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45. ...

  •   在处理完某部下和某刑警差点发生的肢体冲突后,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风见心累地叹了口气。
      他自认一直都跟不上两位上司的思路,别说降谷先生只是托他确认完那些外国特○工的身份之后就不再有下文,这和对方平时痛恨FBI的态度相比简直平淡得不正常;而本厅到现在也没有对此事件做出任何明确指令,导致他这个负责连接两方的中介不仅对外三缄其口,还要对内安定人心,哪一方都不见什么成效。
      虽说公安部这些天也不是闲着没事做,但比起直接甩锅给刑事部的烂摊子,调查一个海关职员受○贿这种事情,基本算是扔了西瓜去捡芝麻了。
      于是在办公室门口见到千木良时,风见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最近辛苦了。”
      千木良上来便先调侃了一句,他一身知识分子风穿搭,姿态轻松又闲散,风见想,这要是让刑事部那群人看到,公安警察精英废物的形象怕是要更加深入人心了。
      风见干巴巴地回了句:“还……还好。”
      见他没心思应付调侃,千木良也不再寒暄,像聊天一样平淡地打听:“进展如何?”
      风见以为对方是奉命来检查工作的,转身跑回办公室取了一份卷宗出来。
      “多亏了「ZERO」的情报,我们盯梢了两天,终于在昨天晚上有了重大发现。”
      他有些讪讪地挠挠头:“不过还没来得及整理,证据文件比较乱……”
      “今天下午六点,警视厅会以官方名义召开新闻发布会。”
      千木良却没有接过来翻阅的意思,只是点了点这份署名在公安部的卷宗:“你在那之后,把这份大礼包移交给搜查二课,这是她的意思。”
      明明先前不闻不问,一道近乎独断的指令,又让人觉得自己似乎是不可或缺的,就好像被安装在巨大齿轮中的零件,任何一枚没跟上转动,都会造成齿轮停摆,实际上他们真的有这么大能量吗?
      风见又一次不合时宜地跑了神:所以是不是职场中的每一位领导者都是优秀的Pick-up Artist*?

      “……等等,这个时候开发布会?”
      理智很快回炉,风见试图梳理清楚:“是关于那件事的?可他们明明没有……”
      “他们当然没有。”
      千木良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卷文件袋,递过去:“这里面是吉姆·梅森的ID复印件、嫌犯在现场留下的唾液和烟灰化验结果,还有最近在境内截获的几封FBI接头用来的邮件,你一个人拿去留档,别声张。”
      一份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文件袋,里面的信息量却已经超过了他们这几天不眠不休的收获。
      风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错,搜查一课当然不会找到什么有利证据,这些东西此刻正躺在自己手里的文件袋里,甚至可以说,制造了这个公安推卸责任、又让刑警一无所获局面的,正是他们自己。
      风见想他那一团浆糊的思绪一定是被显性化到了脸上,因为千木良明明准备转身就走了,却还是停下来出于人道主义一般解释:“警方要掌握实证才能确认身份,但不代表上面不知情。”
      他这样模棱两可地说完,风见就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公安的行动权限并不完全自主,在监测到间○谍○的痕迹后,除了会对明显有侵害○性质的行动采取强制措施,为了在外交○政策上有所应对,还有必要上报至相关省厅。
      也就是说,并不是他们故意任事态发展至今,而是早在两天前第一次案发时,上面下达的命令就是按兵不动。
      风见感到一阵并不意味的无力感。纵容外力介入,不惜让自己人丧失主动权,他们服从的人从不会考虑他们的意愿,只考虑自己的私心和利益。
      坚持在一无所获的阶段以刑事部名义召开发布会,想必也正是警视厅为了迎合上层意愿做出的决定,这样若是美方派人来日交涉,就只需要对上没有掌握实证的搜查一课,世界警察在某国刑警那里干涉执法权,那太容易了,他们甚至可能不需要为自己制造的闹剧承担任何代价。
      没有任何一个情报机构愿意和另一个国家的情报机构直接打交道,只有同类最清楚同类身上具备哪些特性,也最清楚什么是最利己的应对措施。为了不被同类抓住把柄,最好的方式就是避开正面交锋。
      站在另一种角度上,公安和刑警其实也是同类,都不过是政见者手中的刀罢了。
      可既然七树已经在前期配合保持了沉默,那风见就更不理解千木良此番前来的用意了。
      他捏着那份文件,手指不由得攥紧:“如果把这些情报也共享给他们,那事情的发展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外宾’和‘领导’会直接交涉,我们很难再介入。”
      新闻发布会是“领导”最终决策的产物,是给予“外宾”的暗示,示意此事可以悄无声息地到此为止,同样也意味着公安会被彻底排除在外。
      一旦警视厅召开了这个发布会,落到刑警头上的只会是一些疲软的声讨,只有他们会彻底沦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认为,这又是那些“政客○走狗”们为保全大局的无所作为。
      况且,下转压力绝不是七树会做的事情,退一步讲,就算降谷因人在局中身不由己,风见也不认为七树会在自己的领域任人宰割。
      “他们不会公开真实情况的。”
      “……什么?”
