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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云中谁寄锦书来 ...

  •   丁二宝在厨下挨了半日,也没弄到点残羹垫肚子。人人知道丁氏罚了他晚饭不许吃,他娘更连午饭都省了,便只拿他取笑逗乐,并不敢给他吃的。这孩子知道没有指望,揉着肚子苦着脸跑出来,经过小伙伴们惯常游戏的林中空地,探头瞄了一眼。

      府中奴仆子孙都在那里,围作一圈,小牛神气活现站在正中,比划着那几式招式,惹来大家阵阵惊叹。有人忍不住模仿起来,小牛上前一把拍下他手,叫着不对不对的,扳着那孩子的手臂身子摆姿势。

      丁二宝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忙将脸上换了极骄傲不屑的表情,昂着头走过去。斜着眼睛一瞧,不由泄气,原来那群孩子并没一个看他的。丁二宝急忙跑开,一头钻进院墙边的荒草丛里,寻到平时溜出去玩的墙角狗洞,爬了出去。

      在街上转了两趟,街边店铺的糕饼肉汤香气扑鼻,丁二宝咕嘟咕嘟咽着口水,腹内更空。不过他一个仆役之子,手上半枚铜钱没有,只能立在汤锅边上用力嗅着,不一会儿就叫店老板赶得到处跑。

      茶馆里一个青年男子坐在门边,看了一阵,好笑地叫他:“小孩,你来。”

      丁二宝眼睛先落在那人桌子摆的茶点上,被勾着直直走了过去。犹豫一下刚要伸手去拿,那人却一把抽了碟子。

      “我瞧你从那边过来,可是钟府的人么?”男子笑眯眯问道,“你乖乖说了,我自然叫你吃饱。”

      丁二宝口水乱滴,没犹豫一刻就老老实实道:“我娘在钟府三夫人院里浆洗衣裳。”

      那人果然守诺将点心给他,还要了碗羊肉汤推到他面前,“你们府中可有位丁少爷?”

      丁二宝心道我就姓丁,只不过不是少爷罢了。“咱们是钟家,少爷小姐都姓钟。”说完扑在桌上就大吃起来,碗碟都用胳膊一搂,全圈在自己这边。

      那人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难道找错了?明明就说是这里呢。”

      丁二宝风卷残云一般将点心肉汤吃完,咽下最后一口才说:“不过咱们家三夫人姓丁,她娘家侄儿今日也来了我们家,倒同她一个姓。”

      “这就是了。”那男子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块绸帕,握在手里,“我请你吃东西,你要如何报答?”

      “我没有钱!”丁二宝瞪圆了眼睛先大叫一声,一看那人似笑非笑的眼光,不由臊得满面通红,低头嗫嚅:“大侠帮了人,可不要人家报答的。”

      “你眼力倒好,瞧得出我是大侠。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原是你家三夫人兄长的旧识,多年不见,不好贸然拜访,只叫你替我捎封信给她可好?”

      丁二宝一听不要他还钱,当下应了,抢了那帕子塞在怀里,满口发誓必将东西交在三夫人手中。

      恰巧赵培出门办事回来,一眼看见府内小孩坐在茶馆中,叫道:“二宝!又在外面乱跑!”丁二宝一缩脖子,拔脚跑到他身边。赵培问了几句,见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狐疑地往那男子处瞧了瞧,揪着丁二宝回去了。

      赵培走后丁二宝偷偷将那方绸帕拿出来看过,上面绣着像字又像画的图形,丁二宝看了好久,依稀有点眼熟,又不认得,便拿去给丁氏。

      丁氏接了,先板着脸骂了几句,吩咐他不可再往外面乱跑,又换了笑脸赏他几块点心,问他那人姓名样貌。

      丁二宝想了想:“姓名我没问,听别人叫他好像姓马。年纪不很大,长得挺白,瘦瘦的,笑起来挺好看,可不像个大侠样子。”

      丁氏皱眉想了想,不得要领,就叫他退下去了。丁二宝极想知道那帕子上绣的是什么意思,一步三回头地磨着蹭出门去。天色阴暗,丁氏点了灯,在光下展开绸帕,仔仔细细对着那图形瞧了一回,面上七情不动。

      丁少辉在旁看着,问道:“姑母,是谁送来的,什么东西?”

