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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早上醒来沈琼山就看到了暴雨橙色预警,果然一进办公室就收到了通知。

      沈琼山认命地花了整天时间和傅林去巡了个山游了个湖,确保辖区内的文保单位都好好的抗住大风大雨的摧残。

      这种恶劣天气,不用说也要有人留下来值班,这个人特指沈琼山了,谁让他无家无室不用泡奶粉呢。

      上半夜相安无事,过了零点电话嗞啦啦叫起来,在风声雨声里恁的突兀。

      沈琼山惊醒,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喂喂,喂,阿拉在西湖上面呐,三潭印月那个塔一个掉水里去了,已经瞅不着了。阿拉看见了啊,被游船撞掉的,侬快点来……”

      沈琼山脑子里一片混沌,待咂摸出了电话里的意思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那可是国家级文保单位,印在绿钞票上的文物!

      沈琼山立马打了个电话给文物执法大队和西湖游船公司,匆匆披上件雨衣就跑出去。湖边已经有船在等着了,沈琼山一脚踏过去,船微微晃了晃。

      游船公司的话事人蹬蹬走过来。

      “怎么回事?”

      “游船避让不及不小心撞上的,南塔整个都倒了掉进湖里,具体撞成什么样子还不清楚,要打捞上来才知道,执法大队那边已经联系了蛙人过来。”这场事故的责任很明确,引咎追责是跑不掉了,还是这种地标型的文物,到时候新闻一放出去肯定又是一片腥风血雨,无怪游船公司的人语气惴惴。

      “船呢?人呢?”沈琼山沉声说。

      “船左舷开了一条30厘米长的口子,当时就进水了。幸好旁边还有别的大型游轮,所有人都已经安全转移,现在已经让人把肇事船只拖回去。”

      没有人员伤亡是大幸,但沈琼山仍绷着神经一只手扣着船沿,看向乌沉沉的湖面。

      雨夜的西湖远没有白天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诗意朦胧,而是露出了它深藏的戾气,像是暗潮汹涌的漆黑深渊。

      南塔附近还围了一些看热闹的船只,沈琼山把无关船只驱散,只留下救援队。

      六只小船围成一圈开了探照灯,豆大的雨在水面上砸出一个个坑,两个蛙人嘀咕了一会儿,有些为难。

      “我们可以下去看一下情况。”

      游船公司的人问:“不能现在打捞?”

      蛙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种鬼天气,打捞很危险。”

      游船公司的人还想说什么,沈琼山拦住了,“不急在这一时。你们先带着水下摄像机去看一看,我们心里有个数,麻烦了。”

      蛙人点了点头,穿戴好脚蹼面罩氧气瓶等,扎进了水里。

      沈琼山盯着显示屏,蛙人下潜5米,南塔原本所在的位置现在是空空荡荡。下潜至6米,依稀可以看到塔分为几截陷在了淤泥里,就露出淤泥的部分来看,并没有造成不可修复的粉碎性伤害。

      沈琼山舒了一口气,让告诉蛙人可以回来了。

      沈琼山作为西湖景区的文物保护及研究人员,知道三潭印月这几座塔都是用青石分段制成,以榫卯连接。看水下的样子可能是被游船撞了一下,榫卯结构松掉了,所以才这么七零八落的。

      沈琼山给自家领导打了个电话,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

      用浮标在南塔掉落的位置圈定了警戒线,和游船公司的负责人再三强调了看好水下的文物,务必连塔上的鸟屎都不能少。

      回去路上风雨又大了些,船在波上左右摇晃,但沈琼山却异常地觉得很是困顿,在船上仿佛都要睡过去。

      沈琼山掐了自己一把,左右看了眼周围似乎所有人都昏昏欲睡。沈琼山打开船门,让风裹挟着雨进来,吹醒这些在这种天气还营业到凌晨钻钱眼里的人,吃饱了撑着还闯了这么大一个祸。

      沈琼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望向湖中心,却看到湖面上方的雨丝发着莹莹的光。沈琼山定定看了会,闭上眼又睁开,面上惊愕,又环顾了一圈,确认此时此刻西湖里没有开哪怕是一盏景观灯。

      沈琼山转身进舱,把游船公司的人拉出来,“你看外面有什么异常的吗?”

