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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3 ...

  •   1
      到长沙的时候是周末的上午,天气阴凉,郑菲出现在我面前时比起上一次见面又瘦了一圈,即使已经听绮羽说过她的近况,但真实见到还是很震惊,她的头发的确许久没剪过的样子,很长可是质感很糟糕,黄黄的很毛糙,而且相比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看有些过分稀疏。
      她穿着一件旧得发黄的毛衣裙,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七年前初见我时穿的那一件,那时候这件裙子是纯白色的。
      这个巧合让我的心脏好像被人用双手当抹布一样拧了一下。
      那时候她不像现在这样披头散发,而是把浓密的头发梳成了两个团子,脸上气色红扑扑的,见了我歪头一笑——就像现在这样——
      她站在人群里迷茫张望——直到我出声喊她——立刻笑了出来。

      也就只有这张笑脸,还能让我认出她来。

      再看她身边站着的汤圆,至少又胖了三圈,臃肿、庞大、脸上油光泛滥,比起上次见面,表情更加神气了,昂着粗大的脖子,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

      我把一大袋从上海的进口超市里买的零食递给郑菲,她随手就转交了汤圆,然后我们站在广场上寒暄了几句,汤圆就说他约了人一起刷副本,提着袋子转身去了附近的网吧,这倒是正合我意,因为我想和郑菲单独说话。
      办好了酒店房间后,鹿鸣带着相机被我赶出去拍街道,郑菲见了加大的双人床,立刻欢呼着“好大一张床!”后倒在上面,滚了滚,陶醉地对我说,“真舒服。”

      在来长沙前,她提前向我道歉,叫我做好了一个心理准备,就是她绝对不会带我去她和汤圆家里参观——“因为真的很破!”她说,“我和他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晚上会有老鼠从我头发上飞速跑过!”——
      我以为她是在夸张搞笑,但见她现在抱着枕头马上就能入睡的困倦模样,又想可能是真的,因为绮羽也说过,白天在公司时她经常说:“我去沙发上睡一下。”

      郑菲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副“睡不够”的样子。因为总是陪汤圆留宿网吧,她的睡眠时间呈现断片式,零零散散的,“我去睡一下。”“我去趴一下。”——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在和我聊天时,她会在任何时刻穿插进这句话——
      “你这样搞,对身体很不好。”我说过她好几次。

      而且她不好好吃饭,有时问她晚饭吃了什么?她会告诉你是“一杯奶茶和一份凉皮。”最好的时候是公司餐:白菜豆腐汤或炒黄瓜。
      我看不下去,知道她以前在家里都是吃妈妈做的饭,自己不会做,所以教了她很多简单快捷的家常菜,足够供给身体营养,几乎是求着她好好照顾自己,吃好一点儿。
      她说没办法在家里做,因为汤圆打的网游又不能存档,总不能到了饭点就叫他从网吧里回来。

      当时我被她凡事向他看齐的态度气得放出“那你自生自灭吧!”的狠话,现在看着她明显身体大不如前的可怜样子,果然还是心绞痛得不行。

      我看她的头发很干燥,有不少打结的地方,便从包里掏出梳子来,站在床沿叫她坐起来帮她梳头,近看更让人难受,青白色的头顶上是一条头发一条头皮的分布。最后我用了大半瓶润发精华,动作轻柔又细致地一点点帮她把头发梳通。
      这丫头欣喜地叫起来:“哇,如果不是你帮我梳通,我估计这些结会一直打到我把头发剪掉为止。”她用手指学着洗发水广告里的女明星一样从头顶顺到发尾说,“因为我每天都好累,起床以后没有时间梳头发。”
      我站在她身后,不敢与她面对面,我怕她看见我难过的脸。

      这一趟来找她,我是想要尽可能使她快乐的。

      2
      我们就像过去在北京时一样,躺在床上聊天,这感觉真的久违了。我问她:“如果住的环境不好,为什么没想过搬出来呢?”
      “他奶奶不让我们搬出去住,她说:不准你拐走我孙子!我孙子跟你走了,谁照顾他爸爸?”她闭上眼回答我,好像要忙里偷闲睡一会儿似的。