      丁氏微笑着站起来:“是个玩意儿罢了,不算什么。走,咱们吃饭去。”走过火盆时随手将帕子撂进去,口中只是问丁少辉同袁朗可有搭上些关系,殷殷嘱咐他绝不可怠慢了。

      那绸帕落在火炭上,片刻成灰。

      *********************************************************************
      不几日入了冬,天气愈寒。江南之地虽不比北方严冬,但阴冷寒凉更磨人骨髓。倒是钟老爷寿辰日近,天色渐渐晴好,层云散尽,艳阳高照。只是日光一片虚白,落在身上没有几分暖意而已。

      钟府到底是城中有名的豪商富户,钟老爷和气生财,人缘好面子广,现下已有不少远来的贺客登门。以往年来看,到了正日子只有更加热闹的。齐桓固然忙得不可开交,连袁朗也不能再闲着胡混,一样要依照赵培的安排巡院值夜。

      前日齐桓心血来潮教个小徒弟,被钟三夫人丁氏看了半破,如今也没有下文。只是袁朗在钟府之内和邻近街市时常与丁氏的侄子不期而遇,那少年必定毕恭毕敬立在一旁行礼。袁朗自然理也不理,大摇大摆晃过去,晚间却少不得跟齐桓抱怨几句“无事献殷勤”。

      钟府之内劫道儿女可不是只有丁少辉一个,小牛自从得了齐桓三招,打赢丁二宝不提,在小伙伴中大大长脸,,俨然有新任孩子王的气派。食髓知味之下,便也常溜到齐桓住处堵他。只是齐桓每日早饭前出门,宵夜后回家,就是袁朗也难得碰面,更别提小牛了。

      却有一日,叫袁朗撞个正着。

      那天袁朗鸠占鹊巢睡了个饱,伸着懒腰一出门,就看见桂花树下蹲着个小孩子,挂了两管鼻涕啃手指,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这边。袁朗放下举高的手臂,与他对瞧了一会儿,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小牛无端觉得头皮一麻,转身就跑,没两步就给人拎着后脖领揪住。只听一个声音在头顶笑:“原来你这样诚心学艺,来来,今日就好好教你本事吧。”身子提起来一旋,那人凑到他面前:“可别不信,连你齐叔都是我开的蒙呢。”

      于是小牛给袁朗看着扎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步,到得后来,两腿酸软得站也站不住,连滚带爬跑回家,扑在他娘怀里大哭,从此再也不提学功夫,更加视齐桓住处如狼穴,打死也不肯去了。

      袁朗替齐桓打发了徒弟,兴致大发,哼着小调找赵培上工去。

      赵大管事本在暂时存放寿礼的仓房外安排人手,被一个匆匆而来的家丁拉到角落,附在耳边说话。袁朗经过,恰巧瞥见他那鬼鬼祟祟不欲人知的样子,不由微哂,脚下一转避过了走开。只是架不住耳力好,听见他们言语中带出丁氏的名字,也是过耳即忘,懒得打探,更没同齐桓说起。

      他两人虽然是隐瞒了身份经历投来钟府,倒比别的仆役家丁更守本分。除去袁朗到底弄了钟二爷的黑狗偷偷吃掉,齐桓偶尔克扣些酒菜解馋,平时不偷懒时就做活,全不涉府内是是非非。因此对府里暗潮汹涌的流言,竟是分毫不知。

      那传言说道,钟老爷历来最爱早丧的三子,爱屋及乌也十分疼爱为儿子守贞的媳妇,便打算从旁支里选一个孩子过继到三房,好在自己身后留一份家产给她。可惜丁氏年纪轻轻,到底守不住,近些日子有外来的男子在城中打探她,想必就是丁氏做姑娘时的相识,要来同她重续前缘。如今信也递过了,面也偷偷见过了,就等分了钟老爷家财就一起逃走呢。

      这话传到钟老爷耳中,老人家大怒,吹胡子瞪眼地将传闲话的下人打了板子赶出去,勒令全家谁也不许再传。更趁空挑好了一个旁支的孩子,预备寿日过后就操办此事。

      寿辰前日,钟府上下张灯结彩,办了几十桌宴席,什么知县、参将、张员外、李先生的,城中略有些名望头脸的人物都来贺寿。钟府又请了红班子来唱戏,吹拉弹唱直闹到半夜,方才散了。次日是正日子,族中小辈都来给钟老爷磕头,到了晚间,才是一家子人自自在在聚在一起乐一乐。

      丁氏因是孀居,又才死了兄弟,是丧中,怕冲了钟老爷不吉利,就带着侄子避在自己院里,没有出来吃家宴。钟老爷惦记媳妇,叫人送了几个菜过去,又同老大老二商量给丁氏过继个儿子的事。

      钟二爷还没开口,钟大爷已是冷笑起来:“爹爹倒疼人,只是也得找个可疼的。别叫人家拿了钟家的银子去养汉子!”