      人有些迷蒙,半晌才说,“雨特别大?天特别黑?”

      沈琼山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还知道雨特别大啊,早上没看到预警吗?海域作业都停止了,你们是觉得这是个统共才没几米深的湖就没事了是吧。”

      游船公司的人面上讪讪,沈琼山终于没忍住把话说出了口,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关了门回到船舱,心里却想着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船在码头靠岸,游船公司的人诺诺把沈琼山送走。

      虽然是夏日,但凄风苦雨的,打在身上恁地萧索,沈琼山加快了脚步往单位走去。

      快到单位的时候看到前面湖边绰绰约约有个人,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立住不动了,煞是诡谲。

      沈琼山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原是有人在Costa的檐角下避雨。

      走近了,“这么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沈琼山问。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袭青衫落拓。

      那人没说话,沈琼山却有些烦躁,这些爱好亚文化的人大脑皮层都七弯八拐的,鬼晓得他们是不是觉得这种时候穿个汉服游荡特别有意境,那什么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

      既然不答,沈琼山得了个无趣,就打算离去,谁管他被雨浇成个落汤的杂毛鸡。

      刚转过身,就兜头扑了一脸柳枝上的雨水。

      走了几步,又叹了口气,这里前后不着,要打车都得穿过白堤走个两公里去北山街。

      把人领回所里,空调打到25度。

      “你把湿衣服脱下来放空调下面吹一下吧。”沈琼山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热白水递给那人,又把他的湿衣摊开挂在椅背上。一拿上手,沈琼山才发现他穿的这件袍很是轻薄精致,在灯光下看了一眼,似乎是单经单纬丝方孔平纹织,和中国丝绸博物馆藏的大多数宋明清锦缎还不大一样,反倒有些像汉墓里出来的纱衣。这是哪家厂子做的还有这一手?

      “我也不知,家中备的。”那人就着白色内衫,这么大的雨竟然还没湿透。

      沈琼山有意想多聊个五毛钱的,但抵不住上下眼皮止不住地靠拢,竟就迷迷顿顿睡了过去。

      那人看沈琼山睡得沉,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在窗前望了眼无垠的黑,然后转了转这五米见方的办公室,从墙角的书柜上抽了本书来,正是所里联合省博新出的一期藏品图录。

      就着灯,那人迅速翻完了整本,又把桌上的报纸看了个大概。

      夜幕褪去,东方既明,沈琼山再醒来时已近八点,房间里已经不见了昨夜那人。沈琼山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张纸条,寥寥写着“我走了,谢谢。”

      沈琼山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现在想来那人不对劲得很,而自己竟然就那么随意地把他带了回来,还在他面前睡得无知无觉。还有他穿的那件衣裳,轻的不正常,纵然是单经单纬的织法,但现在的蚕丝尚且有百克重。还有这么大的雨,又没见他带伞,内衫竟然还没湿。怪异的地方这么多,沈琼山都要觉得自己带了只孤魂野鬼回来。

      在办公室转了一圈,看到桌上的报纸被人动过,平日里是绝不会这么齐整的,其它倒也没少什么,因此才略微放下心。

      九点不到,领导就来了,前后脚来的还有闻着味儿叮上来的媒体。领导露了个脸,说情况属实,正在按程序处理,然后就不耐烦地让沈琼山顶上去。

      这媒体一波波的,沈琼山把一两句话揉开了反复地说,直说得喉咙冒火,脑子也恼火。什么是不是保护措施不到位,都设了围栏了,难不成还要在塔外建个铁壁铜墙?还有什么年久失修?十个小时前刚刚检查过你信不信。说出来吓死你,西湖景区这些文保单位,每一个都安装了百万千万的最新预防性保护控制系统,一群叽叽呱呱叫的鸭子真没见识。

