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落江莲归未得》千醨

2、我们相识在前尘，相逢在今生

　　秋禾说他在屋里躺了这么久，是时候去外面走走，见见乡里人了，这段日子他们都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阮月自然是求之不得，毕竟他在屋里闷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出门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
　　屋外，院子里的土上长了浅浅的一层嫩草，绿柳扶阴，阳光洋洋洒洒的铺了一地，墙上爬满了巴掌大小的叶，点缀着零星几朵不知名的野花，说不清道不明的悠闲惬意。
　　走出院子，倒不是像他想象中的屋舍俨然的样子，出了屋入眼便是一汪清泉，周围长了或深或浅，或翠或黄的一层草叶，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周围都是用粗麻布撑起来的圆圆的帐篷，却也并没有几顶，稀疏有序的围着泉水排列着。
　　“这里是这里最大的泉眼。”秋禾道。
　　一句话便让阮月明白了他在这里的地位。
　　人们生活需要水，只要心怀不轨之人往里面随便下一点什么毒，保准儿不要一天，这儿的人都只能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秋禾却能在这地方拥有这么高的威信，也能从另一方面证明他确实可靠可信，也确实是真的与人为善。
　　见他的表情稍微和缓，不再那么局促了，秋禾也放下心，在前面缓缓地走着，为阮月引路。
　　“村里人今晚准备了晚宴。”秋禾道，“我和我父亲几乎两代人的心血都倾注在这里，老一代饱受战乱，将混合着血与泪的过往咽在肚子里，刻在骨血里，带进泥土里，新一代依旧心怀不甘，天生就将愤怒和敌意记在身体里，他们对外人依旧忌惮，本来不想带你来参加他们的聚会，但是我把你带回来这么久了，总是要带出来认认脸的。”
　　阮月点点头，他明白，寄人篱下，总要学会低头。
　　“不过你也不用过分拘谨，你是我的人，不用看他们脸色。”秋禾补充道。
　　对那句“你是我的人。”稍稍有些不自在，此时的秋禾既暖心温柔，有霸气邪魅，总归是在维护他，想到这里，阮月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嗯。”阮月漫不经心地回答。
　　“现下时间还早，不如我带你绕个远路，可以走走，欣赏一下这里的景色。”秋禾回过头，与他平视，“你们平时应当不常见这种景色。”
　　“好啊。”阮月一口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暗暗诽愎，又不是什么稀世美景，有什么不常见的。
　　一路下来，倒是真别有一番风趣，不同于中原地区的雍容懒倦，边疆地区的风景带着一番别样的苍凉豪壮，挺着身桀骜不驯的风骨傲立着。
　　走着走着，太阳已然西沉，藏起半边脸，却悄悄把天边的云彩都染的鲜明。
　　远处天色微熏，像西州最动人的葡萄美酒，渲染着更近一些的，层层叠叠不知始末的树林，叫仿佛要醉倒在这山天一色里，永世沉眠一般。而林间有一舞姬，聘婷袅娜，融尽这人间绝色的美感，让人移不开眼，全神贯注在她的神韵中，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走吧，聚会要开始了。”秋禾瞥了那林中人一眼，不着痕迹的侧身挡住他的视线，伸出手，微微欠身作邀请状。
　　心头没来由的一软，感动如潮水般涌上来，浸的他鼻头酸酸的。不知道是气氛使然还是这家伙气质便是如此，阮月只觉得此刻的秋禾炽烈的耀目，仿佛可以让任何不安且冷漠的心染上他的颜色，那么安心，那么可靠。
　　太失态了。
　　阮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朝秋禾点头微笑，和他一起肩并肩朝更远处走去。
　　“刚刚跳舞的是丽芝，是这里最好的舞姬，每次举行宴会的时候她都会在水草最丰美的地方跳一整天的祭天舞。在这里最重要的其实不是粮食，反而是丰富的水源，所以这里祭拜的一般都是雨神，在特殊的时候譬如乞巧节或者仲秋丰收之际，就会拜一拜月老和谷神。”秋禾语速不快不慢，处在一个阮月可以慢慢理解的速度。
　　唉。阮月一边听着，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世上大约不会再有和他一般细心的人了吧，萍水相逢，他却救了自己的性命，现在还怕自己无法和乡亲们和谐相处给自己解释这里的文化习俗，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这么好。
　　这么温柔。
　　绕过挡住视线的林子，漫漫黄沙和着落日的余晖无限延伸至天边，共长天一色。一缕孤烟晃晃悠悠的升起，又随着大漠干燥的风湮灭在更远更深的地方。
　　“这儿原来离沙漠这么近吗。”阮月惊叹道，也怪不得秋禾能在沙漠中救下垂死的自己。
　　秋禾微微有些懊恼：“忘了告诉你了，其实这里就是沙漠。”
　　阮月；“... ...”