      钟老爷面色铁青,重重一拍桌子,汤水菜油溅了满桌,吼道:“我早说了,这种闲话少说!老三媳妇平日里自己锁在屋里,自家园子都不逛的。这么好孩子,怎么自家人反倒要听外人嚼舌头!”

      钟大爷也恼了,梗着脖子跟他爹对着叫:“无风不起浪,现下满城都传遍了,也就爹爹当是空话。可怜我那死鬼弟弟,头上帽子颜色不大好看,自己爹也不管一管!”

      满屋子下人听得两位主子吵闹,面上都变了颜色,管家忙忙地把服侍的人都赶走,亲自来锁屋门。却有人挡了一把,擦着门缝溜进来。管家见是赵培,跺了跺脚,也不好出声赶他,叹了一声三夫人自求多福,将屋门合上。

      赵培顺着灯影溜进来,垂手站在侧边,并没惊动钟老爷。钟大爷转头看见了他,眼睛一亮。赵培对钟大爷微微点头,做了个口型。

      钟大爷嗓门立时高起来:“从来抓贼捉赃,捉奸拿双。我做大伯子的,也不敢空口白话败坏弟妹的名声。爹爹这就同我去看看如何?”

      钟老爷一愣,想不到儿子这样强硬,心下就有些打鼓,想了一会儿,站起来道:“那就去看看吧。老三媳妇若没什么事儿,你们以后可不准再胡扯八道。我要给老三过继个儿子,你们也不许再管。”

      钟大爷冷笑:“只怕爹爹去了,自己就不提这事儿了呢。”

      钟老爷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席。

      当下父子三人带了几个心腹管家,往三夫人丁氏所举的院落去了。赵培跟在后面,一路叮嘱碰到的仆役不要做声,都到别处去,千万不要跟过来,又把遇见的几个高大护院一并带上了。

      到了丁氏院里,与阖府上下的热闹明亮不同,除了主屋,余下地方都黑着灯,又静静的,并无一个仆婢上来招呼。钟老爷心中先就存了疑,悄悄往主屋窗下挪过去。管家护院们虽然尴尬,也只得屏息跟上去。

      窗纸上灯影儿一晃,一个男子身影闪过。钟老爷凑上耳朵,隐隐听见里面有陌生男声笑道:“……师妹,又是一家人……”钟老爷一时愣在原地,气得浑身不住哆嗦,要骂那丁氏不知廉耻的话哽在喉咙里,噎得老爷子喘不上气。

      钟大爷得意洋洋,冲赵培一作眼色。赵培得令,上前一脚踹在门上,叫道:“什么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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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到夜深散席的时刻,齐桓藏了几个好菜,逃了差事,溜到袁朗屋里寻他喝酒。屋里寒冷,袁朗巴不得他来。两人喝了一轮,又说起来嫌袁朗屋里不够暖和。袁朗抱怨道:“你不来给我生火盆,自然冷。还是你不勤快的缘故。”

      齐桓也不乐意:“我做什么非要给你生火盆?你受不住冷,入冬就搬到我那里好了,反正你也没在这屋里睡过几夜,还白占了间屋。”

      正闲着拌嘴,忽然听见闹哄哄的大动静。齐桓就笑:“是傍晚来的那个飞贼吧?功夫倒还不错,怎么惊动了人?”

      袁朗侧耳听了听,皱眉:“不大对,好像是三夫人那里的响动?”

      齐桓朗声一笑,先掷下杯子,起身邀他:“喝的够了,可要去醒醒酒?”

      袁朗也懒洋洋站起来:“拿了人家给的工钱,少不得要替主子分忧。这就去吧。”

      屋外清风朗月,钟府灯火璀璨,景致玲珑幽寂。仿佛这两个人要去之处,与腥风血雨无关,与漫漫江湖无涉。

      更与此前此后的岁月,全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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