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落江莲归未得》千醨

35、神兽的忠贞

　　明晃晃的匕首，刀面流光溢彩，银白色的刀芒刺得人眼睛生疼，见血封喉般的刃，叫阮月丝毫不怀疑它的锋芒，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削铁如泥般的生杀夺予。
　　“饶命，大人，求求您饶命啊。”侯志的反应极为迅速，指间的疼痛感尚未散尽，就已经蝼蚁般的想要苟且偷生，在强者脚下妄图留下一条微命。
　　“你瞒了我们什么，一五一十的，完完整整的，全部说出来。”秋禾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生生演出了笑里藏刀的既视感。
　　见自己没有机会反击，侯志便也不再做挣扎：“好，我全都说。”
　　从侯志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阮月大致理出了一条思路。
　　余杭城临近东海，村里人一直有养殖水产的习惯，但是一般也就是养一些小鱼小虾，满足地方及周边所需所求，但是九年前，村子里来了一对祖孙，一切就开始不一样了。
　　老人自称泰吉，是来自番邦的养珠人，她还带了个孩子，奇怪的是孩子却有个中原的名字，叫荆楚叙，约莫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嫩嫩的，一双乌漆麻黑的大眼睛可讨人喜欢，说话也甜。若不是泰吉后来的行为，也许余杭城的居民会欣然接纳这对来历不明的祖孙。
　　泰吉刚来的时候，是安分守己的过了几个月的，后来她发现村子里有人在海里圈养鱼虾，便起了其他心思。
　　她直接找到了侯志。
　　侯志其实是余杭城的守官，平时城内的政务都交由他来处理决定。泰吉找到了他，问他想不想要让余杭城内的人都富裕起来。
　　说实话，这对侯志来说诱惑很大，侯志从来不以清官自诩，他明白，只要城里的人有钱了， 他这个管事的又怎么可能没好处？余杭城远离京都，地界偏远荒僻，本来就不受朝廷重视，再加 上一直没有什么特色的产品，吸引不了富商大贾，便也日益衰落下来。
　　泰吉提出，要在余杭城外建一个养珠场，用来养殖珍珠。日后出了珍珠，可以用于贩售，也可用于进贡，一次来吸引外界资金进入余杭城。
　　话这么说下了，侯志怎么可能不心动？一想到未来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的往他府里流，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可就算是这样，侯志还是犯了难。说的再好听，可是余杭城里没有人会养珍珠啊？要养珍珠还得从外部请人来教习技术，还有养珍珠用的蚌，哪一样不要钱？都得从外头引进来，万一成效不大... ...想到这里侯志犹豫了。
　　这个时候泰吉又说，她会养珍珠，并且愿意无条件教给城里人，并且保证养出来的蚌壳一定会产珍珠。而自己只需要侯志在余杭城边上最高的那座山山顶建一座院子，并且按时送去粮食，不去打扰她。
　　刚开始的时候侯志并没有心动，泰吉的要求太古怪了，而且她来历不明，说不准暗中要害人，便委婉的拒绝了她。侯志以为泰吉在自己这里碰壁之后就会消停，可谁知她依旧不死心，暗中说服了几家贫困农户，带着他们一起养蚌。侯志知道了这件事后，也没有叫人拦她，一方面是想看看泰吉究竟靠不靠谱，另一方面，做人也不能那么绝，万一泰吉的方法真的有效，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也可以在泰吉那里赢得一些好感。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几户和泰吉一起养蚌的人家，原本是贫困的连饭都吃不上了，可经过一年的养殖，开蚌的时候，都是一粒一粒浑圆饱满的白色大珍珠，甚至有人养出了异色，他们联系好买家将这些珍珠卖了，发了一笔财，竟是抵得上普通人三年赚得的银钱。
　　这下子泰吉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技术，而且还保证了只需要微薄的成本，侯志一下子喜笑颜开，派人将泰吉请到府上，好茶好饭的招待，不多时两人就达成了协议。
　　刚开始的时候，泰吉要求人们用死鱼虾去喂养珍珠蚌，众人也没人说什么，毕竟死鱼死虾在盛产水生生物的余杭城也算不了什么，全城养珠的第一年，全城人都过了个好年。侯志也遵守约定，给泰吉在山顶建了一座院子，泰吉从此就不再过问养珠事宜，人间蒸发般的带着他的小孙子消失在余杭城，要不是珍珠蚌的口还在开合，根本就不会有人想起还有泰吉这对祖孙。
　　第二年照旧，到第三年、第四年，珍珠的个头是眼看着小下去，价钱也是看着降下去，这时人们想到了泰吉。
　　于是在下一次送粮的时候，侯志就派人等在粮仓等他们去取粮的时候趁机请人。
　　泰吉祖孙俩日常所需的存粮并不是直接有他们送到院子里，而是在距离院子十多里的山坡上修了个破破烂烂的茅屋充当粮仓，平日他们将粮食放在哪里，泰吉就自行去取。这么多年来也相安无事。
　　侯志派的人在粮仓里等来的不是泰吉，而是一个清瘦娇弱的少年郎，那人想起泰吉似乎还有个孙子，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仔细说给了少年听。
　　少年应下，表示回去一定会告知自己的奶奶，便扛着装粮食的袋子回去了。看着翩翩少年郎弱不禁风，力气倒是大的很，单手就拎起麻袋走的飞快，不消得一会儿，便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了。
