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落江莲归未得》千醨

10、征途

　　“秋禾？你还好吧？”阮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面上的担忧掩也掩不住。
　　勉强从回忆里抽出身来，秋禾抱歉的笑笑：“我没事，只是刚刚想起里以前的一些事，有些伤感罢了。”
　　阮月“嗯”了一声，算是告诉他自己知道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秋禾，他们认识了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秋禾总是给自己一张两人认识了很久的感觉，似乎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秋禾生来就不应该有悲伤，不论是非功过，只管披靡向前。
　　秋禾回过神，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似乎也不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以前的他永远是孑然一生、形单影只，一心只求无愧于天地，在漫长而又荒凉的过往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活下去的盼头，只知道自己应运而生，便只能顺应天命而活。他看了看与他并肩而立的阮月，心里想，不如这次自己就顺应一次自己的内心而活，似乎也不错。
　　也许从前的浑浑噩噩都只是为了今天而做的层层铺垫，只是为了今天能够遇到更好的自己。他承认，自己虽然北下只是为了还秋复一个赠物的人情，但留下，却是为了自己而做的选择。
　　秋禾突然有点理解当年他为什么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开辟出一个人间界了，也许，世上需要一 个地方来安放这种脉脉温情。他带着阮月走上前去，离白鸟不过几丈远。
　　阮月一言不发任凭他把自己牵着走，等到秋禾停下，他才得以好好打量面前这只凶兽。白鸟像它的名字一样浑身雪白，身上的羽毛有他的广袖一般大小，在贴近皮肤的地方有一些细小的绒毛，整只鸟和雕别无二致，即使被囚禁在这里，它的头颅依旧高高地仰起，仿佛宁愿身死也不愿屈服的霸王，双眼泛着红，阴骛的盯着面前两人，鸟喙尖锐，似乎散发着幽幽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面前这两位却除外，他们一个不是人，另一个则是仗着有人保护根本抱着看戏的心态来 这里，他们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只凶恶的大鸟。
　　“就是它杀光了村子里的人？”阮月问。
　　“是，它看上去就要破开封印了，你看，束缚着他的七弦琴弦已经只剩两根了，七弦琴弦三根共生，三根都在的时候牢不可破，一旦毁去一根，其他的也只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秋禾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阮月问道。
　　听了他的话，秋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道：“这件事本来也与你无关，你若是现在离开我 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拦你，你看着妖兽白鸟，这么大一只一口就能把你吞下去，连渣都不剩， 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阮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秋禾：“你要救人，对不对？”
　　“村里人都已经死光了，我救谁？”秋禾没有看他，自顾自的围着白鸟绕圈子。
　　“别装蒜，我知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阮月跟上他的步子，粗略的跟着他的视线扫了几眼。
　　“你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那你说说是什么人？”
　　“天下人。”说到这里阮月顿了一下，接着怕自己说的不够详细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人间所有的人。”
　　秋禾停下脚步，阮月一个不小心直接撞到了他的背上，痛得龇牙咧嘴。秋禾赶紧回过身，怜 惜的伸出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我语气太严肃把你吓到了，抱歉，以后不会了。”
　　觉得他莫名其妙，阮月扒拉开他的手，瓮声瓮气的道：“不管你的事，是我自己不看路。”
　　“嗯。”秋禾应了一声，可是阮月却觉得他根本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不过不准回避我的问题，你是不是要救他们。”阮月就着秋禾这个姿势，顺手拉了一把秋禾的衣襟，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秋禾也不挣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伸进自己衣襟里的手。阮月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顺着看 下去，耳根子瞬间红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往哪里看呢！说，说正事儿！”
　　这话阮月觉得自己说的挺正经，可是到某些人耳朵里就别有意味了。
　　“好，咱不闹，说正事啊。”秋禾笑的活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我是要救他们。”
　　阮月再次在心里坐实了他老狐狸的名号：“那你为什么要救他们呢？你说我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你明明可以走得比我更干脆，难道不是吗？”
　　的确，他又不是凡人，只要他回到天界，这白鸟无论如何也伤不到自己人界，随它怎么毁，又与自己何干？不过，秋禾想要守护的人界，是当年他拼死拼活也要创造出来的，灵魂安栖之 地，既是他的愿望，秋禾又怎会任它自生自灭，更何况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尽管他现在不记得了，万一有一天他想起来了，也一定会看不起自己的。
