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萧]燕歌行》凉九

8、解惑

　　无心挠了挠头，“当时那个情况……”
　　萧瑟冷冷打断他，“当时那个情况，要不是我，你就死了。”
　　无心笑，“这不没死么，好啦，与我说说，外面怎么样了？据说，朝廷来人了？”
　　萧瑟没说话。
　　无心道：“来的是兰月侯？萧瑟，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萧瑟拢了拢袖子，沉默一会，微微叹息道：“我不知道。”
　　他身体前倾，手肘搁在床沿，一手扶住仿佛要炸裂般的脑袋，缓缓道：“本是一件小事，因两条人命而成血仇，又因当事人的身份而使两国战争一触即发，雷无桀的一剑伤及心口，那堂本枫若死，唐本昌再仁君也必然要南下报仇，若不然他这国君也别当了，而若堂本枫不死，这门外的金甲军，可就要造反了。”
　　他转头，视线盯住无心，“若是你，此时会怎么办？”
　　当此时刻，这叶宅内百十号人，他唯一能商量的，竟只有这和尚。
　　无心道：“就算堂本枫不死，以门外金甲军集结的速度，我们便可安然无恙？我可不觉得那位叶大将军是个明理的人。”
　　司空千落惊呼一声，“无心，你是说叶姐姐的爹爹会杀我们？可我们和叶姐姐是一伙的呀？”
　　无心道：“叶若依的死固然与堂本枫有关，可你、我、擅自离开的雷无桀和萧瑟，谁敢说自己没点责任？不一定会杀，但握手言和谈笑生风是不可能的。”
　　司空千落脸色煞白，“怪不得……他这几日一直住在府外，这是与我们划清界限，我，我去找他……”
　　萧瑟冷冷道：“你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多？”
　　司空千落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她几乎不能相信萧瑟这句话是跟她说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无心立即朝她使眼色，摇头，她握紧了手里的银月枪，强忍住到口的话，却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子滚落。
　　无心道：“萧瑟，我问你个问题，你给我句准话。”
　　萧瑟道：“说说看。”
　　无心道：“那个位子，目前为止，你真的没有想法去抢过来？”
　　萧瑟微微眯起眼睛，他听明白无心的意思，缓缓摇头，“我若想坐，当初就不会让给萧崇。”
　　无心道：“那你觉得，萧崇会让叶啸鹰带着金甲军去与北荒开战吗？”
　　萧瑟道：“所谓战争，一向是折人一千，自损八百，北离这两年跟北荒关系一直挺不错，又有南诀虎视眈眈，基本是，不可能的。”
　　无心道：“叶啸鹰若起兵，萧崇必会派人来镇压喽？”
　　萧瑟不耐，“无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心一摊手，“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萧瑟看入他视线，目光如电，好一会，缓缓垂下头去，捏紧了拳头，却是不语。
　　无心道：“好啦，你问我的意见，我已经说了，我且问你，你是何时知道我来了中原的？我可听唐莲说了，你明知道我到处找华锦，你却一路看我笑话，是不是该打？”
　　对他猛然转换话题，萧瑟只有无奈，“你这和尚……”
　　无心道：“我这次入关，在凉州碰上了个极有趣的人，这人身长九尺，刀枪不入，却不知为何一见我就追着我跑……”
　　他天生一副好口才，本是一桩小事，在他口里生动有趣，从凉州讲到青州，萧瑟撑住下巴的手猛然一滑，无心趁机两指点在他睡穴上，萧瑟霎时软倒床榻。
　　司空千落吓了一跳，吃惊道“你做什么？”
　　无心瞥她一眼，“你可知道他几日未睡了？”
　　司空千落嘟起嘴来，“他每日里好吃好睡的，准时的很，我都感觉不出他有多伤心，明明叶姐姐跟他有那么深的交情。”
　　无心都想叹气了，“我说姑娘，你也不看看他这黑眼圈，看他这精神状态，这几日他恐怕是一眼也未眨，便是铁人，这样熬下去也是不行的。”
　　司空千落迷惑，“可他……哪里有伤心的样子？”