      我盯着她的黑眼圈和陷进去的灰色脸颊,非常认真地犹豫是让她就这么睡着比较好,还是不停跟她说话比较好?因为她看起来,好像会一睡不醒。
      好在她吸了吸鼻子,虽然依旧闭着眼却声色清晰地叫我:“佩佩?”
      我抬手捋一捋她的刘海,生怕自己吓着她似地柔声问:“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去打胎?”
      “我怕你担心我。”

      “女人打一次胎就是鬼门关前转一圈,可以说几乎要少几年寿命。你有没有好好补充蛋白质多喝一些汤?”
      她打着哈哈并不直面地回答我:“嘿嘿,我喜欢在沙县小吃里喝鸡汤,它家的绿豆沙也好喝。”
      “三十到四十五天内不要有房事。”
      “这个我们都不知道!”她睁开眼,挤眉弄眼地做出娇羞的模样。
      我轻拍她的额头一下,瞪她,严肃点。

      “听说你跟同事们借了许多钱,你经济上压力很大吗?”
      “还可以,我现在还在写稿子赚稿费,每个月几乎有差不多四千左右的收入。”她又重新闭上眼睛,在短暂的沉默时间中轻轻地呼吸,然后看着我轻声说:“我妈来过了。”

      再瞒不下去的郑菲向家里坦白交代了自己的恋情,她爸爸气得直吼不分手就断绝父女关系,她妈妈狠不下心,飞来长沙要求和未来女婿见面。
      为了让她安心,郑菲向同事借了房子骗她说是汤圆家,她妈妈见她和他感情坚定不太可能分手的样子,就瞒着她爸爸留给她五万块钱,让她拿去改善俩人的生活,并叮嘱她叫男人去找份踏实工作。
      郑菲用这钱给汤圆家里添了空调、电视机、冰箱等电器,又还了一部分欠款,余下的部分,她说,到时候用来拍婚纱照。

      我问:“我听说你全部的现金和存款都交给汤圆保管?”
      “他比我会理财呀。”她露出信任表情的同时又很惊讶于我的提问,在她脑子里,钱全部交给老公打点是很正常的事儿。

      我觉得我要是跟她说些“留点心眼”之类的话,就像是在孩子面前杀死一只小兔子屯成汤逼他们喝下去的老巫婆,只好半开玩笑地哄她:“这年头哪个女人不存点私房钱?就你笨。”
      她缓缓地点头,然后再抵不住困意地沉沉睡去,直到鹿鸣回来,她还在昏睡,他想叫她起床带他去吃闻名遐迩的步行街臭豆腐,被我嘘开。

      她好虚弱,使得我不知不觉间对她温柔过了头,以前的她活力四射,每天都好像一个正拼收视率的谐星般蹦蹦跳跳,以至于我每次见她都很不温柔,各种动手动脚地欺负她,带着脏字地戏弄她。
      她以前顽强得像个能把地球举起来的女超人,现在她依旧是超人,只不过她只属于汤圆这一个男人。他正源源不断地索取她,透支着她的超能力,而我们这些最关心她的人却爱莫能助,看着她越来越气息奄奄。

      3
      等郑菲睡醒时天色已经黑了,她脸色红润了一点儿,很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说她不小心睡着了,“因为手脚都能神开,好久没试过这滋味了。”
      她说这样的话,鹿鸣本来想埋怨他大老远过来她都不带他出去玩儿的,也不忍心了。

      郑菲领着我们一起去网吧里叫汤圆出来吃饭,我拉住鹿鸣和他站在外面等,因为才走到门口,我就被那乌烟瘴气的环境给震慑住了,怕多吸一口那夹杂着烟味、方便食品味、分辨不出的油味和厕所气味的空气,能立马把我的呼吸系统给整出毛病来。