　　“如果我逃避了，你一定会怪我的。”秋禾一半认真一半戏谑的说道，“我不想让你难过。”
　　阮月还保持着先前揪衣领的姿势，秋禾说话时喷出的气流如羽毛般扫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你!”现在阮月不止耳根，整张脸都像熟透了一般红起来，他气鼓鼓的瞪着秋禾，庆幸光线暗，看不见他窘迫的样子。
　　“那你呢？”秋禾问，“是要陪我一起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阮月被他奇葩的想法惊呆了，矢口否认，“保护我的人民是我的责任！”
　　秋禾反问：“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皇族了，你只是西陲边界一个普通的百姓，从此以后没有人会尊敬你，没有人会保护你，没有人会服从你，你不怕吗，就这样去送命？”
　　阮月哑口无言。
　　“所以说，你还是用‘来陪我’这个理由比较合适，你说对吗？”秋禾非常欠揍的笑着。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大神。”阮月反讥道。
　　“当然，你过来看这个。”秋禾站直了，指着身边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道。
　　这块石头扁扁平平的，既不高大，也不美观，沿着弯弯的纹路长满了许多翠绿色的苔藓，凑近了闻还有一股腥味儿。阮月看向秋禾，坐等他出手。只见秋禾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青苔，橙红色的火苗就以燎原之势瞬间铺满整个石块，火花跳跃，势头正猛，给漫天寒意的众兽山带来了微不足道的热流。
　　鬼使神差的，阮月偏头看向秋禾，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脸上有一条明显的交界线，俊朗的五官沐浴在橙红色的光芒中，落到耳边的发轻轻摇曳，投下一片黑色的影子，眸中隐隐约约有阮月看不懂的情绪在跳动。
　　阮月心里一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有破土而出的趋势。
　　他感觉怪怪的。但也没有深究。
　　火焰慢慢消下去，很快就熄灭了，露出了地下埋藏的文字。
　　“这字... ...”阮月的手指细细的抚过它们，一股冰凉的气流顺着指尖流进他的身体里，他忍不住缩了缩手。
　　“别碰，这是青女留下的。”秋禾牵过他的手，把刚刚碰过那些字的手指捂在手心里搓了搓，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生涩。
　　“上面说了什么？我看不懂。”
　　秋禾扫了一眼，缓缓开口道：“青女早在封印它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位迟早有一天会出来，她说她当初用七弦琴的三弦将白鸟关押在此处，另外的四根弦其中三根被她存放在镇压着凶兽的镇天石里，还有一根琴弦随着琴身被她留给了一个道观。如果有一天第一根弦断了，其他两根弦最 多能维持半年时间不被白鸟挣脱，到时候只有找到剩余的琴弦和琴身就能加固封印，重新禁锢妖兽白鸟，但若是被白鸟挣脱了封印，则需要修复七弦琴并辅以灵力弹奏，才能将其重新封印。”
　　“琴弦？镇天石？在哪里？”阮月傻眼了，这完全就没有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啊，就像戏本子 里的的故事，故事纵然说的活灵活现，但你要是问他细节，就一问三不知了。
　　“别担心。”秋禾看着阮月一脸迷茫的样子，顿时有些手痒，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我带你去。”
　　？
　　阮月看着他，静候他的答案。
　　“镇天石就是当年女娲补天之后剩下的边角料，分成四份分别镇守在东、南、北四个方位，西方神石就在众兽山上，我觉得在这儿的可能性应当不大，至于道观，我们先试试能不能在白鸟破开封印之前找到三根弦，实在不行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秋禾分析道。
　　阮月认同的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先去找第一块镇天石吗？你知道在哪儿？”
　　“就这儿啊。”秋禾朝刻字的石头努努嘴，“所以我才说琴弦藏在这儿的可能性不大。”
　　“就，长这样啊。”阮月有些失落，“我还以为女娲用的石头应该很漂亮才对，长这么普通，回头怎么找。”
　　见他这样，秋禾的心都要化了，以前他那有机会看到这样温温软软的阮月啊，忍不住开口调戏道：“这是障眼法啊，不掩饰一下不就是告诉世人，它有问题吗？想不想看它的真身，我能解开这个法术。”
　　阮月狐疑的看着他，一边觉得他不可能这么好心，一边又禁不住好奇，在犹豫和迟疑中缓缓的点点头。
　　见鱼上钩，秋禾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你抱我一下，我就变给你看。”
　　！！！
　　“你这人怎么这般孟浪！”阮月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不相信秋禾能说出这么轻佻的话来。
　　“不行吗？那... ...”
　　“唉，算了算了，让你感受一下我坚实可靠的臂膀。”说着阮月双手环过他的肩，搂了他一 下，飞快的缩了回来，脸已经烧的不像样子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抱一下吗，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秋禾单手按在石块上，挡住自己脸上的笑容。石块上出现红色的裂纹，待秋禾收手的时候，泛着红光的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蜿蜒，一块雕刻着百鸟朝凰的石柱参天而起，氤氲着朱砂般的殷红色。
　　此时秋禾的声音适时响起：“古人把四象分为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分别镇守东西南北四方，东方青色为木，西方白色为金，南方赤色为火，北方黑色为水，中央黄色为土。所以南方的镇天石是红色的，上面刻着的图看上去好像百鸟朝凰，其实，刻的是朱雀。”
　　阮月看着秋禾，目光盈盈如水，红色的光点从天而降，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两道虚影肩并着肩相互依偎在一起，烙印在参天巨石上，经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