      “搜查一课现在正在楼下开搜查会议吧。”千木良抬起手表看时间,“剩下的她会解决。”
      风见掂了掂那份文件袋:“那这些……”
      千木良推了下眼镜,露出个温文尔雅的微笑:“只管保留好,看他们准备用多少诚意换回去。”

      千叶猫着腰溜进多功能会议厅,讲台上,小田切敏郎正扭头望着投屏的案情介绍PPT,凝神听着部下们对搜查进度的轮番汇报。
      千叶找到高木旁边的空位坐下,捅捅对方的胳膊:“怎么不见黑田先生?”
      “别提了,他这两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高木想叹口气,结果被口水呛了一下。
      他声音沙哑,脸色蜡黄,眼下挂着硕大的黑眼圈,即使现在有了女朋友,衬衫领子也依然不干净。
      “……而据当时在现场的路人说,有一个孩子和一个男人曾经近距离接触过尸体,但在死者的手机和一些随身物品上,我们并没有发现除死者之外的指纹,目前正在通过比对监控寻找这两个目击者。”
      另一边佐藤刚刚结束汇报坐下,千叶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那套紫色套裙也有几天没换了。
      黑田兵卫曾供职于警察厅核心团队,这在内部是公开的秘密,据说他伤势严重昏迷多年,也是因为曾经执行公安的一项机密任务。在公安那群家伙三缄其口的时候,部下们私下也会议论,管理官会不会卖些旧人情向老东家打探消息。
      “听说是部长准了假。”高木掩着嘴悄悄说,向讲台上递了个眼神,“所以这不是才自己顶上,过来开咱们的搜查会议了。”
      “监控那边有什么新发现?”
      突然被问及自己负责的范畴,千叶忙不迭站起来:“……是!半小时前,我们接到番石榴咖啡厅对面的便利店值班员报警,称他们店面门口的监控被动了手脚,不过被覆盖的数据无法完全恢复,目前可以推测的是,在今天下午的3点40分到50分之间,有人对录像画面进行了替换。”
      小田切没有听完,直接问道:“警察到场之后第一时间检查了现场四周的监控,那时并没有人发现异常,为什么又过去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个店员会再次想起来去检查监控,并且才发现画面被人动过手脚?”
      这个问题犀利地指出了搜证不够及时和谨慎的问题。千叶一边暗自感慨不愧是小田切部长,对于案件的细节依然这么敏锐,一边迅速把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找到并不起眼的新线索源头。
      “呃,原因是之前光顾便利店的一名顾客返回,称自己在那里买东西的时候丢了钱包,要店员帮忙查监控,随后指出店外的探头并没有拍到她进店的画面,这才发现不对劲……”
      所有人都以为部长会怪罪,不料小田切却只是沉吟了半晌:“这位顾客的钱包最后找到了吗?”
