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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数日后,梓宫出宫,迁往北邙,元诩被葬于定陵,庙号肃宗。一朝天子,匆匆一生,就此被潦草揭过。
      元子攸意兴阑珊,就此闭门谢客。
      他仿佛回到了稚年,铺了宣纸,提了笔,成日便在房中练字,可翻来覆去只写一个“永”字。
      他初见元诩的时候,元诩便在写这个字,元子攸如今写着写着,倒似乎不认识这个字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写的到底是“永和九年”的“永”,还是永宁寺的永,又或者,只是他心中所以为的永恒的的永?

      如此闭门过了些天,他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
      何顺儿跑来的时候神色犹疑,支吾着说是有人求见。
      “求见便求见罢了,这么吞吞吐吐做什么?”元子攸问,心想这小童昔日在汝阳王府中,后来又在自己府上,按理说见多了世面,今日倒是有些奇怪,但他并未往心上去,说着往厢房内走去。
      “主子,”何顺儿眼见他要走,赶紧追着补了一句,“那客人说,他从晋阳来。”
      “晋阳?”元子攸脚步一顿,本能地便想到了尔朱荣,道,“快去请!”

      那位不速之客很快被何顺儿延请到厅上,周身也着素,只是大约在路途上行得甚急,染上风尘,那衣帽早已不是纯白了。那人大概有三十来岁年纪,脸膛方正,浓眉大眼,看起来果然是有些晋人的风貌。
      这人自然不会是尔朱荣,不过元子攸瞧着,觉得他的面貌也甚是熟稔。他没有声张,转头对何顺儿道,“顺儿,奉茶。”
      “见过殿下。”待何顺儿退下,那不速之客自报名姓,“下臣尔朱天光。”
      果然是姓尔朱。听他这一说,元子攸便想起自己那时在晋阳确实与这人打过照面,这人似乎是尔朱荣亲近之人。这么想着,便问道,“不知尔朱郡公可是阁下什么人吗?”
      “他乃下臣从兄。”尔朱天光道。
      “原是如此。”元子攸道,“郡公可好?”
      “郡公安好。”尔朱天光道,“殿下可无恙否?”
      “无恙。”
      二人客套了几句,仍未进入正题。元子攸心中已在琢磨这位尔朱荣从弟兼心腹的来意,直觉该是有关元诩之死,可是一时又想不清具体是为了什么。

      尔朱天光已先开口,“那日上党一别,殿下离去不多日后,先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众人闻之皆震惊。郡公与我们几个私下计较,道是先帝正当华年,素来康健,便是天有不测染上急病,未召见太医,便已晏驾,此后亦无脉案流出,实非寻常。后来又提及殿下所言京中情形,众人皆以为先帝驾崩一事疑云重重,郡公便遣下臣入京,来与殿下商讨一二。”
      “我那日入京,也已太晚了。”元子攸长叹,又道,“不过这些日子里多少知道了些隐情,先帝绝非病逝。”
      “便是在晋地,亦有传言先帝是遇鸩而崩。莫非……”尔朱天光道,“先帝真是为太后所害?”
      “这可难说。”元子攸摇了摇头,道,“未必便是太后亲自下的手,也许是郑俨、徐纥之流假借太后之名,又或许是他们直接动的手,不过……太后总算逃不了干系。”
      尔朱天光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道,“郡公以为一朝天子绝不能就此枉死,是欲进京弄清先帝驾崩的真相,若事实如此,自然不能容那干人逍遥法外。”
      “郡公是想兵谏?”元子攸有些意外。
      “郡公别无私心。”尔朱天光道,“只是太后当政,实在惹得民怨沸腾,如今竟又不顾人伦暗害天子……复有奸佞如郑、徐之流,不除之恐不能安天下。郡公愿做那出言声讨的第一人。”
      元子攸“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尔朱天光看了看他的神色,微犹疑一下,试探道,“郡公听闻殿下昔日是先帝伴读,与先帝彼此友爱,情谊甚笃,又曾为先帝的事远赴晋阳,不知……郡公进京一事,殿下可愿助一臂之力?”