　　无心道：“那是不到伤心的时候。”
　　司空千落没听懂，“什么意思？”
　　无心道：“那唐本昌是什么身份？叶若依是什么身份？萧瑟又是什么身份？北荒必要报仇，天启必有动作，叶啸鹰又怎会善罢甘休？反观你们这边，唐莲无措，雷无桀伤神，而你……萧瑟若还不撑着，这叶宅早已让人给端了。”
　　司空千落恍然大悟，满是羞愧，“是我……误会他了。”
　　她看一会萧瑟，再看无心，品出味儿来，“你早已看出他是强撑，所以才会故意讲故事，把他给讲睡着了？”
　　无心道：“要不然呢？以我现在状态，直接点他睡穴会被他揍的。”
　　司空千落挠头，一时无措，但心里对无心当真感激。
　　无心道：“别愣着啦，把他扶到床上来。”
　　他主动往床里侧挪了挪，帮着把萧瑟搬上床，他招手让司空千落坐下，“你说，萧瑟这几日都没跟你讲过话？”
　　司空千落吃惊看他，“你……”
　　但一想，以无心修为，和他修的佛法六通，耳力好也是正常。
　　她情绪十分低落，“我早已经后悔，在叶姐姐灵前，在萧瑟跟前，已道了无数次歉，可他……叶姐姐头七之后，我便去北荒，把那堂本枫给一枪挑了便是。”
　　无心点头，“倒是好主意，你这一去多半一条命交待在那，再加上你一条人命，或许萧瑟就有勇气带兵去打北荒了，也不必他这么纠结。”
　　司空千落愣了愣，听出了无心嘲讽之意，她更是无措，“我……实在不知怎么办好了，请无心大师指点。”
　　无心道：“你信萧瑟吗？”
　　看司空千落点头，他继续道，“信他，就乖乖等着听他安排就好，别自作主张，此时境况微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司空千落点头又摇头，“可他都不理我……”
　　无心道：“他不理你，倒并非是怪你，他心里最为责怪的，当时他自己罢。”
　　司空千落道：“怪他自己？他又没错，他提议去雷门也是事出有因，他去是最合适的，怎能说他有错？”
　　无心摇头，没有准备继续为她解惑，“你歇息去吧，他在我这里，放心。”
　　司空千落一步三回头的出门，待她走远，无心才叹道：“萧瑟啊萧瑟，我虽不通男女之事，可你这挑女人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啊。”
　　本已酣睡的萧瑟忽然接道：“她是个好女孩。”
　　无心吓了一跳，“你没睡着？我明明点中了。”
　　萧瑟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姿势，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无心观察他表情，“我是否……唐突了？”
　　萧瑟打个哈欠，瞥他一眼，“千落找上你，我竟然没有觉得惊讶，你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无心深以为荣，“多谢夸赞，司空姑娘让我代为询问你对她是否还有感情，但现在我有另一个疑问需你解惑。”
　　萧瑟懒洋洋快睡着的状态，“我觉得必不是好话。”
　　无心笑一声，表情是当真迷惑，“她是个好女孩没错，可我觉得她不适合你，跟一个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人谈恋爱，真的有乐趣可言？”
　　萧瑟倒也没怒，哈欠连连，“我就知道……你一个和尚，懂什么男女之事，还是闭嘴吧。”
　　他打了最后一个哈欠，“借你的宝地，我睡一会。”
　　无心果然闭嘴，萧瑟也很快睡过去，或许是劳累的很了，竟然打起呼噜，无心笑一阵，叹道：“谈恋爱这种事可真麻烦，我还是当一辈子和尚好啦。”
　　萧瑟这一觉一睡便是一日一夜，再次醒来，春光正好。
　　萧瑟伸了个懒腰，道：“魔教此时在洛阳城，有多少人马？”
　　无心道：“问这个做什么？”
　　萧瑟没好气道：“自然是将魔教余孽一网打尽。”
　　无心笑了，笑道：“城内就你上次见得那么多。”
　　萧瑟道：“城外呢？”
　　无心道：“百余人。”
　　萧瑟点头，“加上百晓堂的，勉强也够了。”
　　无心道：“你要做什么？”
　　萧瑟道：“我要把金甲军，锁死在洛阳城。”
　　无心道：“就凭这百十号人？”
　　萧瑟道：“还有一句话。”
　　无心道：“什么话？”