      “最后在货架下方找到了,应该是之前买东西时不小心掉出了口袋。”
      小田切没再追问,示意千叶可以坐下。

      “各位,请看大屏幕。”
      目暮站在旁边的操作台上,用投影放出画面:“这是从那名坠楼的死者手机里发现的一封邮件,通过分析,我们发现了一些规则,怀疑这其中包含的信息就是案发地点以及案发时间。”
      “虽然暂时还没有其他证据,但我们现在可以合理认定,这七名死者之间是有联系的,他们会用暗号传达接头信息,凶手应该是截获了他们的邮件,才得以在他们碰面之前就做好埋伏。”
      因为没有实际证据,目暮委婉地没有对这些人的身份公然定论。
      一个本不该归自己这边管辖的棘手案件,视而不见才是明哲保身的做法。他们这些执行层,本就不具备什么话语权,但刑事部长的追问堪称急不可待,这让目暮彻底打消了那一丝被蒙在鼓里的侥幸心理。
      他依次投放出现场的照片:“一枪毙命的手法干脆利落,不难看出是熟手,现场的弹道分析结果显示,膛线未在武器库里登记过,这应该是一个专业的杀手组织,他们有自己的武器供货源,擅长团伙作案打配合,行事张扬却不失章法,对他们来说,这可能不单纯是一种狩猎游戏,更像一种肃清仪式。”
      佐藤站起来继续说:“但唯有最后一名死者是坠楼而亡,现场应该是出现了一些意外,才导致犯人没能选择枪毙这种惯用处刑手法。这其中很奇怪的一点是,如果是凶手事后收走了证件,为什么没有像以往一样将死者其他的随身物件一起回收?事到如今,我们都知道回收的目的是想让警方无法确认死者身份,这与前几桩案子中冷静谨慎的作案手法相比,十分不合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错了。”
      小田切投去严厉的目光,满室的死寂中,高木扯了下佐藤的袖子,她却无动于衷地站着。
      她知道在没有实证支撑的前提下,自己这番分析无异于公然质疑上级的决策权,这些天可是连警视总监都在跟进这边的案情。
      但身为警察,他们的行为准则是什么,信仰方向是什么,佐藤想,即使是胆大包天的自己,也不会比讲台上坐着的那个男人更加深谙其道。
      正是这个人在前以身作则,他们才拥有不只是言听计从的幸运。
      于是她顶着那道锐利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我认为大方向并没有错,而是有人诱导,让我们忽略了这其中有除了刑警和凶手之外的第三方介入。”
      “连续七名死者都是外国人,如果他们只是普通游客,海关是可以定位到他们入境时的登记信息的,可是没有,不仅无法查明身份,这件案子还被归为普通刑事案件交到了我们手里,而且目前除了一些小道消息,没有任何一家新闻机构对此做出正式报道。如果说之前是无法证实死者之间有所关联,导致我们只能忽略这种可能性,那么现在我们没理由视而不见了,因为很明显,这些死者是外国特工。”
      “在我国境内发生的一切涉外案件,第一道防线是谁?”
      “凶手如此大张旗鼓,也正是因为他们清楚,警方接手这种涉外刑事案件,势必会为了维持两国关系优先选择私了,这就意味着查案不能在明面上进行,甚至很有可能不了了之,这会成为他们肆无忌惮的掩护。”
      会议厅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佐藤这番脱稿的推测,大胆地将另一个设想提了出来。
      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去主动假设,可能是有第三方人士拿走了证件,这需要早就清楚凶手的作案手法、详尽的案件细节,以及瞒过现场其他目击者以及后来查证的刑警。
      除开凶手本人,还有谁会考虑得如此周全,谁有雪上加霜的动机,谁具备这样的善后能力?

      会议厅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能够不敲门就进入这里的,除了不懂规矩的冒失鬼,就是不需要在这里讲究礼数的人。
      来人淡定地闯入,没找座位,就那么站在最后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会议厅
      “伊集院小姐。”
      讲台上,小田切率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偌大的会议厅里,众人屏息凝神,小田切用话筒放大的声音俨然有如出鞘之剑。
      后方的灯没有被打亮,被叫出名字后,女人便从善如流自暗处走出,模样在渐亮的区域里逐渐清晰起来。
      高而瘦的女人,白肤,黑发,简练分明的样貌特征,气质却意外是柔和的,这令那些期待着一睹其真容的人们略感失望:那个传说中伊集院家后代的女人,她的身上甚至没有一丝明晃晃的尖锐感。
      在这种本该紧张拉锯起来的场合,她还非常不合时宜似的穿了一件水波纹理的浅灰色大衣,高跟靴子平稳而闲散地敲在台阶上,仿若一阵轻飘飘的风,拂过时落下淡淡的香气。