      至少十多分钟过去,我跟鹿鸣烦躁得直跺脚,郑菲才拉着满头油的汤圆走出来,我见他双手插袋,就问郑菲:“嗳,我给你买的吃的呢?”
      “他都吃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我。
      四百块的核桃果仁巧克力敢情丫一下午就消化干净了,我他妈是给他买的吗?我登时想发飙,看郑菲一脸不明所以,汤圆更是无辜的表情,又觉得我发了飙我就是傻逼的挫败感,索性转头不理这茬了。

      晚饭我也拦着郑菲不让她请客了——我们吃她这一顿可能就是吃掉她身上带血的一块肉,没必要——我就借口说是多谢她介绍了工作给鹿鸣,这显然是客套,但是汤圆那个得意劲儿哦,舞着双手道:“哪里,都是朋友,当然能照顾就照顾啊!你们发了财,别忘记请我们吃顿饭,就得了。”
      丫是当真觉得我欠了他的情啊!我家鹿鸣是从他的口袋里拿走了钱啊!
      此时此刻,我心中的粗口能谱出一首交响曲,十万匹草泥马在大草原上呼啸而过。

      饭后消食的我们走在步行街上,这时候夜幕已经是低垂入梦般深重,但是放眼望去霓虹灯下依旧人头攒动,好像这儿的居民们都得了不眠症,夜里的喧哗热闹比白天更甚,鹿鸣举着相机拍个没完,兴奋地对我说,这里很棒,这里是不夜城。

      我时不时瞟他一眼,在他因为东张西望而即将撞到行人时伸手去扯一下,我们俩虽然在家里老抱在一起还相互“恶心”对方说好肉麻受不了!但是在公共场合的时候,我们俩之间能隔出一个人的距离来,只有遇到车流人潮时牵一下手,因为我们都觉得走路的时候还是身边空间大一点儿才舒服。
      好些次,鹿鸣离我近了不小心踢到我脚跟,都能惹得我冲他翻白眼,他咬牙不道歉就会指着路上好像连体婴般的情侣冲我述委屈。
      就好像郑菲和汤圆,他们好像是生命共同体般紧紧绑在一起,好像把其中一方剥离,另一方就会断电倒地。

      街上有不少手里拿着一束束单支装玫瑰花售卖的年轻人,他们见了情侣就上前推销,因为鹿鸣和我距离较远,于是一个卖花女生拿我当大半夜遛马路的寂寞女子直接忽略了,向我身后的郑菲他们走去,朝汤圆喊道:“帅哥,给你的美女买束花吧。”
      汤圆很大方地掏出钱来买下了那一支已经萎靡不振的暗红玫瑰,郑菲把它抱在怀里的同时抬眼看我,目光里流动着饱满丰沛的情感,其中更有难以抑制的许多炫耀,热恋少女般闪烁的眼神和她枯犒的面容形成了强烈震撼的对比。
      我的心口被她这一眼狠狠擂了一拳。

      傻姑娘,他口袋里的钱有一分一毫是他挣的?那分明是取了你的血汗做成花来献给你。就你傻,这样简单就被他用你自己的血浇灌了你的心。
      可是无论我们外人看他多狡猾,她此刻感受到的幸福却是千真万确。

      你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这种或许会夺她性命的话——面对现在的她,我真的说不出口。

      4
      最后我也没能达成来长沙的目的就和郑菲告别了,既没能让她和他分手,也没能使她快乐——因为她的快乐只来源于他——而我们却都想剥夺她的“快乐”来使她快乐,这真讽刺。

      坐在火车上,鹿鸣的脑袋压着我的头顶在闭目养神,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我俩身上,手在衣服里面和我的手十指交握,我们的身体随着车身轻轻摇晃,无所事事的我盯着车窗外飞速倒带的景色放任思绪纷杂,想起了小时候,几乎每一个小学生,甚至中学生都会遇到这样的作文题目:《我想成为xxx》。
      比起身边有远大志向例如想要成为科学家、宇航员、老师和医生的同学们,我每一次都会特别实心眼地填上:我想成为一个平凡的人。

