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封神]》喝开水烫嘴

41、结局

　　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宗潼觉得自己依稀闻到一点香味，是莲花香。

　　天色黯淡，低矮的天空无边绵延无边低垂，在陈塘关上方塌陷了，稠密的黑云直跌下来，沉沉压在头顶，触手可及。

　　闪电从重重云层中直劈而下，贯天通地的巨大闪电如同雪亮伤痕，将世界一撕为二，依稀照亮云层之上憧憧人影。

　　无数的龙在乌云中翻转腾挪，战鼓震天，龙吟长响，龙的怒意掀起暴雨狂澜，拳头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对地面上的一切给予痛击，雨声如瀑，隔绝了一切其他声音。

　　这样大的雨，宗潼听不见自己的，也听不见其他人的。

　　然而声带明明在拼命拉扯，干燥的血腥味涌进口腔，他被人反剪臂膀扣在地上，冲着越走越远的高瘦背影狂喊乱吼，喊的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感觉那么大的雨点，落在身上痛又冷。

　　他被雨打的浑身乱抖，满脸是水，匍在泥水里，瑟瑟发抖地像条行将就木的老狗。

　　那人像是听见他说话，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宗潼一笑，张口说了两个字。

　　宗潼侧在肩膀上蹭去眼睫上的雨水，费力分辨了一番口型，认出他说的是“没事”。

　　他笑容里的满不在乎像把尖刀，刺伤了宗潼的眼睛。

　　就像很久之前，又或者是很久之后，他也是这么满不在乎又傲慢的一笑，目送背叛者的背影慢慢远走。

　　然后坦然赴死。

　　宗潼终于看懂他这笑里的含义，李哪吒一颗沉重的心装满大义与温柔，因此再没有一点点空隙，能塞下自己的生死。

　　他毫不在乎的，其实是自己。

　　宗潼看地呆住了，忘记合上嘶吼的嘴巴，混着唾液的血从他嘴角流出来，很快被雨水稀释，渺无踪迹。

　　他抚养两年的少年太子做完这最后的道别，在陈塘关百姓的沉沉目光注视下，长笑一声，纵起风火轮直上云霄，轻盈地立在纵恶的敖广面前。

　　李哪吒过于单薄的少年躯体立在九重天下，与敖广硕大无朋的头相比，他小的像是一个黑点，辨不出四肢五官，像一团未成型的灵魂。

　　在临死的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抛去这繁重的高冠大帽和不受人期待的无趣肉身，重新回到了未出世之前。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一个胎儿，将在母亲腹中孕足三年六月，不曾沾染任何苦痛，在羊水中闭眼沉浮，尚能期待一场人间美梦。

　　将要抛却一切重负的李哪吒不喜不悲，不嗔不怒，将长剑稳稳横在自己颈边，对敖桓微微一笑。

　　他轻声细语地说：“李哪吒犯此大错，罪过滔天，当以此命相抵，只是我一人所为，与陈塘关百姓，与李靖夫妇绝无关系。”

　　第一次他说出这段话，满心怨愤，满心仇恨，决意要以如此决绝的死亡来断绝这段令他难以割舍的亲情。

　　第二次他说出这段话，说得温和又理智，好像那些不甘，那些夜里的辗转反侧，与心中许多的沉珂烂疾一起，忽然变成了一个尘嚣之外的遥远过去。

　　所有的求而不得，原来都落在一个得上，既已得了爱，得了温柔，得了赞许，得了他上一世求而不得的一切，便于一瞬之间黯然失色了。

　　只是，他忽然想，总还是亏欠宗潼一句谢谢。

　　哪吒便垂目向下望去，只见天地间一片白雾茫茫，莫说人了，连陈塘关的轮廓，都变得十分模糊，更寻不到宗潼的一丝影子。

　　算了，哪吒想，以宗潼的奸滑程度，想来他既然能全须全尾地来，肯定也能潇潇洒洒的走。

　　思及至此，他抬眼看向敖广，在他大如巨鼎的冷酷兽瞳之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兽瞳里的少年脸孔苍白神色冷峻，漆黑眼珠盯住哪吒，口齿清晰，把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清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李哪吒今日削骨还父，割肉还母，尘缘已尽，哪吒与李氏满门，再无关系。”

