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章箈

10、番外一

　　“夫人，外面来了个京城的内侍，说宫里有贵人要召见您呐！”

　　待这粗使的婆子不停撂开水桶粗的大腿一路呼喊着冲进小院，被一个面相清俊的大姑娘领进内室，就见小夫人正迎着阳光坐在窗户边儿上，左手捻着凤仙儿花的叶子正细细密密往右手指甲上缠。

　　闻言，赵祉抖了两抖，耐着性子将最后一根儿手指上的绳子系好，才幽幽开口：“都这些年了，怎么想起今日召我进宫了？”

　　这婆子眼睛瞪得溜圆，用眼瞅着站在她身边的大丫头。心里奇怪，小夫人不惊不乍也就罢了，这丫头怎么也不愿多管的样子？

　　却说，四年前，萧尚书待小儿子同昭明公主在京城办了了婚事，还没等各路官员奉承几日，就上疏请辞告老还乡了。折子被皇帝假意按下几次，终于称，实在挨不住萧尚书软磨硬泡，也是体念功臣身体状况，才应了这折子，同意萧尚书致仕，同时重新赐下太傅之名，希望萧尚书能在空余时入宫教导诸皇子。萧尚书领旨后，因着萧家太夫人身子骨实在是不好了，也不能急着回姑苏老家，只得还在京城里住着。

　　萧述从淮南府回京后，原本还在吏部挂了个虚职。待和赵祉成婚后，就渐渐也不再去吏部点卯了。吏部将此事往上报备更如石沉大海，再无音信。吏部那些人精还有什么不懂的？

　　原本京中众人都当这次公主的婚事会和之前大有不同，毕竟之前几个在当今皇帝手中嫁出去的公主，嫁的都是些全国各地有名的花架子，这次却嫁的是京中积威甚重的萧尚书的小儿子萧述，这萧述听说还是此次破获淮南王谋逆案的功臣，只不知为何上面并未行赏……

　　而且，自从萧尚书往上递了请辞的折子，萧述也就渐渐不往吏部去点卯了。从每三日一次，到每五日一次，到半月去一次，后就不去了。同僚若私下见着他，还会问他原由，萧述倒是乐得解释，“领了驸马之职，无余力担别的担子了”。于是，京里人各个都知道，萧述好不容易在近而立之年娶到个宝贝疙瘩，正经官都不做了，专门给公主当驸马。一时京中的男人们心里都有些暗暗鄙夷此人，内院夫人们倒是羡慕赵祉羡慕得紧。

　　待吏部见萧尚书致仕之事已定，合计将萧述缺卯的事儿往上报一报，卖新尚书一个脸面。但上报后，新尚书和皇帝都装作未见。吏部上下官员心里都觉出个事儿，怕这番公主出降也并无不同，之前都是直接嫁予花架子，此次倒是嫁给萧家之后，硬生生将萧家架空成了花架子……

　　此后一年间，赵祉参加各类红白喜事时，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目光，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哀怜的，有可惜的……赵祉每次都只能抽抽嘴角挂上温婉的皇室微笑才能不动如山，回家后就跟萧述撒泼打滚，惹得萧述也是头疼得厉害。

　　萧尚书致仕半年后，赵祉怀了孕，萧述的大哥萧远大破匈奴，携妻儿班师回朝。一家人正合计着阖家慢慢搬回姑苏老家。

　　可人算不如天算，此番论功行赏，萧远的功劳首屈一指，更有他的儿子，萧述的大侄儿萧瑾，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是战功赫赫。如此一来，萧家又红极一时。萧远未了避嫌，按照商量好的对策，上疏请求皇帝收回兵权，这次，却未能如愿。

　　匈奴虽大破，但后患仍旧无穷。更何况，刚刚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就收了主帅的兵权，怕是军中数万万将士也不会服气。于是，考量再三，赵祯最终还是驳回了萧远上交兵权的决定，并且留其子萧瑾在兵部任职，命其好好历练。

　　闻此消息，萧家众人蔫蔫了几日，后来，还是萧太傅发话，大儿子身为将帅保家卫国，实在也不应该像他们俩父子文官这般说弃官就弃官，置百姓苍生于不顾，之前是整个萧家都着相了。