　　秋禾：“是绿洲，这沙漠你看上去一望无际，其实大大小小的绿洲有很多。听说这片地儿以前是个什么湖，后来有人在祭祀的时候对雨神不敬，雨神大怒，惩罚这里十年干旱，后来这片湖就干了，慢慢的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那你... ...是在哪里遇见我的？”阮月终于把这个纠结了好几个月的问题问了出来。
　　秋禾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在途中遇上沙尘暴了？”
　　“嗯，应该是吧。”阮月不认识这种自然灾害，对它的第一印象也只有黄沙飞扬，目不可视而已。
　　“三个月前，我和村子里的商队一起出去到镇上去采买，本来商量着不过七日便反，可七日过去，他们些个年纪轻的又改了主意，你也知道这绿洲本就地处偏僻，与外界不通，再加上环境恶劣，随便得个什么病，都不容易治好，我心里不愿久留，便随意邀了几个相熟的人先行返回，我们路上遇见风沙暂避在岩洞中，风去了我们才出来继续赶路，路上就碰见你和一些马车木片混着奄奄一息的躺在沙上，便和几人商量着将你先救回去，再从长计议。”秋禾走得很慢，踩在软软的沙石上，发出微微的动响，说罢又反问阮月，“你呢？”
　　阮月没说话，他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就怕他们不肯接纳他，白白的给秋禾添麻烦。
　　正寻思着如何编一个假身份，却又听身边这人道：“放心，若是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地方，我也会帮你保密的。”
　　“为什么？”几乎是想也没想，这个问题就脱口而出。阮月在心里暗自后悔，明摆着别人这是相信你，你这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的确，阮月的身份非常招恨了，边疆地区地方官打着朝廷的名号作威作福，江南一带赋税徭役也是阮月那胸无点墨的父皇下令征收的，阮月夹在两方之间，实在是一言难尽。在这种情况下秋禾仍旧能在什么也不问的情况下就打包票说帮他，也实在是真的够讲义气的了。
　　只是... ...
　　眼见着阮月的思绪越飘越远，秋禾才出声拉他回了神：“若我说，其实救你是因为你和我曾经的一位故人很像，甚至我认为你就是他呢？”
　　怎么可能，自己打小在皇宫中长大，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叫秋禾的，不过也可能那时候秋禾地位并不高自己没有注意，这样他还能记自己这么多年？也不太可能吧。
　　阮月心里没来由的内疚，掩饰般的咳了一下，道：“我……我的身份说出来，实在是不太光彩，不过你既然放心，我也不妨告诉你，反正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也没什么不可说。”
　　秋禾洗耳恭听。
　　“实不相瞒，我姓阮，单名一个月字，字采冰，本是江南一富贾家的少爷，只是最近家父病入膏肓，药石难医，我本身又是个庶出的，偏偏又是长子，这嫡出的兄弟得罪了大官，才往我敢身上泼脏水，好私吞了我这一份家产，闹得满城风雨，后来朝廷看不过我们这些以末为生的，虽可免死罪，但还是将我发配到西州来了。”
　　听完，秋禾沉默着不说话。阮月抬眼，正与他四目相对，见他眼里似有些与君同悲的意思，又觉得自己这么诓他有些不好意思，拍拍他的肩，道：“遇到这种事儿，任谁也不可能平平淡淡的说句‘我不在意’，太假，唯一可以做到的，恐怕只有好好活下去了，尚且能在阳光雨露下苟且偷生，也就足够了，多的，我不敢求，也不想求。”
　　求了又怎样呢，他回去，也只有被抓起来一条路可走，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这人世间看似幅员辽阔，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多少人一生碌碌无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过了这么一生，在他们眼里，世界也不过只是他们生活着的那一隅。相比之下，自己就幸运的多，繁华似锦的京城，风沙砺砺的大漠，又有多少人能看尽万里风光无限。
　　他承认，最开始，他是恨，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弟弟会为了皇权手足相残，他不相信帝王家就真的没有亲情。这么多年来他自认问心无愧，在别人眼里就是笑话，是他懦弱的借口，是对他下手的理由。
　　他太累了，他想着，等他离开了这儿，若是秋禾暂时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做的事，他就在这边境小镇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押送队已经带着这个掺着血和泪的秘密掩埋在无尽的黄沙之中，永世不见天日，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曾经一腔赤诚且固执的想要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
　　秋禾右手覆上阮月搭在他肩上的手，垂下眼道：“是我太唐突，冒犯了。”
　　听到他的道歉，阮月笑了笑。
　　抬眸，这一幕就这么直直的闯入秋禾眼中。阮月的笑很温柔，很温柔，他的眉眼并不凌厉，不像一般的男子棱角分明，反倒是有一种春日暖阳般的柔和俊美，仿佛这样的人生来就不该在这 污浊的人间，而应当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源里，折扇青衣，抚琴煎茶。
　　很久没有人对他这么笑过，秋禾想着，心里不禁的泛出一阵酸楚。
　　他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了，这是他离乡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以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去找那人，却早已忘记思念一个人的感觉。
　　他又想起阮月的话，又觉得相逢之日近在眼前，心中又是悲怯又是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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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阮月：你心里居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气死我了！离婚婚婚婚婚婚婚！！！！！！
秋禾：听我解释，这不能怪我，都怪作者非要把你写失忆，我是无辜滴。
我：？？？？？？？and（邪魅一笑）你再说，我就把你媳妇写死。
阮月：QAQ
我：八百年才磨一章出来我容易吗我你们就知道闹腾！！！
阮月：？？
秋禾：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