　　萧瑟道：“叶若依临死前叮嘱我的，一句话。”
　　驱散闲杂人等，叶若依灵前，除去失魂落魄的雷无桀，只有三人，萧瑟，兰月侯，叶啸鹰。
　　萧瑟道：“明日就是若依的‘头七’，叶将军，意欲何为？”
　　叶啸鹰冷冷道：“以汝等之血，为我儿祭奠。”
　　萧瑟道：“然后呢？一路踩着北离无辜百姓的尸体，去北荒报仇？”
　　叶啸鹰道：“是便如何？”
　　萧瑟道：“战火一起，天下必乱，生灵涂炭，百姓何辜？将士何辜？若依在天之灵何安？”
　　叶啸鹰啐道：“我号称‘人屠’，何曾惜过谁的命？百姓，哼，我儿已逝，天下为之陪葬，又有何妨？”
　　萧瑟道：“看来，叶将军已经忘了。”
　　叶啸鹰冷哼一声，沉默一会，忍不住问道：“什么？”
　　萧瑟道：“你已经忘了琅琊王萧若风，忘了昔日你与雷梦杀追随琅琊王叔的初衷，琅琊王叔一辈子光风霁月，为的不过是‘守护天下’四个字，而你这叶氏宅外，尚有‘国家脊梁’四个大字。”
　　叶啸鹰道：“可是，我儿死了，这血汗深仇我若吞下，我叶啸鹰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萧瑟道：“这个仇，我来报。”
　　叶啸鹰道：“就凭你？”
　　萧瑟道：“还凭一句话。”
　　叶啸鹰道：“什么话？”
　　萧瑟道：“若依身故前，对我说的一句话，她说在她昏沉之际，曾见到了她师父，钦天监前监正，齐天尘。”
　　叶啸鹰脸色微妙的一变。
　　兰月侯脸色也微妙的一变。
　　齐天尘啊，那个守护了天启城二十余年，仙人一般的存在。
　　萧瑟转身，直视两人，一字一顿，“齐天尘跟她说了八个字，许多年前他就说过而现在许多人已忘却的八个字。”
　　“龙或在野，天下难安。”
　　兰月侯倒抽一口冷气，就算他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由骇然。
　　他是朝廷旋涡中心的人物，萧瑟这话的意思，昭然若揭，他不觉按住了腰间的金刀。
　　萧瑟一拂袖，转身再看叶若依灵堂，“皇叔，这话要不要转告陛下，你自己衡量，你走吧，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该参与的了。”
　　兰月侯没有多说，转身便走。
　　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话，“楚河，你也别忘了若风的遗志，守护天下。”
　　叶啸鹰道：“你要篡位？”
　　萧瑟道：“不。”
　　叶啸鹰道：“不篡位，你龙个屁。”
　　萧瑟道：“金甲军还在集结中？”
　　叶啸鹰哼了一声。
　　萧瑟道：“能有多少人？”
　　叶啸鹰道：“五千夫长，一路往北，便是十万大军，横扫北荒指日可待。”
　　萧瑟道：“横扫北荒口气大了，但据守洛阳足够。”
　　叶啸鹰道：“何意？”
　　萧瑟道：“明日，我等扶若依灵柩回雷门，叶将军不妨留守洛阳。”
　　叶啸鹰道：“哦？”
　　萧瑟道：“雪月城为江湖第一大城，魔教教主叶安世于我承诺，十万魔教大军随机而动，再加上叶将军的十万人马，叶将军是否觉得我报仇的筹码多了些呢？”
　　叶啸鹰道：“马马虎虎。”
　　萧瑟道：“总比叶将军的五千夫长有胜算的多。”
　　叶啸鹰道：“你等该死。”
　　萧瑟道：“无心之失，铸成大错，我会赎罪。”
　　叶啸鹰道：“堂本枫一条命还不够。”
　　萧瑟沉默一会，转了语气，“叶将军，可曾去看一眼你的外孙？”
　　叶啸鹰不语，神色转缓。
　　萧瑟道：“去抱一抱她吧，她跟若依长得像极了。”
　　叶啸鹰道：“你们扶灵柩回雷门，把孩子留下。”
　　萧瑟看一眼雷无桀，不语。
　　叶啸鹰道：“这一路不会好走的。”
　　萧瑟道：“也好，我会把小神医华锦留下，还会留下一些人来照看孩子。”
　　叶啸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他走出门去，又回头道：“萧楚河，若让我发现你诓骗于我，我‘人屠’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萧瑟道：“叶将军放心，若依是我的好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