　　黄帝将他托生到殷夫人腹中，教他享尽一场春秋大梦，只是好梦终有时，他这一场父慈子孝的好梦，也该醒了。

　　他缓缓割出第一个伤口。

　　三尺青锋染血又复被雨水洗去，哪吒神色肃然，在所有人震惊的沉默里，将自己一刀一刀凌迟处死。

　　唯有他自己知道，一刀刀割去的不是骨肉，是他千年来的执念与怆痛。

　　他借着这三千伤口，将自己与李哪吒血肉模糊地分离。

　　自此以后，他是哪吒，是黄帝座下一颗灵珠，无牵无挂，无忧无扰。

　　而作为李哪吒有哭有笑亦惊亦惧的一生，便只能变成一句虚无缥缈的少年传说。

　　红色的雨水落下来，铺天盖地，无止无休，哗啦啦的，惹人心烦，像能淹没一切。

　　反剪住宗潼的陈塘关官兵也呆住了，怔楞地松开了绞住宗潼胳膊的手，宗潼仰起头,死死盯着空中不成人形的哪吒，尝到带有血腥味的滚烫雨水，嘶哑地问：

　　“……为什么？”

　　我逆天改命，回到三千年前的陈塘关，费尽心机抹去你一切不平，希望你这一次重来能再无烦忧，再不必那样偏执的选择孑然一身的死去，一切都尚能回转，一切都留有余地。

　　活着是一切生物的本能，活着这样好，你为什么不明白。

　　为什么？

　　宗潼的眼眶也被雨水染红了，然而如何诘问也再得不到回答，哪吒的肉体凡胎会死，而太乙会不会出现则是未知数。

　　愤恨的无力在宗潼心里横冲直撞，寻不到出口，只好艰难地从他紧闭的嘴唇中挤出一声漏气似的哧音。

　　听起来有点像哽咽，又有点像打嗝，还可能像哭。

　　空中倏然有啸音极速接近，利刃呼啸着割破空气，嗡一声插进宗潼面前的泥地，着力之深，只留出堪堪剑柄，还在微微震动，染满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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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潼清晨醒来，仍在回味那个色调黯淡的梦。

　　妖怪不常做梦，即使是梦，也多是破碎的画面，而从不会像昨晚那样，是个剧情连贯的故事。

　　因此他觉得十分神奇，在穿衣服的途中仍在津津有味地回忆，觉得那场面很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见过。

　　临到出门，他伸手掸掸一丝褶皱也无的衣领，对镜子里的自己眉飞色舞地笑出一口白牙。

　　梦且先抛到脑后吧，莫误了出门的时辰。

　　虽然手段有些龌龊，但无论如何，他从妖物摇身一变，已经位列仙班了！

　　宗潼捧着入职文书出门，一路往离火司慢悠悠地走，谨慎又矜持地把每一个步子都走的优雅端素，边走边琢磨，听说离火司司丞是个不好说话的难缠人物，既然出门出得早，不妨在门前守一守，找同僚打听一番上司的好恶，再进门也不迟。

　　宗潼端着他仙人的矜持，在离火司仙气飘飘的墙根下，抻着脖子隐山不露水的四处张望，不消一时三刻，有一个人影在稀薄飘荡的晨雾中慢慢显现。

　　宗潼来了精神，蹭地站直了。

　　那人慢悠悠走过来，待到近了些，宗潼先看清他所穿衣色，在心里响亮又不屑地啧了个舌。

　　仙界阶级上下按衣着颜色与样式分，上级衣色鲜亮，多以白红黄等颜色为主，而地位低下的小神仙，就只好穿着那灰扑扑的颜色，做个不打眼的背景板。

　　这是个高瘦的青年，肤色很苍白，柔顺的黑发有些长了，凌乱地遮在眼前，长相称得上英俊，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是个温柔好相与的人。