　　于是，大家商议着，待小儿媳妇生了孩子修养好了，就将京城的萧家府邸留给萧远一家过活，萧述和媳妇儿跟萧太傅回姑苏老家，回京自然也是有公主府可以安身的。

　　无论他们这些已经厌倦官场算计、受够皇帝猜疑的人怎么想，百姓的安危都不能不顾，萧瑾这辈孩子的前途也不能不管。

　　正在萧太傅和萧述夫妻俩慢慢整治行装的日子里，萧太夫人却是陡然不好了。萧太傅却是两难了。太夫人的遗体合该移回姑苏老家，可小儿媳妇还大着肚子。萧太傅说什么也不让小儿子陪自己一同回去，让他只等昭明生了孩子再慢慢回。

　　那时的赵祉已怀孕三个多月，她实在不愿萧述在这京中受着各式各样的冷眼，还是拜自己兄长所赐，她询问过宫中太医后，趁萧述回萧家府邸同兄长嫂嫂一同主持白事，悄悄收拾了夫妻两人的行装，只带了宫女青禾一个，赶上了萧太夫人的灵柩，谁劝也不回去。

　　说起这次离开姑苏，又是赵祉死缠着出门办差的萧述带着自己来的，在这儿临时凭了个院子，院里的粗使婆子丫头都是临时找的短工，自是不十分清楚主人家的身份位置的。

　　“夫人，那内侍还在花厅等着回话呢……”这婆子见夫人想着别的事情，也不理睬，只得低低唤了一声，“青禾姑娘……”

　　青禾思来想去，还是出声提醒道，“夫人，到底这样避着也不是个法子。”

　　赵祉收回思绪，迷茫的眼神也逐渐聚焦，待消化了一会儿青禾的话，叹道，“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想听他亲口说什么伤人的话。”

　　青禾猜道，“或许是太后娘娘要见您呢？”

　　赵祉摇摇头，“她与我讲的最后一句话是‘两不相欠了’，哪里还会找我？”

　　青禾陡然脊背骨发寒，森森然问道，“不会是……宫里要拿您做人质要胁迫二爷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赵祉烦躁得挥挥手让婆子退下，“你去回了他，就说我如今怀着身孕，不敢贸然有什么行动，就算当即进京，也必得有二爷护着才行，所以万事请他等我们二爷回来请他回了二爷再做定夺。”

　　婆子心中唏嘘，心想，贵人从那么远的京城急匆匆派人宣咱这夫人进宫，她居然还摆谱不去？她心里这么想着，退下不提。

　　赵祉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难不成这次还是免不了舟车劳顿之苦？”

　　青禾赶紧给赵祉添了花茶，顾着她手指上缠着凤仙花，就手撇了撇碗盖送到赵祉嘴边上，“不是奴婢怕上面那位，夫人您想想，他连您的住处都能找着，恐怕您想用什么法子躲过他也不那么容易。您可不能拿自己和小少爷的身子开玩笑。二爷在外面替他办事，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您务必得保重身子，其他的也不必与他争什么长短了。”

　　提起办事，赵祉眉心就是一蹙，抿了口茶就示意青禾放下，“你说这，官都辞了，有事情还偷摸摸遣人来送个钦差金牌由他指东走西的，他到底什么意思？”

　　青禾哪里敢揣测圣意，只放下茶碗，低头默不作声了。

　　“哼，就是见不到我们姐姐妹妹的过得好，要一个个连带夫家全都扶不起来才好呢！给他办事还不允许得名声，也不允许得赏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赵祉气愤地敲了敲桌子，“可怜我瑍哥儿才三岁，我们母子就这么久都见不着了……”

　　青禾默默翕动了下嘴唇，将“四岁”二字硬生生咽下肚里去。孕妇不要惹，不要惹……

　　“可怜我瑍哥儿，小小年纪，竟是大半年也没母亲疼，也没父亲问，只能和祖父相依为命……呜呜”说着说着，赵祉居然忍不住垂泪。

　　青禾心里暗叫不好，二爷临出门前可吩咐了，不管夫人多无理取闹也得顺着，不准闹她，不然要罚。

　　正急得手足无措间，有人来救场了。

　　“得了吧，二婶，要不是你闹着要陪二叔一块儿来，瑍哥儿能见不着吗？”一个八九岁的小公子拎着把折扇慢慢踱进内室，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赵祉止住泪水暗暗咬牙，这孩子一点儿也没有小时候可爱活泼了，如今竟是把萧述那一套假正经真腹黑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待他走近，一把捏住他还有点肉肉的脸颊，“你说说，我要是不嚷嚷着来，你二叔不就大半年没有我陪着了吗？那我不也大半年见不着你二叔了吗？”

　　“所……所以说嘛……你快放开我……”萧宝宝也不敢狠狠挣扎，只能微微扭着屁股抗议，“舍不得孩子套不着二叔啊！”