      沈琼山在心里翻了一百个白眼,面上却是如沐春风把人民的公仆诠释到了极致,任你如何诋毁,我自岿然不动。

      花蝴蝶一样周旋了两三个小时,所长终于打发了人来唤沈琼山。

      阳光正好,出门的时候沈琼山还看到了上面局里的领导,一群人围在昨日浮标附近,仪器人员都已经就位。

      打捞也不费很多时间,一个上午就把所有石塔构件捞了上来,装在特制的箱子里运往岸边,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弄到高校实验室,用CT扫描检测了一遍。

      一个下午时间,高校那些花白了头发的专家就出具了报告,证实石塔并没有受到损坏,只是石塔外层日积月累的包浆被洗去了一层。石塔外的围栏减小了船的速度,湖水和淤泥又起到了第二层缓冲。此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原样安装回去罢了。

      下班前,专家的一个学生找到沈琼山,递给他一只包好的匣子。

      “这是一起送来的,不是石塔的构件,老师让我送过来。”

      沈琼山接过翻来覆去地看,金属材质,还挺沉,不像是文物,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游客掉进湖里的,被蛙人一起捞上来了。

      “好的,谢谢。”

      以防万一,沈琼山用布原样包好,找了个抽屉放进去。

      第二日,所里就雷厉风行地把南塔安了回去,又加固了周边的围栏,发出公告。这事就这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沈琼山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脑,想继续写之前的报告。事故之前写了一半,隔了三天已经有些陌生,沈琼山全文浏览了一遍,却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哪里缺了少了。

      “春秋时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是百越中的於越人,这个民族崇鸟。《博物志》曰‘越地深山有鸟,如鸩,青色,名曰冶鸟,越人谓此鸟为越祝之祖’,宁波鄞州出土现藏于浙江省博物馆的羽人划舟纹青铜钺即是一实例。这种对鸟的崇拜可以追溯到史前。……”

      史前,史前什么?

      依自己吹毛求疵的习惯,这里肯定还有一句直接说到史前的某一物,不会指代不清。到底是史前什么?

      史前浙江地区,良渚?崧泽?不对,良渚之前是什么?为什么没有一点记忆?

      肯定有,到底是什么?

      沈琼山耙了耙头发,烦躁地走来走去。

      “傅林,良渚文化之前是什么?”沈琼山喊住了刚好经过办公室门口的同事。

      “啊?”傅林一愣,张口就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又停住了,皱了皱眉,然后说,“没了,良渚文化是浙江地区发现的最早一个史前文明。”

      “是吗?”沈琼山犹疑。

      “是,良渚是最早的。”这次傅林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道。

      傅林这么肯定,沈琼山只好把那一句“这种对鸟的崇拜可以追溯到史前”删掉,继续写下面的内容。

      吃过午饭,沈琼山往楼道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我想查看一下浙江地区史前时期的骨角器,写研究报告用。”沈琼山站在库房门口对文物保管的同事谢珠玉说。

      “那你在这里登记一下。”谢珠玉推过来一本薄子,然后在抽屉里找出了一串钥匙,带沈琼山往里面走。

      沈琼山找到贴着良渚文化的架子,摆放的位置很奇特。

      “为什么良渚文化的藏品从第三个架子的第四层开始放?”

      谢珠玉走过来看了看,“一直都是这么放的啊,前面这些应该是为以后发现更早的文化类型预留的吧。”

      那常理而言也不应该从不尴不尬的第四层开始放。沈琼山走到第二个架子前,仔细看灰尘落得并不均匀,隐隐约约有个形状,侧边还有标签纸张贴后留下的一点点黄渍。

      “这里原来放的是什么?”

      “这里从来都没放过东西。”谢珠玉搞不清沈琼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对着空架子研究了半天,“骨角器还看吗?”

      “哦,看。”沈琼山心里的那点不对劲更深,但也心知再待下去也无益,随意装个样子看两眼就离开了。

      谢珠玉跟着走出库房,在关门前不知为何又看了眼最深处的空架子,“那里……”,谢珠玉下意识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晃了晃脑袋,锁了门离开。

      “真的是奇奇怪怪。”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本《淡盐水考古志》收藏破百啦,又有动力开新文了。
    就大纲来看,大概又比较短,所以肯定会写完哒。不过更新时间不定,憋不出来只能缓两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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