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引》萧十依

4、倾雨

　　大雨滂沱。
　　几天后的午后阮萦秋去绣庄挑选布料，碧漪阁只留几个侍女收拾屋子。绮霞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雨歆一个人在内室，一面整理萦秋用过的妆台，一面抬头望向窗外的雨幕。
　　雨点很大，在天地之间织成一道密密匝匝的雨帘，卷入一室满盈青草气息的湿润水汽。“噼里啪啦”的雨点重重打在屋顶，汇成几道水流顺檐而下，那一连串的雨声仿佛敲在她心上似的，隐隐有些压抑的疼痛。雨歆忽然想起前几日后园的那次偶遇，倒是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一开始她主动开口不过是为了脱身，可这位年轻的景王殿下一无所知，一片真心实意，反倒影影绰绰地留在了她心底。
　　明辰，的确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雨歆在舌尖将这两个字无声念了两边，忽而失笑。
　　罢了，萍水相逢，他怕是连她是谁也不会知道吧，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将来呢。
　　雨歆拿了软绢，弯下腰细细擦拭檀木花架中央供着的一尊大瓷瓶。瓷瓶是雨过天青的釉色，长颈宽肚，表面烧制得很匀净，触手时有温润的光泽一闪而过。瓷瓶取的是“观音净瓶”的意思，因此里面也供着一段略带三两片嫩叶的柳枝。那是前几日阮夫人特意从庙里请回来的，据说能佑护阮萦秋入宫后一切顺遂。阮夫人爱女心切，将瓷瓶供在萦秋卧房中，命雨歆和绮霞日日都要小心擦拭。
　　下着雨，瓶里的柳枝似乎有些蔫了。雨歆正要取出来换一枝，忽觉瓷瓶底座有些不太稳当。两尺多高的瓶身一碰即倒，她没能抱住，反而被连带着跌坐在地，瓷瓶旋即摔在地上“哗啦”一声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片在面前四处飞溅，雨歆额头上一抹钻心的痛，迟钝地感知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流淌下来。
　　“哎呀！这可是高僧开过光的瓷瓶！”绮霞应声出现在卧房门口，望着一地狼藉大声惊叫。雨歆的手上也擦破了好几处，艰难回头向她看去时，只见绮霞一双柳梢眉得意扬起，冲着她轻蔑一笑。

　　阮夫人今年才刚满四十，却生得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看起来显得格外严厉和庄肃。她一向就不大喜欢雨歆，此刻得知她捅了这样大的娄子，更是怒不可遏，尖锐目光仿佛要把跪在下面的雨歆钉在那里，冷声道：“你可知道你干了些什么？身为小姐的丫头，却敢打碎小姐护身压祟的观音净瓶！好啊，我容你在萦秋身边这些年，你安的都是什么心！”
　　“夫人要罚便罚，雨歆无话可说。”雨歆垂眸。手心额头都有好几处血口子，鬓发松散，不可谓不狼狈，可她神色平静，肩背挺直，平平生出一种沉静的气度来。
　　瓷瓶既碎，木已成舟。那个摇摇晃晃的底座一定有问题，只怕是绮霞趁小姐不在，一早设下了圈套，等着她自己钻进来。绮霞此刻正站在阮夫人座后，一面殷勤替阮夫人捶打肩膀，一面扬起眼以毫不掩饰的快意地望向她。
　　以绮霞的心思刻毒，既然精心设计了圈套，就不会给她机会，更何况是面对一直不喜欢她的阮夫人，争辩又有什么意义？阮夫人脸色煞白，显然是非常在意这个所谓能佑护萦秋的瓷瓶，雨歆心头一口气咽不下去，又道：“鬼神之说，雨歆是不信的。小姐的命运怎么会由区区一只瓷瓶决定！雨歆知错，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忧。”
　　“你还敢狡辩！你……”她的话落在阮夫人耳中如同挑衅，阮夫人的脸色由白转青，气得连指尖都哆嗦起来，“你出去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绮霞在阮夫人身后无声抿起一丝冷笑。雨歆望向门外滂沱大雨，嘴角一抿，径自出去，面对着冰雹般砸落的雨点，屈膝跪下。
　　地上本就有些积水，轻盈的裙摆瞬间被浸透，刺骨的寒意顺着肌肤一直透到心底去。雨歆微微扬起脸，任凭雨点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击打在她娇嫩的面颊上，暗暗的疼，暗暗的清凉，一串串的水珠顺着她脸庞的轮廓簌簌滚落，滴在地上的水洼中，荡起一声凄凉悠长的回音。
　　忽地一阵轻微的晕眩，雨歆抬手撑住额头，手背上触到一片浸在雨水里黏稠而鲜艳的血，这才想起额角上方才被瓷片划了一道口子。此刻她的脸上，一定是血痕斑斑、万分狼狈吧？她自嘲般一声轻笑，用力抹去脸上已被体温温暖的雨水。新的一瓢冷雨扑面而来，打得她睁不开眼睛，雨歆打了个寒噤，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冻得没有知觉的身体。
　　早春的雨，依然是一如寒冬的冰冷。她在院里跪了这么久，早就被浇得透了，一身单薄的素衣紧紧地贴着皮肤，不住地向下淌水，勾勒出肩背上因为清瘦纤弱而突起的轮廓。雨歆跪的很直，脊背□□，身子却克制不住轻轻颤了一下，仿佛狂风暴雨中一叶支持无力的野草。
　　但这种恍惚几乎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平静。雨歆垂落的长睫好像承受不住上面挂着的累累水珠似的，努力睁开眼睛。她透过重重雨雾望去，阮夫人的正院中早已空无一人。
　　院内院外，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跪在大雨里。
　　现在的她还无力反抗，也不能反抗。总有一天，等她不再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小侍婢，她会把恩怨一一偿还。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阮家内宅小副本！入宫在即，马上就要换场景啦~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