　　第二天，泰吉就如约出现在了侯志府门口。
　　她没有去养殖场，直接见了侯志，告诉他，珍珠蚌已经不满足与鱼肉虾肉了，必须给他们喂活禽。
　　若是放在以前，泰吉这话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可是这些年来，城里的人也陆陆续续攒了一些钱，少量的活禽还是供给的起的，于是珍珠蚌的养殖饲料改成了活禽。果然，第五年的珍珠个头甚至比第一年的还要大个，人们都在心里夸赞泰吉，把她当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可是即便是这样，泰吉依旧是隐居在山顶的小院之中。
　　后来又过了几年，余杭镇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甚至惊动了朝廷。那些皇宫贵族都喜欢用余杭那些个大形状又好的珍珠，而且余杭一个小城，就算是全城养珠，产量也不够那些个达官贵人奢侈的，于是乎，余杭珍珠在全国的名气是越来越大，能进入市坊间贩卖的更是少之又少，余杭珍珠名噪一时。
　　侯志自然也是赚的盆满钵满，城里的人也都钦佩他，走在街上远远的都要朝他行礼，好不威风。
　　到了第八年，余杭珍珠重蹈覆辙，侯志只好依照四年前的方法，去请泰吉下山。可是这次却没等到泰吉。
　　她死了。
　　泰吉原本就处在垂暮之年，在山上清清静静的修养了八年，却也依旧抵不过命运，与世长辞。
　　这次请下山来的，是那个叫做荆楚叙的少年。他站在侯志面前的时候，侯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想当年她们祖孙俩来到余杭城的时候，荆楚叙还只有成年人腰那么高，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侯志赞叹着，颇有几分岁月流逝、时间无情的无奈。
　　少年道，他的奶奶早年是在番邦一位有名的养珠人手里服侍，后来主人驾鹤，她也只好来到自己的故乡中原，以谋取营生。她那一手养珠的好本事都是从那个主人那里学来的。只是，她那个主人走的却不是什么正派。她养的珍珠和寻常珍珠不一样，之所以能够色泽纯净、颗粒饱满，完全是因为这些珍珠就是吸食血肉生气的怪物，之前尚未长成的时候便只消得喂食一些死鱼死虾，再长大一些就要生吃活禽，最后完全长成就要喝人血吃人肉了。
　　没想到自己养了七八年的珍珠蚌是个邪物，侯志登时就被吓的魂飞魄散，嘴里直嚷着要将那些怪物杀光。少年亦是劝他赶紧将那些珍珠蚌毁掉，并且留下了毁灭它们的办法。
　　可是临到阵前，侯志心中却又是有些不舍，干了几年的营生，突然不干了，就只能用原来的方式来谋生，那自己岂不是又要变回从前那个一穷二白、“两袖清风”的光杆司令了？况且脑袋上还有朝廷这把刀悬着，那些达官贵人年年都要他们的东西，一年一年慢慢减下来倒还好说，但是突然一下子全部断货，难免引起不满。侯志越想越觉得没毛病，不就是吃人后喝人血吗？余杭城每年去世的人不计其数，再说旁边还有那么多城镇，实在不行，就去穷人家买那些养不起的孩子喂珍珠，也不是不行。
　　于是侯志就胡诹了一个借口，说是天上的神明托梦给自己，说珍珠蚌给村里的活人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和荣华，但是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便想着如果人死后能够投入海中，有幸被大蚌选中的人就会被神明收入自己麾下，到神界去享福。
　　自古以来这些神神鬼鬼都最能信服人心。居民们不疑有他，从此以后，人人都以自家人能被珍珠蚌选中为荣，也就有了后来有人临死引来众人围观的现象，据说珍珠蚌选人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活人便想着将他们都观察观察，以便自己以后也能够被神明选中，登入神界。
　　侯志的一番话听的阮月直皱眉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明明... ...
　　阮月不经意的看向秋禾，他家这位也是神仙，看到他们这样把什么锅都往神明头上扣，自己心里实在是不爽。
　　两人离开侯志的住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秋禾随手甩出一道结界，将里里外外罩了个严实。
　　“你觉得我们那日碰到的少年，是那个养珠人的孙子吗？”秋禾问道。
　　“我觉得不像。”阮月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分析着自己得到的线索，“既然是养珠人的孙子，必定会沾染一些珍珠蚌的鬼气，但是我见之前的那个少年，眉目之间不像是鬼气缠身，甚至冥冥之间，还有大功德。”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山顶看看。”秋禾做事一向信奉能动手的绝不动口，能动口的绝不动脑 ，这番行为倒是也说得过去。
　　“好。”阮月望向窗外，明明现在正值午时，阳光明媚，他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一想到这阳光下藏着深不见底的污秽和死而复生的恶念，几乎已经泯灭的染上杂色的善念仿佛一具镣铐，人们不得像个累赘一样戴着它，在善恶边缘徘徊挣扎，直至死去，还要被拉入散发着恶臭的淤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