      不像疾言厉色的特工头子,更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这样先入为主的判断,令许多本来想看热闹的刑警放轻了目光,也同时忽略了这样一个女人穿梭于满室刑警之间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违和感这件事。
      她闲庭信步般走下长长的阶梯,径直朝刑事部部长的方向走去。
      “好久不见,小田切先生。”
      行至讲台前,小田切已经站起身在等候,七树朝他从容地伸出左手:“家父托我向您带句问好。”

      会议厅里却静默一片。
      要说方才有人只是单纯看不起关系户,这时候多少已经被这种堪称无耻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把戏点燃了怒火。
      就算是公安警察,是那位伊集院长官的女儿,可这不知好歹的女人真的拎得清对面人的分量吗?无论职级还是辈分,小田切敏郎都是全场最高位,是应该让她鞠躬致意、而不是出言不逊的对象。
      眼看着有些口不择言的指责小声溢出,目暮对着麦克风重重咳嗽了一声,才将将止住。
      他有些无奈,本来大家都因最近轮番轰炸的大事件而精神敏感,也不怪被这一下激发出了敌意。激将的人甚至还没有带任何部下过来,他多少也听说对方正处于被调查期,按理说不该掺和进任何案件调查,可既然她单枪匹马也要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事态确实不容小觑。
      小田切望着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掌,纤长白皙、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一只手掌,却如同握有许多无形的东西。
      他倒是非常拎得清自己的分量,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伊集院这个名字在警界的权重,都不是区区一个刑事部长可以比肩的。和那位被称为警界第一的男人的缘分,仅仅是同为剑道中人,从前有缘在剑术上交流过几回,但绝对称不上是友人,他也从没有想过与其一较高下。
      然而七树的这份见面礼十分“贵重”,显然是要以微薄旧情置换重金。
      她并不介意那些裙带关系的标签,也不打算为此证明什么,在小田切看来,女人既擅长用最为顺手的刀使出必杀技,也擅长将负面影响变为一方助力,如果有人认为这单纯是仗势欺人,难免过于狭隘了。
      “前长官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待机会合适,我定登门问候。”
      小田切接了她的握手礼,淡淡地化去那份近身的压迫感:“倒是伊集院小姐,一个寻常的刑事搜查会议,特地跑来旁听就算了,还搞得如此兴师动众,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他看向对方的另一只手。七树的右手捏着一只薄薄的信封,里面的物件依稀透出照片形状的大小,近乎透光的质地好像一层欲盖弥彰的遮羞布。
      不得不说,在虚张声势这回事上,公安从上到下都精于此道,他们非常擅长营造一触即发的氛围,即使这只信封里空空如也,也会在其揭晓之前令人如临大敌。
      来自公安的情报,非常规手段的成果,对于追求正义、谨遵法律的刑警而言,这种脏活不由自己经手的感觉多少有些微妙的庆幸,却又如同在饥饿时被丢来一只烫手山芋,令人心生不屑又实在难以拒绝。

      “警视长先生向来是有话直说呢。”
      被当众拆台也不露半点窘迫,七树收回手,微笑着发出邀请:“方便借一步聊聊吗?”
      小田切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你也知道,我向来喜欢有话直说。”
      在这个男性占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系统内,如果说女性警务人员统一可以被视作珍稀物种的话,那么年轻、女性、高层三个定位集于一身,就是足以令人忌惮的存在。
      但实际上,比起在自己手下共事的佐藤,小田切更不陌生七树这样的人。和这种人打交道很节省成本,她留给彼此退让的余地很少,且从不掩饰自己是有备而来,就像外侵者一脚踩在你家门槛上却举着木仓说我们谈谈。
      这会让小田切久违地怀念起曾经和高智商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前线时光,比起近身的危机感,那些夸夸其谈的酒.局.政.治时常显得愚不可及,官.僚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并不会让人肾上腺素激增。
      当你有幸和剑戟森森的战术家交过手,一旦遭遇鼠辈的阴毒针刺,就会因厌倦而力不从心。
      但欣赏归欣赏,小田切也不打算轻易买这份人情。
      “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七树却仿佛很识趣地解释道:“只不过当着太多人的面开诚布公,这不太合规矩。”
      “什么规矩?”
