁，转了个弯进入一道狭长的缝隙。这几步路居然十分平稳，绕过去竟是一个小小的岩穴。大家终于可以在岩穴里略歇一口气了。

　　高微关切道：“公子，累不累？”

　　殷长离擦了擦汗：“又不爬坡，累倒不累，就是真的太险了。”

　　事已至此，高微也只盼着安然走过去：“前面还有一段险道，你可千万不要往下看。一会儿我们用绳索两头系住，万一有什么你也能从我这里借力。”

　　小歇片刻，那老者又嘱咐大家一会儿走慢一点，听他安排行事，众人这才出发。

　　果然，走了十几米的平道，再转过一段崖壁，前面就是一道宽约四五丈宽的深沟。殷长离往下一看，顿时觉得双腿发软：树木形成的断层在这里竟然消失了！

　　此处的深沟竟是万丈深渊，阳光都照不下去，似乎还隐隐听见有水流声。再抬头往山顶望去，只见顶上也是光秃秃的不见草木，倒是有一道湿润的水迹从石壁中间渗透出来，形成细细的山泉。

　　那老者先行，孙儿紧随其后，行到最险处几乎无处落脚，此时祖孙俩身上的飞爪和那些木棍就派上用场了。老者极有经验，把几根飞爪牢牢定在前方的岩石缝隙之中，与孙儿配合抓着绳索将一根一根的木棍巧妙地楔进岩石缝隙之中，形成一段简易的栈道。

　　虽然这段路只有短短几十米，但看得殷长离心跳加速，此刻是真的有些后悔且后怕，真不知道先前高微他们是怎样于这层层绝壁之上找到这条可行之道的！

　　深呼吸了好几次，殷长离才感觉心跳正常了一些。高微将他身上绳索的末端系在殷长离腰间，鼓励道：“不要怕，我们一定能平安过去。”

　　被腰间绳索一勒，殷长离真心觉得很对不起高微：“阿微，你……哎，是我拖累你，一会儿你也多加小心。”

　　见阿戎面色不善，殷长离强笑道：“阿戎，你也小心些。”

　　阿戎前年就入选了神威局，这样的险路自然难不倒他，眼下也不是气他胆大妄为的时候，只好苦笑：“公子，这回回去再挨板子你可真的得替我了。”

　　老者布置妥当已在向他们打手势，傅辰安又站在了第一个。殷长离急切道：“傅公子，务必小心！”

　　傅辰安回身看了他一眼，已经走上了老者临时搭建的简易栈道，他走的又稳又快，似乎一点也不害怕。高微不再多言，也走了上去，殷长离紧随其后。

　　殷长离从未走过这样危险的路，他一边极度害怕，一边又极其稳健地踏下每一步。上有高远青天，下临万丈深渊，如履薄冰，如过刀山，惧怕又能如何！一定要走过去！

　　终于，这段最惊险的路走过去了。
　　殷长离感觉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无人交谈，老者收拾好东西又继续赶路。

　　又走了很久，终于攀过了叠金山的断壁。双脚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殷长离真是腿软得一下坐在了地上。

　　断壁这边也是绵绵不绝的群山，回望来时路，只见峭壁如刀削剑刻，连先前出发的山脊都不知去了何处，殷长离喘息良久才相信自己真的走了过来，大家真的都安全了。

　　老者领路，众人沿着山脊下行，这一回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下了两个山头。见前面一处山涧有泉水，众人才停下来吃干粮。

　　高微想到前路还很长，而干粮顶多能吃到明天，不禁有些犯愁：“公子，这次你真是太胡来了，起码还要走两三天才能看见人家，没吃没住的，可要怎么办？”

　　殷长离早已恢复精神，正在回想方才的险道：“你们先前寻路时怎么办的，我们接下来就怎么办。以你们的能耐，三两天总不会饿死吧？”

　　再说什么也都于事无补，高微便开始盘算接下来的几天要怎么过：吃的不愁，山中野物甚多，以他们的身手生计不成问题；晚上露宿就太麻烦，现下残冬未尽，晚上很冷……

　　“别愁了，明日接应的人就该到了。”殷长离自然不会翻山越岭徒步走回去，他用炭笔在一块绢布上勾画着，招呼高微：“你过来帮我看看，方才所走的路线是不是这样？”

　　高微对照着简图，又回想了一遍：“是，我们一共攀过了十三折断壁。嗯，这里好像不对，我们先往上走了一段，才又下去的……”

　　两人一边回忆一边修改，又请那位老者前来查阅，花了总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将那简图核准了。