　　赵祉噗嗤一下被逗笑了，松开了萧宝宝的脸颊。

　　萧宝宝揉了揉脸颊，呼了一口气，总算是乐呵起来了，“二叔这次的任务已经差不多了，今日拿着令牌去城外军营调兵去围那矿山了，不日就能回姑苏啦！”

　　赵祉闻言眼眸一垂，青禾赶紧悄咪咪拉了一拉小少爷的衣袖，“刚刚宫里来人了。”

　　萧瑜想起四年多以前随着二婶下嫁发生多一系列变故，当即歪到赵祉身边抱着她的衣袖，“二婶，你和上面那位有什么嫌隙不成？”

　　赵祉摇摇头，见侄儿开始苦思冥想，还是忍不住透露道，“只不过当年刘后不知为何插手了我和你二叔的亲事，虽说我和萧家都从未与刘后合谋，但这事儿怕是也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尖刺，怎么也不肯放过我们。”

　　见萧瑜登时挑起眉梢，赵祉赶忙道，“不过你放心，你爹娘不会有所牵连的，你父亲一身武艺，和你大哥都是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你外祖当年为了上面那位，不知触了刘后多少逆鳞。上面那位不会亏待你们一家的。”

　　萧述站在门外竖耳听着，若有所思。等听到赵祉又开始自怨自艾道“都怪我连累了你二叔”时，再也站不住了，赶忙撩开门帘进屋。

　　赵祉一抬眸，眼中道灰暗之色顿时一扫而尽，眼中尽是惊喜之色。但见萧述头戴吉祥纹银冠，穿着竹青色长袍，手里一把暖玉扇骨的折扇，嘴角含着温润的笑意，看得赵祉四肢百骸都舒爽起来，

　　“我才不后悔连累了你二叔呢，说不准他就喜欢被我连累呢？”说着张开双臂冲着萧述招了招。

　　萧述从善如流一个箭步上前搂住她歪在榻上，顺手用扇子刮了刮她的鼻尖儿。

　　“今日怎穿起这竹青色的衣裳？竟比平日穿月白色的还要好看几分。”

　　萧述放下扇子，摸了摸怀里小人儿的肚子，“今日去矿山，灰蒙蒙的，不想白白使白袍沾了尘土罢了。”

　　赵祉撅起小嘴儿，懊恼道，“今日你走前又不叫我。”

　　萧瑜忙“唰”一声打开折扇挡在眼前，”二婶，二婶！侄儿还在呢！”

　　萧述笑笑，拨开萧瑜的扇子，问赵祉，“宫里来人了，你怎么想的？”

　　“自然是不想去……”

　　“那自然也是有法子的，”萧述随意道，“但据我推测，你刚刚所说你我二人的婚事被刘后插手，此事是另有隐情的。”想起今日隆兴府刺史那意味深长的话，他说是他京里在礼部的堂哥给他捎信，提到一件事，当今和礼部商量，要将李妃也迁入先帝后陵，竟是要和刘后占一样的位置。

　　萧述皱了皱眉。

　　“近日，怕是这隐情……要公之于众了……”萧述又抬手摸了摸赵祉的头顶。

　　萧瑜闻言，奇道，“还有隐情？那这趟得去！好歹我们都做个明白鬼！”

　　赵祉瞪了他一眼，“哪真就到了这个地步了？不过我也不是怕事儿的人，既有隐情，弄明白就是，我也不想白白沾了刘后的光，她生前我一直和她不对付，她死后却还因着她遭人忌惮！”

　　萧瑜摇摇扇子，“当年昭明长公主和刘太后不和，避去永定陵三个月的事儿，谁不知道啊？她能给你找个我二叔这样的驸马，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萧述斜了他一眼，“据京中多年前的传言，还有近日听得多一些风声，我心里倒是隐隐有个猜想。如若我猜得没错，这次你若不去见陛下，那我用的法子只会叫你们日后再也无法见面了，虽再也不会被忌惮，但我倒觉得从此你和他都会抱憾终身。为着叫我摆脱陛下的控制不帮他做事就让你一生遗憾，实在是不值当的。”

　　待赵祉问是什么猜想，萧述就不再说了，只说“不算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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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三个番外主要是讲赵祉和赵祯的事了
历史上，赵祯在知道李宸妃是他的生母后，对李家的照顾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历史上的李宸妃也确实生养过一个女儿但不幸夭折了
那我们可不得想想，如果这女儿没有夭折，就是咱们昭明
那赵祯得对她好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行？
痴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