      林森笑我是装逼犯,他说:“能说出这种话本身就是在说自己不平凡了。因为凡人,都想成为不平凡的人。”
      我给他解释,其实做一个平凡的人一点儿也不简单,这世上太多不公太多意外,走在路上怕车祸,坐在家里怕强盗,出门吃饭怕食物中毒,能躲得过这些人祸,还得当心天灾,而无论如何努力也赢不过命运,如果你活该要在三十岁前生个大病倒个大霉,你跟谁叫屈也没招。
      所以,做个小人物——谈个平淡无奇的恋爱,干着保你温饱的工作,一生或许偶有曲折但从不经历大风大浪,平平安安活到老,最后死于寿终正寝——仔细想一想,这简直就像个奇迹。
      听完我这番话,林森眨巴着眼看了我数秒,最后露出叫我匪夷所思的无奈笑容:“你哪里是什么都不想要,你想要的太多了。”

      我想要的太多了吗?

      侧眼看鹿鸣,他迷糊中意识到我在看他,努了努嘴,然后好像吻过我似的露出满足的浅浅一笑,可爱到了足以构成犯罪的程度,我恨不能把他关起来,判他一辈子不许对别人笑。
      我要的才不多,我只想要鹿鸣。我歪头在他的脖颈里蹭了蹭,心中埋怨火车跑得太慢,我想尽早回到我们俩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小破房子里,说着不要脸的山盟海誓,尽情亲吻拥抱。

      一想起此时此刻的世上,有多少人正沉溺在失去理智的爱情里不能自拔,而郑菲也身在其中,与我们、与所有人并无二致,我更提不起力气去救她了,她不需要救,我们都是自己朝漩涡伸出手去,被吞没也甘之若饴。

      5
      回了上海后,我继续致力于做一个平凡的人,鹿鸣继续追他的摄影师之梦,郑菲继续经营着她不被外人看好的恋情。
      因为鹿鸣的事业逐渐开始起步,我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间变多,便开始频繁地想起林森,自从离开北京后,他仿佛成了一个并未在我的生活中真实存在过的虚拟人物。
      可是突然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去联系他。我想了想——“你好吗?我很好。”——这种堪比“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文艺对话似乎不太可能出现在我和那个妖孽之间。

      为了打发无聊,我几乎每天都会上网找郑菲瞎聊几句,可是最近她明显躲着我,这让我有些介意,思来想去只可能因为一件小事:她跟我借了五百块钱。
      当时绮羽说郑菲在公司里的同事之间借了一圈钱,我奇怪:为什么她不跟我借?
      绮羽说:郑菲认为借钱的事不能跟太熟的人开口,越要好的关系越不好沾上钱,最后可能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如果债主和负债人之间掺杂了友情成分,便不再是欠钱还债那么简单,而是无形中变成了不平等关系,要是双方都比较敏感,严重一些可能导致友情的稀释。

      所以当郑菲开口借钱时,她一定是管别人那里再借不到了才想起我,一想到她是经过许多犹豫挣扎才艰难地开口,我没跟鹿鸣商量就立刻答应了她,然后关心地问:“你妈给你的钱都花没了吗?”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上显示她“正在输入……”半天后,才回复过来一句:“是啊哈哈。”
      我这才觉得自己问法欠妥,好像是站在债主的角度质疑她的生活方式似的。

      就是打这之后,郑菲对我打出的颜文字从“XD”变成了“^_^”这样好像客服般的礼貌笑容,也不再和我嘻嘻哈哈用那些不怎么文雅的词汇对喷了。
      她躲躲闪闪的态度,使得我也不自觉地小心翼翼起来,为避催债的嫌疑,每句话都三思而后打,和她之间莫名其妙地就渐渐淡化了交往。

      这样也好。我安慰自己,如果郑菲也如同墨墨和林森一样淡出了我的视野,那我终于可以和自己的前半生说再见,专注于眼下和鹿鸣在一起的新生。

      但是这丫头却终于还是让我不能就这么放下,她久违地突然打电话给我,带着哭腔说她一个人在外面的网吧,刚刚和汤圆在街上大吵一架,现在被他抛下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6
      原来郑菲他们去ATM取五百块生活费时,汤圆提议把明天想去看望奶奶时孝敬她的五百块钱也取出来放在身上。因为粗心大意的他曾经好几次被扒手偷走过一些钱,所以郑菲没有同意,汤圆因此断定她不信任他,好像他很不可靠。
      “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自己给我好好想清楚!”身为国王的自己竟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忤逆”,他恼羞成怒地摔下这句话后,丢下郑菲走人。