　　眼下白昼还短，山林中很快就暗了下来，趁着还有微光，众人忙寻找地方过夜。密林中不便生火取暖，权衡再三才选定在溪流附近的一处石滩上过夜。

　　夜里很宁静，似乎连山风都很给面子地停了。天上明月的清辉悠悠洒下，山影巍巍，偶有鸱鸮啼鸣，溪流缓缓，流水似雪轻盈闪耀——多美的夜晚啊。

　　长夜寂寂，篝火燃得很旺，听着柴火“哔啵”作响，听见溪水潺潺流淌，倚靠着大石上，殷长离不觉得冷，但真的睡不着。

　　“阿微，这山里有没有什么猛兽？”想起这些，殷长离这次是真的觉得自己思虑不周，“还好现在不是雨季，不然溪边多不安全啊。”

　　高微宽慰他：“公子放心吧，现在天还冷，虎啊熊啊都藏窝里呢，不会下山来。”

　　“之前你说你们在山中寻了四次，每次都大半个月，可曾遇到什么危险？”殷长离想起前事，更觉内疚。

　　高微笑道：“公子忘了书院每年春秋的野练了？这山里安全得很，你不必多想。”

　　“哎，凡事看结果倒是容易，殊不知其背后的艰辛。还好你们都平安，不然我真是后悔都没处哭去。”殷长离是真心把高微当伙伴，当朋友，“以后你不必在意我的胡话，别再为了我的一个猜想来犯险。”

　　高微不以为意地笑道：“公子，做什么事不用冒险呢？命数天定，生年有限，想要做事怎能畏首畏尾？”

　　殷长离又何尝不是这样想：“话是不错，自己的选择，自己冒险自是甘愿。若为了别人，那就不值得了。”

　　高微没有答话，望着远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公子做这件事是为了云海楼，我们今天算是小有所获，这便值得。”

　　“你总是有理。你先睡吧，一会儿好换阿戎。”殷长离并非古代贵族，他始终无法做到视普通人的生命如无物，他也知道若成大事总免不了要有人牺牲，但他一定竭力做到牺牲的不会是人命。

　　殷长离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他听见火堆那边有人轻轻起来，紧接着就听见阿戎低声道：“傅公子，您要做什么？”

　　傅辰安默然不答，阿戎也不肯轻易放行，殷长离便道：“阿戎，随他去吧。傅公子武艺高强，能有什么事。”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见傅辰安回来。阿戎十分惊讶：“傅公子，原来您是去打猎了！”

　　殷长离看过去，只见傅辰安拎了一大串山鸡回来，足有六七只。这个少年郎今天沉默了大半天，这会儿倒是显得精神活泼。

　　殷长离赞道：“傅公子真是好本领！这大晚上的，你是怎么知道哪里有山鸡的？”

　　傅辰安显然十分得意：“傍晚十分我就听到对面山上有山鸡鸣叫，方才去一看，果然很多。”

　　殷长离不懂打猎的事，奇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去？晚上树林里只怕黑得很，看不见吧。”

　　傅辰安很是不屑他这外行的问法：“白天山鸡满山找吃食，晚上栖息却是一棵藤上挤得密密麻麻，等它们睡熟了才好捉啊！”

　　殷长离叹道：“真看不出来你一个世家子弟懂得这么多！你都是上哪学的这些本事？”

　　傅辰安今夜心情不错，有问必答：“我小时候有一位武艺师父，他教我的。他说世事艰难，我们都应该多学些保命的本事。”

　　殷长离很赞同：“这话倒是不错，你这位师父一定是经历过磨难的。”

　　傅辰安长叹一声，低声道：“是啊，师父的一生太苦了。年少的时候恰逢战乱，朝不保夕，经常没饭吃；好不容易学得一身武艺，我们与昭国却握手言和了，他只得来当个教孩子的武师父。三年前昭人扮作强盗犯境抢夺粮食，他死在昭人刀下，也无处伸冤。”

　　殷长离也是一叹：“确实可悲可惜。不过你们桓国朝局如此，他或者是你，又能做什么呢？”

　　傅辰安悲痛道：“我桓国虽然失了大片河山，可芙蓉江以南也是沃野千里，十分富庶，难道真的没有实力与昭国一战吗？”

　　想起他此番遭遇，殷长离觉得他亦是可悲可怜：“战或不战，都是一种选择。选择只能有一种，总有一些人是会被舍弃、被牺牲的。你若不愿意被选择，那就要努力，争取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那个做选择的人。”

　　傅辰安愣了好半天神，又惊问道：“你赞同我们与昭国开战？你不是和昭国人要好吗？”

　　殷长离严肃道：“我们藏月城与诸国都交好，惟愿大家都和和气气，少生事端，免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虚伪！”傅辰安一腔热血顿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