      “我们的规矩。”

      现场有人倒吸一口气。这要是部智斗剧,此刻就正在上演正反派交锋的最高潮。
      小田切敏郎无疑是个大人物,但七树擅长不把这样的大人物放在眼里。
      毕竟伊集院宗嗣这个名字,放眼于日本警界那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即使早已退位让贤,也没有人认为他彻底退出了这个舞台。更何况伊集院家本就是老牌贵族,至今警界一切大动作都与其态度息息相关,那几乎是一种全方位的、政策性的影响力。
      因此就算是为了维系人脉,现如今在日本警务系统里说得上话的官员,三不五时还会以各种方式想要攀到这块大蛋糕的一点边角料,遑论七树从小就对这些司空见惯,有如富养的小女孩坐拥一整屋的洋娃娃,运用特权为自己开路,那于她单纯是一种平常的天赋罢了。
      “如果您实在不方便,那就当我这趟是贸然登门,打扰了。”
      女人后退了一步,自顾自拉开距离感,脸上再次挂上收放自如的微笑:“不过在我今天出了这扇门后,我就没办法保证,这还是可以作为一场闲聊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你们的规矩。”
      小田切沉声重复一遍,半晌只发出一声轻嗤。
      女人发出的不是邀请,她没有展现出应有的耐心,与之相对的,一种无谓的侵略感便冒了出来。
      而当一个棘手的案子有了潜在的转圜余地,领导者却拒不表态,这对找不到支点的部下们来说,足够动摇军心了。
      小田切冷冷地瞥了七树一眼,绕开她的位置,迈步走下了讲台。
      “目暮,你们继续。”
      七树也不计较,转身跟上,随小田切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厅。

      “看样子,您是有意重新考虑我的提议了。”
      看着小田切将信封重新封好,七树明知故问。拿了白送的礼物,就要有所表示,她相信警视长先生不会装作不懂这么基本的待人之道。
      “难不成你们另有高见?”小田切语气堪称尖锐地回应。
      他没说出口的话还有:比如为了A国而答应压下这件事与FBI握手言和。
      “您言重了,我希望证实的就是这样坚决无私的态度。”虚张声势的公安头子一点也不恼,反而笑眼弯弯地说了些奉承话。
      那只信封里面有两样物件。一张外务省某官员在情○色○场所花天酒地的照片,以及联邦调查局探员吉姆·梅森的身份证件。
      “菊地孝之,海关执法处某高级职员,大约一周前,公安部接到一份匿名举报信,举报者称此人收受贿款,替一些证件存疑的外籍人士入境打掩护,这两天就有人拍到他出入这家会所的VIP包间,并和西田方南见了面。”
      见小田切逐渐拧起眉心,七树继续下猛药:“西田是政坛里出了名的亲○美○派,和现任外交官、也是公安委员会委员的渡边城太私交甚密,托这层关系的福,他在参选众议院期间的呼声很高,不过我们最近查到他某个海外私人账户有大笔来源不明的外币汇入,顺着菊地孝之这个切入点查下去,调查结果应该会让他失去绝大多数的选民支持率。”
      “政治○资金○舞弊这种级别的丑闻被公之于众,应该会比一纸枪打出头鸟的发言稿反响好多了。”
      抖落完大人物们的黑料,七树便恢复了委婉的礼节:“当然,在送礼之前,我认为还是应当征得受益者的意见。”
      一番隐隐夹带胁迫性质的探究,小田切听懂了七树的话里有话,也确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关于为什么海关入境信息找不到那七名外国人的身份,为什么上级强制要求他们公开表态案情没有进展,以及为什么公安这次会如此坚决地要把这口黑锅扣在刑警的头上。
      佐藤分析得没错,连凶手都悟到的原理,公安这群家伙不可能想不到。在上级已经表态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她现在应该还没结束调查期,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七树不会不聪明地和上面对着干,为此她需要一个足够信得过的“傀儡”,用台面上合法、正当、公开的程序,掩护他们的暗中取缔。
      小田切知道她选择自己,并不是因为信任,这个词向来不适用于他们的工作性质。七树是来做交易的,而她认为自己是最合适的切入点。
      至于诚意,早在一开始,对方就已经和压力一起给到他们了。那名事后返回现场只为了帮他们指出纰漏的便利店顾客,以及在案发现场趁乱拾取走死者ID的神秘人,恩威并济的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简而言之,那不是警方凭借正规合法的手段就可以制裁的范围,如同这些私通○政客○高官试图介入他国○执法权的FBI一样。
      但这些事可以被警视厅披露,自然也可以由公安曝光,如果自己拒绝,那么公安就不会再为这边提供任何情报协助,由他们在各方势力缠络之间自生自灭;如果答应,那就到了另一层面的考验,是准备向上通报等大人物们介入定调,还是选择站在警方的角度秉公处理。
      “你想怎么做?”小田切没有立刻答复,把试题抛回给考官,他需要知道这场合谋里的所有条件。
      “很简单。”