      听完郑菲的哭诉后,我立马就炸了:“这取的钱里有一毛钱是他挣的吗?丫有什么资格摆脸色?还用问吗,丫他妈就是不可靠好吗?我操!”从她的话里我也听出来这不是这傻逼丫头第一次掏钱给汤圆的奶奶了,所以我这边恨铁不成钢的心哟疼得只能以爆粗口骂她来止痛了,“你他妈也是犯贱,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呢,你孝敬得着他家那老不死的死老太婆吗?她怎么就好意思腆着那张老脸接!”
      “话费太贵了,我从网上跟你说。”郑菲抹着眼泪挂了电话。
      我赶紧把正趴在电脑前修照片的鹿鸣踢到一边去,上了□□,他知道怎么回事儿也不拦我,在旁边盯着我打字,为郑菲打抱不平:“册那,那死猪八戒怎么还不死!”

      郑菲她平时给那渣男做牛做马就算,现如今都被这样骑到头上来了,他还嫌你姿态不够低!我再顾不上什么真爱至上了,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她分手:“你别回去了,让他看看他没了你还能怎么活,就他那自身条件,有做人家老公的机会不要,重新从人活回猪去吧!你去找个同事借卡号,我打钱给你,回北京!要么我现在联系你爸,让他们去接你。”
      被我说得有点动摇的郑菲关掉了手机,但是却挡不住□□上汤圆发来的消息。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把他说的话转贴给我看:
      “我不会在□□上和你吵,等9点前我会给你电话。先下了。我很愤怒。9点以前你不开机就不用开机了,我保证我不会来电话。这件事我始终不认为我做错了,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钱在我身上我自然会小心对它负全责。你很累,我知道。但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对我掉脸子。我这回很生气。你最好不要和我犟到底。不然后果很严重,我不是开玩笑。”

      我被这位吃软饭的男人一句“后果自负”给气笑了,“哈哈哈”地仰天大笑,我突然再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骂他,真是骂他畜生就是侮辱了畜生!
      鹿鸣不明白我为何狂笑不止,是因为我认定我赢了——他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绝不可能再和他过下去——我该感谢他,丫终于舍得把被压榨得不成人样儿的郑菲还给我了,这回,她终于可以回到我身边了。
      见识到他如此恶劣的真面目后,她现在一定万念俱灰,但我有信心帮她重新振作,我可以带着鹿鸣回北京,每天陪她哄她带她到处玩儿,为她煲汤给她做好吃的点心,把她养回那个白白胖胖,每天开开心心的小傻帽。

      到凌晨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我已经帮郑菲把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想好了,可是她突然下了线,正当我着急困惑的时候,她给我的手机发来一条短信:他来网吧接我了,我回家了XD

      7
      “我管她去死!”

      被郑菲的痴情气到浑身哆嗦的我摔了鼠标摔了键盘摔了书桌上的各种笔,在屋子里转着圈指天骂地了许久后,我突然问自己:我在干什么?
      答不上来的我觉得自己像个瞎忙乎又自以为是的超级大白痴,浑身的气力犹如抵抗不了吸尘器的一撮灰般立刻被抽得干干净净,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床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自找的。”鹿鸣把我成大字型的身体推了推后,在旁边躺倒哄我,“别管她了,所有气坏我老婆的人都是坏人。”
      我呼哧带喘了一阵子,等把我的脑袋烧得劈啪作响的愤怒之火逐渐熄灭后,我忍不住反省自己地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有毛病的其实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像个小丑一样多管闲事?”

