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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空白的纸 ...

  •   没有人可以赋予他人意义,除了人本身。

      ——绯花闻雪

      17岁的太宰治在想什么?

      当他站在月光下,看着眼前狼狈懵懂的无心之犬时,他在想什么?

      月明星稀,林野寂静。

      面前空地上的尸体还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有些难闻。

      一条狼狈的,瘦骨嶙峋的小狗就站在他的面前。

      脸颊上还有着擦伤和划痕,混杂着尘土,瘦弱的身体也似乎不堪重负,面色苍白得过分。

      少年站在哪里,警惕的看着太宰治。

      一条流浪狗。

      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一条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拥有,但爪牙却无比尖锐的狗。

      多有意思。

      太宰治有一百种方法让这条狗追随自己,将他收入麾下。

      而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轻轻拨弄棋盘,漫不经心地下达几个指令,悄无声息的弄死一些渣滓,然后只需要打理整齐,挑个时间出现在预设的位置等待就可以了。

      这个计划唯一的缺点就是树桩坐着不太舒服。

      不过对于一条狗来说,却已经足够。

      狗是一种慕强的生物,只要表现出自己的强大,他们就会变得温驯。

      狗也是一种执拗的生物,只要给他们一个目标,他们就可以不顾一些的去达成。

      “不吠的恶犬”。

      和狗狗也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太宰治兴致缺缺,惫懒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无论是愤怒的情绪,还是少年的质问,都是他早已预料到的部分,甚至是最后的那个要求,他都早有所觉。

      但直到少年真的询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太宰治却还是迟疑了片刻。

      “您能赋予我——生存的意义吗?”

      少年问。

      他不懂得人类的情绪,黑色的眼眸如同死寂的潭水,却又因为连本人都无法理解的愤怒而燃起火光。

      多有意思。

      他想要生存的意义。

      一条活在杂草和骨骸里的狗,想要作为人的,而非牲畜的,活下去的意义。

      想要连太宰治这样的人寻求了无数年,都寻求不到的活下去的意义。

      能赋予他吗?

      或许可以。

      但谁会指望一个求死者赋予他人生存的意义?

      谁又会指望一个懵懂的孩子去教导一只同样懵懂的狗?

      没有人能够承担起这样沉重的承诺,也没有人能够保证,他能赋予另一个人生存的意义。

      他能用什么样的身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又有什么样的资格,去充当这样的引导者呢?

      赋予生存的意义,这是连神明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站在少年面前的是17岁的太宰治。

      他阴郁狂妄、肆无忌惮、行事无所顾忌、不需要伪装、永远随心所欲。

      他不明白生命的分量,也不懂得承诺的重要,更不明白如何保护一些柔软的事物。

      他只是肆无忌惮的对这个世界展示出自己格格不入的锋利棱角,就像是猝不及防暴露在自然界里的小刺猬,只顾这一刻,不考虑任何后果。

      “可以。”

      太宰治轻描淡写的回答。

      或许连他本人也不明白这句承诺意味着什么,在他真正理解之前就懵懂的将厚厚的丝线缠绕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只是他说过的无数浑话里面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也是他部署的所有行动里最普通不过一次。

      他得到了一个部下,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开始去教导他,当然,对于对老师一无所知的家伙来说,也可以说是驯养。

      要怎么驯养恶犬?

      用疼痛、用憎恨、用愤怒、用高高吊起永远够不到的甜美糖果。

      而他也履行承诺,为芥川龙之介选择了一个意义。

      ——复仇。

      向过去复仇,向痛苦的来源复仇,向忍受的一切贬斥和折磨复仇,向......

      向太宰治复仇。

      这就是太宰治赋予芥川龙之介的“意义”。

      芥川龙之介将永远追逐着太宰治,战胜他,打败他,得到他的认可,亦或者——

      将他亲手斩于刀下。

      当然,谁都知道,这根本不算真正的意义。

      17岁的太宰治不知活着为何物,不明白普世的生存意义是什么,他也在这虚幻的世界里不断摸索。

      但没关系,他想。

      只要他跑在最前面,永远挡在芥川龙之介的前面,那么芥川龙之介就不会犹豫,他只会为了追逐太宰治而不断前进。

      而在不断追逐的过程中,是否就能找到,人类所认可的,独属于芥川龙之介的,“真正的意义。”

      ......

      太宰治看着眼前的芥川龙之介。

      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芥川龙之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他在想如何回答芥川龙之介的问题吗?

      他在想自己的17岁吗?