      七树出乎意料地说:“假如您能够如他们所愿,顶住民间压力,只顾对媒体朋友们说些场面话,那么就如之前所说,这是一场发生在工作场合之外的闲聊,没有目击证人,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形式上的风险。”

      “据我所知,公安可不做慈善。”
      思量半晌,小田切没有还回信封,却也没收回话锋,刑警不会像公安那样随意定性,他要看的是充分的实证和动机。
      “您原本就没打算照着发言稿蒙混过关吧。”
      七树坦荡迎上他目光里的探究,却是找了个更投机取巧的落脚点:“否则就不会在召开发布会前夕还在参加搜查会议了。”
      小田切不为所动地望着她,七树预料之中,还有些侥幸的无奈。
      换作以往,她只消用些无关痛痒的福利,就能忽悠人无意识地签下霸王条款了。可惜面前的中年男人既不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的普通警察,也不是败事有余的愚蠢高官,难得当她决定谈交易时,还要保留坦诚相待的原则。
      “如果我是您,我就没有理由拒绝做这个毫无负担的受益者,只要这个局做成,外交方面和执法层面的所有压力都会不攻自破,就算我有私心也好,但这对挽回警视厅的口碑没有丝毫坏处,你我都清楚的事,上面的人自然也清楚。”
      表面上来看,这的确是把一切可视利益让渡给了小田切,甚至还通过他向警视厅这边的决策层给出了明哲保身的选择。
      这七名外国特工的身份信息至今没有公开,也永远不会被公开,先前是上层不允许,所以才有了一无所有的发布会和打满官腔的发言稿;而现在,七树要自己答应的,就是保证结果暂如他们所愿。
      从单独请他进行你知我知的会谈就可以看出,公安甚至会严防死守任何人从内部得到消息,只要他张口答应配合做这一场戏,那么那些丑闻的解释权公安就会拱手让出,而他作为刑事部的总负责人,明面上既可以先顺意迎合上层欢心,事后还能借机让刑警的名声逆风翻盘,只要警视厅高层看出公安给出的台阶,自然就会识趣不再继续蹚这趟浑水。
      但七树显然又有心拿这些在其他事情上做文章,只有让那些蛇吞象的大人物们意识到纸包不住火,才能由此联想到其中有利可图,最终的结果也就会顺遂公安的意——即答应隐瞒那些不正当境外执法行为,从而交换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既不打算让贪心又怯懦的大人物顺遂,也不会让外来者什么都不留下地回去。
      小田切最终只是问道:“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很可惜,什么都没有。”七树无辜地耸耸肩,“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本来也不是为了自己才去抢着做那些不讨人喜欢的事呢?”
      “不用讲那些没用的。”
      小田切毫不客气,七树却仍然笑着,她知道他们会达成一场冰释前嫌的合作。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是宗嗣先生的意愿吗?”
      本该结束的关头,小田切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七树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反而提及另一件事:“令郎当年的行为,想必使您在晋升路上多少留下些遗憾吧。”
      令她稍微惊讶的是,小田切没有当即拂袖而去,反而十分罕见地沉默了半晌。
      她的确准备了助他完善政绩的借口,但她清楚,这对小田切而言是个过于冒犯的玩笑了,也好在对方没有给她留下开这个玩笑的余地。
      七树便好整以暇地说了下去:“明知面临大义灭亲的风险,仍然选择赌上声名重查旧案,最后也将自己的儿子绳之以法,这样一位大公无私的优秀警察,在其位、谋其职,却只因为某些小人之心而不被重视,我认为这是整个警界的损失。”
      完全基于利益的合作关系,比任何人情都来得牢固。以小田切的城府,他如果还假装不明白个中深意,那七树也就只得采取威逼利诱的强制性手段了。
      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那样大动干戈的机会。对方是一位以身作则的好领导,且不屑于倚仗功名利禄来作立身之本,这样的人必定会为自己所在的阵列、为社会秩序、为民众安危、为本国执法系统的独立性在所不惜地争取权益。
      七树并不喜欢讲正邪有别、黑白分明那一套,只要是人,都会经历在人性的天平上摇摆,最终选择笑面还是恶面,不过都是自我标榜的选择而已。
      当然也有人会用尽全力来证实自己的选择,虽然这在七树眼里,和努力学习考出高分的应试者思维没什么本质区别,然而他们的弱点却大同小异,即使被破坏、被打压,也仍然会为了一种信念抗击到底。
      虽然她自认永远都达不到无私的境界,但再怎么看,这大概也是一种令人寄予希望的存在。

      “实话说,我很意外。”
      小田切微微缓了语气,看向这位还算相熟、可惜从来没有机会交心的后辈:“在这种关头,你居然会选择违抗他们。”
      “决策者如果做不出好的决策,就不该再享受这份权利了。”七树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酒量不好就不该贪杯一样的事情。
      “或许是我多嘴,不过之后FBI那边你准备如何收场?”
