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西楼》恕心台

11、天地为炉

　　我颇有心思地将人带至我帐中，

　　回来时落了一身风雪，我轻轻地脱了连翟的外衣，大着胆子将他塞到我床上，解了他早已松弛的发冠，丝絮般的墨发泄下，柔柔地靠拢在他的脊背上。他像个孩子样，一动不动任我作为。我温柔地擦干他的头发。

　　有些墨发丝丝缕缕落入他的里衣，他仔细看了看，不耐烦地揪住它们扯出来，随意搭在一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可做形容。我咽了咽口水，用手反复冰冷通红的脸颊，始终难以冷静。

　　我暂搁置下心中起伏，重入风雪之中去厨房寻姜汤和醒酒汤。怕落了雪片凉了，遂端了个小盆，倒入滚烫的热水，将两个碗放入其中。

　　弯着身护着盆碗，顶着大雪踟躇回了营帐。

　　连翟抱了毯子正乖乖坐在床上，天真好奇地看着落了一头雪的我。

　　我放下盆碗，脱了外衣，拿了一块布随意擦干头发，几息之后，总算是袂去了身上的寒气。

　　怕汤凉了，我随即端来喂他。

　　连翟乖乖一口一口喝完，复瞧了瞧我，轻声道，“母妃？”

　　他低头呓语，“母妃您原谅他好吗？这么多年了……您现在过得好不好？”

　　因声音太轻，又十分无章，待我放下碗凑至连翟跟前时，他却不说了。

　　“你是，小灵。”他低垂了眼睑，轻哼一声，别过头不理我。

　　我十分稀奇捡了宝似的盯着他傻傻傲娇的样子，连翟醉了酒居然是这副摸样，我真想寻了个画师把此情此景画下来。

　　遂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旋。

　　软软的。

　　“我讨厌你。”他挥掉我的手，转过头，湿漉漉的眼睛瞪着我，温润的相貌强自揉出恶狠狠，说，“现在我心里全是你，识相就快点出去。”

　　他说什么？我在他心里？!

　　我心底波涛汹涌，纷杂的喜悦在我身中四处游蹿。手指轻颤，嘴角上扬，一双眼闪烁如同星子般，调整几番紊乱的气息后，轻声试探，“那你告诉我，怎么从你心里出去？”

　　我突然想捂住耳朵，自欺欺人不听答案。为何非得要执着得问个清楚，干脆从此以后赖在他身上不是个正经？

　　连翟偏了头想了想，又望入我眼底，认真道，“好像不能……那你心中也只能有我。”

　　我的脑袋轰然一响，飘飘欲仙，咧开嘴开心满怀地笑将起来，只记得拼命点头。

　　“你说谎!你喜欢贺骥，你睡着了喊他，你挣脱我的手，你还抱他，你跟他整日在一处，你当着我的面和他亲来亲去，你给他倒酒不给我倒!”

　　说着，连翟一手托住我的后脑勺拉至他面前，他喝醉了通红的面颊堪堪装入了我眼中。他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滑过我的眉眼，鼻子，嘴角，倏然捏住我的下巴，眼睛半眯，长睫触碰到我面颊，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我耳畔，雪松凛冽的味道浓烈得凝练成浮烟。

　　倏忽一道白雪般澄澈的声音清晰入耳，“你是我的。”他说，再强调，“你是我的。”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这般孩子气模样的连翟，却情不自禁地想翘起嘴角，他这是吃醋了吗？因为我？

　　突然好有成就感，心里喜滋滋的，想让他多吃会儿醋怎么办，毕竟西北醋少。

　　随即我蹬掉鞋子，一个旋身将连翟压在身下，撑在他身上。他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瞪大了瞧着我，墨发散乱地铺在床上，如丹丘的谪仙被拉入红尘般诱人。

　　“我只喜欢你，原先我挣脱你的手，是我怕你知道我的心意后拒绝我。”我化成一湾水似的轻轻柔柔地覆上他，又皱了眉眼咬牙切齿恨恨道，“我对贺骥绝无半点喜爱之情，是祖父打赌输了，把我输给了贺骥。”