　　宗潼一怔，从这人身上微妙地感到违和。

　　于是更仔细地打量了他两眼，很快，他自以为找到了原因。

　　雾一样的情绪弥漫在他浓黑的瞳孔里，使他即使微微笑着，也有一种沉静的忧郁，宗潼细细分辨了一会，没体会明白，只好一头雾水地对他敷衍地笑笑。

　　这人叫他：“宗潼？”

　　他的声音像被他瞳孔中的雾气沾湿了，沙哑低沉，水汽充沛，沉甸甸的。

　　宗潼愣了：“你认识我？”

　　那人也愣了，与宗潼大眼瞪小眼半晌，嘴角终于迟缓地动了动，但没说出话，然后摇摇头，低声说：“不认识。”

　　“啊？”

　　“你听我说。”青年笑了笑，“离火司司丞是个叫甘默的仙人，带单边眼镜，说话斯斯文文，他不喜欢妖物，所以你最好没事儿少在他面前晃，也别打算讨好他，他那人死板，做好你的工作就行。”

　　“……你……”宗潼狐疑地盯着他，怀疑起这人的目的，“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浓密的睫毛垂下，看起来有点落寞，过了一会才对宗潼摆了摆手，“就说这么多。”

　　他没头没尾地和宗潼搭话，又莫名其妙地将其擅自终止，简直像是游戏里的NPC，说完他既定的台词，便和主角永永远远地擦肩而过，再也不再重合。

　　……其实连这段台词也不该有，不过是数据未清除干净的NPC出了一点小差错，来见一见未曾有过交际，以后也不再会有交际的一个故人罢了。

　　哪吒伸手一指离火司门前，那儿有个小孩儿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是接待宗潼的仙童，他对宗潼笑笑：“去吧，恭喜你位列仙班。”

　　“哦，谢谢了。”宗潼拿他当神经病看，又因为他穿了件灰色袍子，位阶太低，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丢下一句谢谢，转身朝着仙童去了。

　　哪吒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宗潼自以为端正其实有些滑稽的背影远远地进了离火司，忽至的风鼓荡起他宽松的衣袍，在猎猎的风声里，哪吒想起他与宗潼啼笑皆非的初遇，忽然觉得很怅然。

　　那时候宗潼初来乍到，世刽又功利，眼神却差，以为他品阶低下，很有点小骄傲地和他攀关系，自称愚兄。

　　他那时候想，这人莫不是个傻逼吧。

　　那里会知道后来，这傻逼会改变他的人生呢。

　　哪吒想着想着，一句称呼就从嘴角溜了出来：“宗哥。”

　　他把这两个字品味一番，觉得宗潼若是能知道三坛海会大神管他叫哥，大概得瑟地能飞起来。

　　这场面大概十分有趣，不过只会出现在哪吒的想象里了。

　　他转身往来处走，一步步隐没在云雾里，他将继续监视颛顼，看守着应龙与女魃，孑然一身再不牵挂地注视着枯燥的人间，与他命中高悬的破军继续对抗，至死方休。

　　如同宗潼消失之后，他独自再一次经历的过去，和他虽然不曾经历，但可以一眼望穿的空洞未来。

　　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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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了结局还是放一下，40章之后的剧情和隔壁《听说哪吒是凶手》差不多，真相，魃，然后决战，李靖死了，哪吒输给敖桓死了，但是宗潼偶然间回到哪吒小时候，陪着他长大解开心结，但仍然没有改变过去和结局
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个故事终于写完了，其实本来这个版本还想写哪吒和宗哥在凡间上学的番外的，结果坑了，可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