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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寸心万缕 ...


  •   这日,我和连翟在校场练兵。他教导我行军打仗的法门,也授了些身法武功给将士们,

      他们久隔在这荒凉之地,得了中原时兴之术,兴高采烈摩拳擦掌早是跃跃欲试,一时鼓声雷动,塞外声疾,场面益加热闹。

      而我正撑在案几上津津有味地品味连翟刚誊给我一张城池布防图。瞪了眼这些像过年般喜庆嘈杂的兵士,转头发现连翟不知何时搬出文书,凝神专注得似乎入了无人之地。

      我徒然嗟叹了一番,又欲重新拿起那张纸钻研,却见一白衣儒将杀气腾腾地闯进了校场,气势骇人,一时偃旗息鼓,无人做声。

      我撑了腮帮斜着眼思索是谁活腻了敢来我的地盘撒野,至少这个西北是无人敢的。

      这眉目似画,身材颀长的男子。穿着一身白,凝望向连翟,身边的我。

      甫一见到我,似有千言万语般想一吐为快,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般,又似听闻了丈夫有小三的原配样,黯然神伤地怔怔踱了几步,全然不复刚才目眦欲裂的样子。

      咦,这人浑身上下都是戏啊,精彩!我觉得这个摸样完全吊打所有的梁园戏子,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玉门关真真是屈才了。

      将士们都收了动作,这厢同情地看了看面色不善的连翟,那厢又带了鄙夷之色了然似的斜了斜镇定自若的我,皆屏住呼吸,生怕搅了这一场好戏。

      刚才热火朝天的场面,竟被这不知何处来的白衣小将镇住了,若非那声文书落地之声森然可畏,我寻思着倒可以留下这么一个骇得住众将士的人才,可惜了。

      我立即弹开了撑着的手腕,惊弓之鸟似的转身望向连翟,他眉眼颦蹙,温和的笑颜也遮掩不住眼底一片凛冽的寒意。

      那白衣儒将却是勃然变色,大步流星到我面前来,趁我不察一把将我拉离座位,我踉踉跄跄几步,却听见急声道,“为何不等我?!”声音和他的眉目般竟是有几分熟悉。

      我怫然不悦,猛地挣脱他的手,一脚踩起放在地上的长剑握在手中,欲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

      我们缠斗了几回合,我怒火熊熊,这小子竟不拔剑。苦练多年,我武功好歹算是独步西北,他以为在我手下能安然无恙吗?未免过于瞧不起人。

      一时加紧了攻势,穷追不舍地专揪他弱点,只守不攻的他渐露颓势,仍不忘唤我,“阿雁。”

      我跟他何时熟得足以用‘阿雁’唤我了?我被他恶心得浑身一颤,脑羞成怒,弃了所谓的仁义道德,凝神欲发动最后一击送他去见神仙。

      斜地里我的祖父骤然蹦出来,连声喝止。我正打得难舍难分,乍然一惊,硬生生将刺出去的长剑偏往左侧,堪堪削落了那人的几缕头发。

      “唉呀,贺骥你这小兔崽子,跑得飞快。也不照顾照顾老人家我。”祖父气喘吁吁,顺其自然地一屁股坐到连翟旁边,复又摆了摆手受了连翟的礼,摆头喟然长叹,“廉颇老矣呀!”

      我一脸鄙视地望向他,那棵胡杨树藏不住您那庞大的身躯,您早就暴露你在看戏了。

      他竟是贺骥?那个自小失了父母养在祖父身边的贺骥?我围着他转了一圈,他摊平了任我细看,我狐疑一声,“老二?你总算是回来了!”

      我家雪娘等你等得好苦啊,快成了个望夫石了,别废话,今日我就要逮了你揪去赵府。你们俩个千万别磨磨唧唧,赶紧成亲。

      问的人还未回答,连翟就打翻了茶水,我回神一想,瞪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的贺骥,不动声色地靠近连翟,悄悄在桌下牵了牵他的手。

      “姓贺的,你去西南,怎么人模狗样了许多?”长开了竟成了个美男子,我骄傲满怀地想,可惜不似我家连翟绝色。

      他却趁着说话间,将头埋在我胸口。

      正在校场,我的衣服因练兵故穿得单薄,他居然,直接靠过来,众目睽睽,连翟眼底下!

      正此时,胸口一阵濡湿,

      我……他妈的这个狗蛋敢在我胸口流鼻涕?老娘微微一笑,将全身功力运于一指,预备让他永世不能人道之时。他如诈尸般握紧我的手,一番暗劲推拉,他用他那一双红通通的眸子深情凝视我,“阿雁,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我硬是被他恶心得只剩下挣脱了他的力气,缩到了连翟身边冲他怒目而视。

      听那些哨兵们说,晨时,万里无云,黄沙茫茫间,见一白衣将军骑了白马,著白纶巾,鹤氅裘,直勒勒地立在营门口,尽得一身风流。待那人下马进入军营中,不久天边又有一纵车马拉了数不清的红箱子,烟尘滚滚声势浩荡地向前奔来,所经过的沙地都留下了深深的辘痕。