      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看着芥川龙之介。

      思维病变让少年的黝黑的眸蒙上了一层雾霭,瘦削的身体站得笔直,黑色的头发也乖顺的垂落在耳侧。

      似乎只要招招手,就会冲上前摇尾巴。

      他重复问着年少时就问过的问题,单纯的以为会得到一样的答案,以为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太宰治会为了一个不好用的属下勉强维持着虚假的伪装,履行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但怎么可能呢?

      太宰治可是个恶劣的混蛋。

      “不能。”

      太宰治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眼前的芥川龙之介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无措的神情。

      但太宰治没有就此打住,他看着芥川龙之介,如同一个临死前回光返照的人,略去了那些无用敷衍,将所有的话说到彻底。

      “生存的意义,这样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赋予啊。”

      太宰治的神情还是那种惹人厌的散漫,令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说到底,赋予意义这种东西,连神明都不可能做到吧。”

      “人诞生在世界上的时候,就是一片空白的。”

      “神明令人诞生,却都无法予人以意义,你又怎么会觉得,别人能够赋予你呢?”

      他鸢色的眸如同幽潭,倒映着一个颠倒的世界。

      “神明不能,父母不能,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能。”

      “我也不能。”

      “空白的纸,别人再怎么涂抹,也会留下涂抹不到的缝隙。”

      ”只有纸本身去寻找,本身去填补,本身主动改变,才能真切的,毫无遗漏的填补完全。“

      “芥川,你明白吗?”

      太宰治看向芥川龙之介,少见的没有那种刻薄的神情。

      “没有人可以赋予你意义。”

      “你要自己去找,自己去追寻,自己去探索,摸爬滚打,碌碌营营——直至你能找到他。”

      “直至你觉得,你不再是空白的,是彩色的,并为此死而无憾。”

      “所以——”

      太宰治忽然露出一个笑,那种轻飘飘的,虚幻的笑容。

      “要不要考虑斩断和我的羁绊呢?”

      “毕竟你追随我的理由其实根本就不成立哦。”

      “而且斩断之后就不会思维病变了,也不会继续痛苦和怨恨了。”

      他甚至眨了眨眼,语气轻快: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就连森先生已经同意了哦。”

      他脸上带着笑容,目光却冷淡到死寂,如同传说里引人堕落的恶魔,总是说着花言巧语,心却不起波澜。

      “就此断掉,如何?”

      ......

      断掉吧,断掉吧。

      有人会想要留下不幸的来源吗?

      有人会想要留住一段畸形扭曲,布满了怨憎与痛苦,充斥着暴力与贬低的羁绊吗?

      有人会容忍自己的大脑一辈子都不为自己控制,永远被别人所牵动吗?

      断掉吧,断掉吧。

      断掉自己为是的情感,断掉不合常理的羁绊。

      然后向前走,往前走,走出这个虚假的黑色世界。

      “在下明白了。”芥川龙之介说。

      黑发的少年站在那里,黝黑的眼眸因为思维病变而混沌,看不清底色。

      但似乎有什么明亮的东西在里面燃烧。

      明亮的,执着的,义无反顾地。

      “但——”

      “请恕在下拒绝。”

      太宰治忽然瞪大眼睛。

      就连那幅虚假得令人生厌的微笑模样也在这声拒绝里,骤然溃散。

      为什么?

      为什么会拒绝?

      哈,你难道没有受够这种愚蠢的关系吗?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笑话吗?

      你难道......

      “太宰先生。”

      身形单薄的少年站在那里,没有冲动,没有愤怒,只是很平静的站在那里。

      很多人会说港口黑手党的“无心之犬”就是一条疯狂的狗,冷血刻薄。

      但当他褪去一切,站在那里的时候,他也只是个相貌清秀的病弱少年,就像白纸页上悄无声息落下的一点墨迹,又或是荒芜焦土上不经意落下的一抹雪......

      纯粹。

      芥川龙之介是个很纯粹的人。

      纯粹的追求,纯粹的忠诚,纯粹的信任,纯粹的恨,以及纯粹的......爱。

      亲口承认理由不成立又怎么样?首领的行为又与他何干?

      他是芥川龙之介,是已经找到了意义,不再孤独,不再迷茫的芥川龙之介。

      不会有其他人,不需要其他可能,不需要乱七八糟的假设。

      就在那一刻,只在那一刻,在他遇见太宰治的那一刻,一切就尘埃落定。

      象征着命运的厚重丝线将两人缠绕,牢不可破的契约就此成立。

      “叛逃可以,人虎可以,就算在下尚未理解您的用意,那些也都可以。”

      “假话无所谓,真话也没关系。”

      “唯独这个命令,在下无法接受。”

      “因为对于在下而言,您是很重要的、无法舍弃的——”

      芥川龙之介单膝跪下,他垂着头,霜白的发尾落在胸前,如同他们第一次初见,如同灰暗过往中的零散真心,夹杂在混乱的思维扭曲中,用一种荒谬的,不可能出现的称谓,无意识的说出。

      “老师......”