      “郡公原有这个心思?”元子攸愣了愣神,才明白过来,尔朱荣竟是想拥立自己为帝。他初时只觉得荒唐,再一想未必没有道理。元诩并未育有皇子,而如今太后扶植的小皇帝不过是个三岁幼童,是个人都知那不过是她明着摆给人看实则随手操纵的傀儡罢了,何况这小皇帝真论起血统也并不算是最亲近皇室的那一个,若是太后失势,这小皇帝被废是迟早之事。
      这样算来,如今不少元氏宗室都是有这个资格的,自己也含在其中。
      他竟还算是有优势的。一来,他的父亲武宣王元勰,昔日便素有雅望,极得人心,民间俱呼为“贤王”,当日元勰为高肇所害,竟是满城百姓自愿为之戴孝;二来,他自己年少华美,风姿正盛,在洛阳城里亦是风评极佳,何况他与先帝元诩还有一层有别于他人的关系;三来,他还结识尔朱荣这样一位拥兵一方的人物。
      从前元诩在世时,元子攸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时这个极大的诱惑被抛到他眼面前,他一贯以为自己漠视权利的心竟然动摇了。
      他一时也分辨不清自己向往的到底是北塞一望无际的旷野,还是金銮殿上危然耸立的宝座,若是没有机会,他料定自己绝不会生此野心,可是这机会摆在自己眼前,难道自己真的可以舍弃吗?
      九五之尊,天下顶礼,坐在世间最高的位置上俯瞰众生的滋味,真的有人不愿知道吗?

      元子攸想起昔日的元诩来,许多年的朝夕相处,他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绝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快活,只是外表的光鲜漂亮罢了,他不敢想象他一旦答应,此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想着,他还是摇了摇头,“子攸不堪大用,教郡公错看了。”
      “这……”元子攸的话出乎意料之外,尔朱天光结舌,一时手足无措。
      “阁下放心,此事子攸绝不外泄。”元子攸以为他心中顾忌,便道。
      尔朱天光却并不就此离去,反问道,“眼见先帝枉死,时局动荡,殿下难道无感于心吗?”
      元子攸摇了摇头,“郡公该找汝南王,找范阳王,而不是我。”
      “他们能与殿下相比吗?”尔朱天光道。他这话倒也不假,汝南王慕神仙道,无心政事,范阳王倒是德高雅俗,还曾领兵去蜀中平叛,不过若是要论为君之道,到底是缺了一些。
      元子攸依然摇头,“若要说攘外安内,与其指望我,不如指望郡公,若要论血统高贵,我依然是比不过他们。”
      “那么先帝呢,殿下不想设身处地地体味一下先帝曾经历的一切吗?”
      或者是尔朱天光这句话给了他一个良心上的借口,或者是他本就不能释怀元诩的死与大魏的衰落,元子攸一恍惚间话已出口,“你说的是……我……答应郡公。”话音已落,不由得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本意。
      “好。”尔朱天光舒了口气,他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殿下请静候佳音,下臣就此告辞了。”
      元子攸犹未回转神来,竟是连慢走的话都忘了说。

      过了一会儿,何顺儿不知从哪冒出来,瞧了瞧元子攸的神色,问,“主子,刚才那人真是从晋阳来?”
      “……那还能有假?”元子攸看着他,觉得很是无奈。心脏在胸腔中狂乱地跳,元子攸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不安。他究竟做了一个怎样可怕的决定?
      何顺儿一无所知,“这人也是奇怪,来的时候大概也是一刻未歇,我刚送他出门,看到他马不停蹄又向北门的方向去了。只坐这么一会儿,得是为了什么样的事呀。”
      “小小年纪,倒学会打探你主子的话来了。”元子攸啐了他一口,心里想起那一日萧赞说的话,做了决定,便不要再想,于是合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何顺儿倒也有眼力见,为他端起茶盏,元子攸就着饮一小口,滋味苦涩难言。

      几日后,京里开始纷纷流传,尔朱荣带兵已从晋阳南下,号称要质问太后,铲除奸恶,肃清朝堂,不日便要包围京城。
      洛阳古来繁华,城中居民安家于此亦有数代之久,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这些人并不识得尔朱荣,只道他是异族酋豪,性子凶残,又哪里懂得朝堂上的纷争,私相议论间都是满脸愁云,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恐惧被无限放大,于是一时间满洛阳人心惶惶。
      而尔朱荣矛头所指的太后惊惶之下,召集群臣商讨对策,然在场群臣大多默不发声。太后茫然之下不辨是非,听信徐纥的话,胡乱派遣了李神轨、郑先护、郑季明、费穆等一干人戍守外城,也不管这些人多半竟是尔朱荣旧识。此外更是将郑俨、徐纥紧带身边,哪里知道这干人心中惊恐竟比她更甚,一个个都在攫取机会,准备出逃,只苦于难以脱身。
      这样的气氛多少感染了元氏诸王,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等一干为首宗室竟离乡南下,投奔南梁,他们既开了这样一个头,诸多公卿也纷纷跟从。
      尔朱荣遥在数百里之外,洛阳已是阴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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