      贺骥此番带了那么多箱子回来作甚?莫非是他飞黄腾达了欲来感谢我这个恩公?如果这般的话我倒是惭愧得紧,是我嫌弃他才奏了祖父将他甩脱。不知他是否知道,知道后我还能否捡着那些一看就很充实的红箱子。

      然而祖父将我唤到营帐内后,我算是知道了那些红箱子的用处,打死我我也不要,原来他想娶我……

      他想娶我?!雪娘怎么办?雪娘用最好的年华来等他,雪娘知道该多伤心啊!朝思暮想,总算盼来了。而这个龟儿子竟敢来这么一出。

      我就说贺骥不是个东西,雪娘那么爱慕他,他就是个睁眼瞎。早知道我就应该死活拦住雪娘,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心软,早知道我就应该强硬点一刀斩断雪娘的情思。

      至于贺骥喜欢我?我像是被任性而为的奔月撒开蹄子轰隆隆踏过了一般恶心栗栗。呵,我又不是傻子,他是个傻子才会喜欢我。

      幼时我对他的态度可谓是恶劣,稍大点了又把他作马骑,又稍大点了将他摁到二当家的位子,又稍大点了怕他犯上把他撵到了西南。

      若说我和贺骥是青梅竹马,不如说我是他童年的噩梦,挥之不去能成为人生阴影的那种。

      他娶我是想报复我罢,来段什么‘你爱我我不爱你’死去活来阴阳怪气的狗血虐恋。

      祖父偷偷窥伺我,搓了搓手,脸上褶子一颤一颤,小声唏嘘一脸害怕道,“我已经答应了。”

      “什么!”我眉毛一竖,唇角轻翘,腾地起身恶狠狠地一脚踩到案几上盯着祖父,“再说一遍!”

      “那年你哭着喊着要让贺骥走,”祖父脸一横眼一闭,似死如归,“我便问贺骥愿不愿去西南。”

      复睁了一眼,见我面色漆黑,煞气隐现,又慌忙闭上眼,“西南豺狼成群,兵民刁恶,我以为他肯定不愿去,如此我即全了三人的脸面。”

      “却不曾想他答应了。反问我,若是他收服了西南诸将,可否迎娶你。”

      居然厌我至此,宁肯拼了命也要报复我!我绞尽脑汁回想,我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吧,无非戏弄了他十几年嘛,实在是小时候欺负顺手了,见到他就想欺负一下而已。

      “当时我想,待他收服了发羌,你恐怕孩子都有了,于是胡乱点头。”祖父睁开眼睛,似欣然骄傲道,“却不想他只用了短短两年,真是英雄年少。”

      我再难抑制住自己的愤恨,一拳将祖父的宝贝楠木桌锤了个稀啪烂,“这么好,又是祖父你亲口答应,祖父干脆替我嫁了吧!”我捏了捏拳头,颇识时务的祖父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西北气候日转寒凉,一股凛冽的北风将胡杨金黄一片的圆叶吹得瑟瑟抖动,我望向暮霭沉沉的天空,望向在苍穹之下南飞的渺渺雁群,望向不远处落了一池金光的湖子,徒然生出欲怆然泪下之感,有生以来头回这般茫然无力。

      贺骥近乎天天来缠着我,比当初我缠着连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时还死皮赖脸地唤我阿雁。若我孑然一身,我绝会明确坚定地拒绝他,又不是我亲口承应的婚事,为何将我骗去跟一个不喜欢的人绑在一起?

      却强做了欣然状应承贺骥的热情,因了连翟最注重礼仪,我听说在中原不顾父母之命偏和心悦之人成婚是大不敬。若贺骥一时愤然将我背了婚约的事告诉连翟,他会不会认为我是一个轻浮女子?

      偏生贺骥又成日里讲西南之地多生疾障,原因泰半出自三代以内直系血亲通婚,谁家的孩子天生不足,谁家的孩子生了六指。我知他是在危言耸听,却吵吵嚷嚷甚是厌烦。

      贺骥和我纠缠不休,连翟这几日却和我越发生疏,竟是恢复了那回我骗他后的相敬如冰样。

      我茫然无措,这是什么事儿,本该是好友的丈夫铁了心想赖在我身上,若是雪娘看见了我十八张嘴都说不清啊。

      我恨不得生出两个脑袋来寻思这件令人头疼的事。

      不知何时听到了魂牵梦萦之声,“贺骥平安回来,你不开心吗?”是连翟他来到了我身边。

      我转了头,落寞忧郁地望着眼前人,憋了几日的眼泪快要委屈地喷薄欲出,在心上人的殷切关心下,反而矫情了起来。我梗了梗,将泪水压了回去,强颜欢笑道,“开心呐,他怎么还不晚回个几年。”

      若他晚回个几年,雪娘肯定早就被我劝嫁到了个好人家,我也会得偿所愿地嫁给连翟,就没有现在这般搅来搅去的麻烦了。

      他听罢我的语气,萧瑟地笑了笑,欲抬起来的手生生放下,在身侧握至泛白。

      我们无言地看完了一场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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