      “不懂事的小孩子尚且知道闹过头会挨打,向来没有被教导过这套道理的外来者也一样。如果他们还不想变得更声名狼藉一些,就不应该再触碰我的底线。”
      七树的眼神中有隐隐的寒意,她没有提她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小田切还是无从理解这样“鲁莽”的行径,按理说,和政界关系密切、甚至一部分也扎根于那里的伊集院家,没理由反其道而行之。
      在先前的东京峰会事件中,取缔公安权力的声浪可以说达到了近些年史无前例的高潮,显然其他各界对本国警务系统的看法也是两极分化得厉害。
      政治○游戏本身就是更朝迭代,风水轮流转,相比起多年以前的盛世期,如今的伊集院家无法仅凭一己之力继续立足于其中,自然也就会寻求其他途径暗中巩固地位,就如同静司和绿璃在外抛头露面,真正的继承人七树却籍籍无名。
      虽然七树没有回答,但小田切不打算否认,他答应这场合作的一部分原因,是那位前长官大人,伊集院宗嗣。
      对方在任时,既自有势头正盛的家族傍身,又被各界抛来的橄榄枝包围其中,那是可以想象的风光无限。
      然而,几年前的一起震惊全日本的赌○球○案,成了伊集院宗嗣在任期间唯一一起没能善终、也间接导致了他提前退位的重大刑事案件。
      这桩案子彼时因嫌疑人的跳楼自杀导致所有线索断了个干净,其中官○官○相护的水深程度至今仍令人心惊,也使得当时追查案件的警方难免被裹挟其中。
      小田切正是当年调查组的刑警之一,在取证过程中甚至遭遇了危及生命的威胁,彼时案情无从推进,甚至很少有人敢在公开场合提及,就是在这样如履薄冰的执法环境下,伊集院宗嗣,这个彼时在警界执掌最高权利的男人,以自身名义通过媒体渠道表达了会追查到底的鲜明立场,也对刑警们的查证不遗余力地提供了情报协助。
      事到如今,他们依然没有追踪到真凶,但除了当时突然被人撑起后背、指明方向的回忆,小田切也知道,在那之后引发了一阵不小的反黑○反腐浪潮,甚至有一些老牌财阀因此被连根拔起,这可不是仅凭那些势单力薄的刑事执法权就可以做到的。
      而在警视厅的系统里,这桩案件始终没有被标记为结项,它被置于海量的悬案信息库里,多年过去,甚至连伊集院这个名字都不再活跃于警界,大概许多人早都记忆模糊,也不抱任何希望,但于亲身参与了凶险的搜查过程的小田切而言,那是他第一次直接触及这个政体之下最黑暗的利益漩涡中心,也是他对公安这个群体始终怀有一丝隐晦的认同感的源头。
      即使怀有私心,即使真容罕见,即使态度再暧昧,手段再亦正亦邪,立场再讳莫如深,如今的小田切,也的确从七树的身上看到了一些当年伊集院长官的影子。
      “相比之下,你最后这番说辞实在显得过于冠冕堂皇了。”
      小田切最后丢下一句,转身走回会议厅的方向。
      “但很像你父亲。”

  • 作者有话要说:  《瞳孔中的暗杀者》是我心目中名柯剧场版的Top3之一,想当年也是被大叔最后那个敬礼迷倒过的,所以私心带他玩玩。
    老一辈都还蛮有故事的,毕竟现在也不期待老贼能把黑衣组织这条线给讲圆回来,干脆就完全按自己的脑洞走了。
    本章为过渡章,下章绝对有零哥的戏份我保证。
    最后祝各位新年快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