      是命运给予的,是他亲口许诺的,是“我”亲手选择的,独一无二的,老师。

      太宰治忽然顿住。

      -

      太宰治不明白怎么当老师。

      对于他而言,老师可能就是拿着书本和竹板,总是冷着脸,吝啬于夸奖的存在。

      所以他也是这么做的。

      冷漠、残酷、吝啬于夸奖,一股脑地将自己在黑手党立足的生存准则全部灌输给他的第一个学生。

      用什么手段无所谓,就算是残暴的,会被怨恨的也无所谓。

      要让他学会东西,要让他记住教训,要让他能够独自一人站稳脚跟,这些都是可以舍弃的部分。

      直到他遇见织田作。

      直到他叛逃。

      直到他见识过了,织田作所说的黑暗另一头的白。

      他忽然想起,人是不可能作为一把刀活着的。

      17岁的太宰治在雕刻上太过拙劣,也没什么耐心,只是粗暴的切割打磨,想要用最快的方式雕琢出最好的钻石。

      他不否认自己的手段残酷,也能坦然面对一切指控,甚至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位老师。

      也许在未来的某天,敦君会克服自己的那点小羞涩,这么称呼他。

      但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敦君,不是自己第一次用上耐心细致打磨的钻石。

      是芥川龙之介,是无序生长的杂草,是血与灰里走出来,让寄予厚望的自己无数次“失望”的存在。

      是一个他从来没有承认过的,非普世定义上的,弟子。

      是即使思维病变,即使像个笑话,也要留住的羁绊。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太宰治好像看到了一条细线,穿过自己的手腕,被芥川龙之介紧紧的攥在手里。

      也许是这条线太过令人好奇,也许是他的理智被侵蚀,也许是他自己也产生了思维病变,他竟然也会伸出手,碰了一下。

      于是一声钟声响起。

      指针回到最合适的位子,错乱的思维碎片填补在空缺处,扭曲的色块变回原来的颜色,朦胧的雾彻底散开,如同大梦初醒。

      在这一刻,至少在这一刻,太宰治承认。

      他认可了这条“线”。

      于是——

      思维病变,解除。

      -

      芥川龙之介的神情有些茫然,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清醒感,后知后觉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让他有些迟钝。

      他看见他想要救的人,被说了快要死掉的人站在他的面前,手臂和脸颊上还带着擦痕,托着腮垂下眸看他。

      “芥川。”太宰治的语气有些轻:“私自行动的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吧。”

      芥川龙之介一个激灵,连混乱的记忆都顾不上,立马进入工作的严肃状态,大脑里飞速略过一系列处罚手段。

      “抱歉,太宰先生......”

      可芥川龙之介还没说完,忽然感受到一股轻柔的力道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很轻,像是天空中漂浮的云朵,游乐园里彩色的棉花糖,橱窗里柔软甜腻的红豆沙。

      而他竟然也会因此失神片刻。

      等到他反应过来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某个家伙伸着懒腰,懒散的朝出口走去,芥川龙之介甚至还能听见他似乎带着笑的声音,

      “要记得自己去领罚哦,龙之介。”

      芥川:!

      龙之介?!

      龙龙龙龙之介?!!

      太宰先生叫我龙之介?!!

      芥川恍惚被开了一枪,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不是还在病变啊。

      芥川陷入沉思。

      -

      远处的高塔之上,带着白色哥萨克帽,披着厚厚披风,似乎很怕冷的青年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他抖了抖,把外面的披风拢了拢,过分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苦恼。

      “呀,骑士拯救公主的戏码竟然已经演过了啊,还是晚了一步啊。”

      他伸手拨弄着桌面上的苹果,鲜艳的苹果表皮红得过分,像是流动的血液。

      “不过没关系,公主和巫师的故事,似乎也颇有看头。”

      费奥多尔笑了笑,停下动作,将手中的苹果放回果盘里。

      “你说是吗?涩泽君。”

      红色的苹果堆中,一颗苍白的头骨静静伫立着。

      起雾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思维病变有不同解除方式,一个是彻底否定即羁绊断掉,一个是选择承认即认可羁绊
    突然想起来了还有这么多坑了,但发现自己改不下去了,先按照原想法写完吧
    早期古早作品了,很多想法不成熟,也不会再改动了,可以看看发表时间,发现不对建议请及时点叉,避免触碰自身雷点
    一切违和都是ooc,祝大家找到自己喜欢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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