      鹿鸣好似思索了一会儿后,双手扳着我的脸认真地看着我说:“知道我是哪一刻爱上你的吗?”
      他的答非所问让我一怔。

      “刚在网上认识的时候,我说我好想去日本看看,但是没有钱,于是开玩笑说‘如果我注定去不了的话,日本岛就干脆沉没算了’——”
      ——我不记得这段对话了。
      “然后你非常认真地生气了,说我是错的,我辩解说只是想想而已,你说想也不行,你说你不想看到我成为一个狭隘阴暗的人。你说狮子虽然强大,却会死于偷猎者的枪或是终生被困于动物园,既然有幸身而为人,就要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但也要相信自己的力量,即使微乎其乎到可以忽略不计,也要让地球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变得更好那么一点点,再不济,至少也不能让它变得更坏一点。”
      虽然忘得一干二净,但我还是为自己或许真如此这般不知不觉地向他说教过而红了脸,好像我特正直伟大似的,其实哪个人活着没给地球添过负担。

      “老婆,无论是郑菲也好,还是墨墨和小森哥,还有我,其实我们都是歪瓜裂枣,没一个正常的,我是说心理上,大家都有各自的毛病……可是你不一样。你的双眼总是直视前方,生命力旺盛得难以置信,好像你永远都不会迷路,其实有时候你也会做出错误的选择,但你从来不会呆在原地,错也好对也好,你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们都想待在你身边,是因为我们不想迷失方向。贝贝……”他叫我“贝贝”,他下一句话的语气使得他温柔的模样,在我眼中和林森重叠了,“你是大海上的灯塔,沙漠里的火炬。”
      “你胡说。”我想起墨墨,又想起郑菲,难过得快哭出来地哑着嗓子说:“我没有那么了不起。”

      “你就是了不起。至少在我这里是已经确定的了不起,我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你,因为你家世好又从国外留学回来,你比我懂得多,你比我挣得多。”他俯下身来吻我的额头,又亲了亲脸颊,然后羞赧地笑了,“你呀,记得跟我一起在上海吃的第一顿饭吗?你不知道,当时我带你去那么脏又便宜的饭店,心里好紧张,我怕你不习惯,我为自己找借口‘如果她会嫌弃我穷那么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生’,但是你……你说‘再来一碗。’——这一瞬间,你把整个昏暗的空间都照亮了,我心跳得比和你接吻时还要急,我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娶你做老婆,我迫不及待。”
      他说话的声音细细绵绵,好像我初来上海时经历的那一场漫长的细雨,沙沙沙沙。

      “我爱你。”我抬手抚摸他的脸,“你呢?你不可以说你也爱我。”——因为,加上“也”字就好像是被强迫回应似的,就好像,爱得不及最先开口的那一个人那么多——
      “我更爱你。”他抱紧我,揉着我的头发,好像大猫般用脸在我的皮肤上磨蹭。
      身心俱疲的我在鹿鸣好像催眠曲般的轻浅呼吸声中沉沉睡去。

      在睡梦中我来到由一个个颜色鲜艳的帐篷组成的营地,看起来好像七彩斑斓的蘑菇丛林,有许许多多吉普赛人穿着华丽的服饰穿梭其中,我看到郑菲在人群中和一群杂耍艺人在一起,她看起来很美,长发浓密卷曲,头顶包裹着漂亮的红色金丝线头巾,她在和人们大声谈笑,听不见我一遍遍叫她。
      “我放弃你了!”我负气地冲她远远喊叫。

      凌晨时,我的梦被放在客厅里突然乍响的手机铃声硬生生中断,迷迷糊糊的我翻个身摸了摸鹿鸣,然后不顾持续嗡鸣的手机再次迅速地昏睡过去,那绮丽梦境已不再,郑菲也不在,意识中一片无光的漆黑。

      我放弃了郑菲,所以她用最凶狠的方式报复了我。

      她比墨墨更彻底地从我的生命线上脱离,她以最不能挽回最残酷的方式消失不见,即使买张跨国的机票,即使推翻囚牢的高墙,也再见不到那个水瓶座、大嘴巴、喜欢看庸俗的言情小说、爱喝绿豆沙的郑菲了。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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