　　“我不信。”作为一个醉成了孩子的人，连翟谙熟地掌握了孩子仗着乖巧无理取闹的本领。

　　我心中焦急，担心因为误会生疏了我们好不易才攒出的情分。可要怎样他才会信我？我仔细思量，却猛地忆及老四，闲暇时最爱扯的，女人嘛，生气了，你多亲抱几下不就完了。诚然老四平日里不太靠谱，我确是十分钦佩他在青楼的受欢迎程度的。

　　想必安慰男人亦如此罢。

　　现下我们这个体位不甚适合抱，那么只剩下亲了。

　　我弯下身子低下头，却惊觉我的唇角只到了他的脖颈，我缠着他像株莬丝花样勉力向上爬，尴尬地爬了一番后，终于能贴着他的薄嘴亲下去。

　　经验全无的我于是模仿骆驼伸出舌头舔人的动作，衔住那两片红润囫囵舔了几遍，一股姜汤味。

　　抬首看见连翟一片愕然呆滞，大功告成似的拍了拍手，从他身上翻下来穿好鞋子。

　　一番动作后，连翟仍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将人扶倒，盖好被子，他像个木偶人般任我摆弄。

　　我细心地将被子左右压在他身下，免得人受凉。他却终于神魂复位，从我好不容易压好的被子中伸出手来，扯住我的衣袖，用委屈巴巴地语调撒娇道，

　　“你要对我负责。”

　　我瞧了瞧散开的被子，又瞧了瞧罪魁祸首，默然伸出手掐了掐他那副清隽的脸，无奈应好。

　　醉了的连翟亦是颇懂得察颜观色的，自己左右撵了撵将被子揉了回去。

　　在我一番注视无声要挟下他乖乖闭上了眼睛。

　　我躺倒在另一长榻上，望着窗外的明月，却怎样也无法入眠，心中仍有余潮卷卷滚滚，一派喧嚣。

　　脑海中如影历历地闪过连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终了只余下‘连翟竟亦是喜欢我的’在心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大半夜里让我兴奋得如同置身沙场，满耳金戈铁马之声。

　　睡不着的我干脆放弃，翻身借着雪夜月光和未烬的烛火偷窥连翟的睡颜，却发觉他亦睁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我。见我翻身，欲盖弥彰地飞快闭上，察觉我一直没闭上眼，他亦睁了眼明晃晃地看着我。

　　他也和我一样欢欣得睡不着觉吗？我羞涩地将头埋进被窝，只留了一条缝暗中窥伺。

　　窗外雪意飘泊，肆意回风，一夜吹渡明镜湖。窗内烛火摇曳，纵情暖融，情丝如枝横窗瘦。

　　我们两人这样盯去盯来了一晚，直到晨光熹微，我才沉沉睡去。

　　天已大亮，风雪已停，日光经由满地白雪折射，穿过窗子直勒勒地刺向我眼睛，将我晃醒。却发觉我躺在床上，连翟早已不见踪影。

　　我一惊，扑倒下床，重重磕在冰凉的地上，顾不上疼痛，我撑手爬起来，一步一瘸，趴到桌子前，昨夜他喝过的碗不翼而飞，长榻上也无睡过的痕迹。

　　难道昨夜是我做的一场梦吗？梦见他醉了，梦见他答应了……

　　我忽略那不安瑟缩的心，只迅速穿好衣衫，一路飞奔至连翟营帐。

　　被风轻吹起的帘幕，只稍稍用力就可掀起，我却是难得怯懦半天不见动作，既怕见到他客套又疏离的神情，又怕证实了昨夜真的只是我的一场臆想，美梦转眼就要幻灭掉。

　　在寒风雪地里立了很久，直到过往的士卒都用了看稀罕新鲜的眼神看我，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连翟正在专注地批改公文，真是奇怪，见到他清俊的容颜，我的心似飘泊了许久的舟终于靠岸般安定。

　　我神色泰然地踱至火盆前烤去一身寒凉，再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却发现，他的公文拿倒了!我再定睛一看，原来他眼角的余光竟是放在我周身的，他的耳尖染上了一抹薄红，莹润的指尖捏着的那一扉纸亦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