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九月》叶0梦

1、第 1 章

　　“这个学生是石书记家的亲戚，破格降分录取进来的，肯定是个大麻烦，想办法把他推给另外一个班。”
　　故意压低的声音从老旧的办公室内传到冷若的耳朵里，她站在楼道的阴影里，躲避着刺眼的阳光，作为C大的教师，被“人精”系书记糖衣炮弹哄骗，硬生生当上了班主任，虽然只有25岁，但对于这样的事，她早已见怪不怪，世人皆趋利避害，靠着利益维系彼此的关系，为着钱权相互算计着，只是这次又算计到她的头上了，第四次了！
　　第一次，推给她一个病学生，取掉了半个头盖骨，半颗脑袋深深陷下去，就像被切掉半块的西瓜，走路都颤颤巍巍，随时会跌到，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第二次，推给她一个被留级的问题女生，在宿舍药物堕胎导致大出血，差点丢掉性命，为了爱情要死要活。
　　第三次，推给她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学生，他们嫌弃那是个男生，且是艺术生，不好管理。
　　在他们眼中，想要推走的学生是“垃圾”，会给班级抹黑，拖后腿，会阻碍他们评优，评职称，他们自私地想要踢走一切阻碍，哪怕面对是个无辜的学生，是个活生生的人。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她照单全收了他们眼中的“垃圾”。
　　这一次，她坚决不要了！
　　管他是校领导石书记家的亲戚，还是谁家的宝贝，不要就是不要！
　　她不为评优评职称，只是讨厌那些精于算计的人。
　　她匆匆下楼，想要将那些从办公室源源不断传来的如苍蝇嗡嗡的算计声甩在身后。
　　“冷老师，正要找你呢，喏——这是你们班新来的学生，我已经让他在大门口等着了，你去接待一下哈。”
　　“书记——我们班——满了。”
　　系书记将新来的学生资料塞进冷若的手中，没等冷若将话讲完，便像只老狐狸，呲溜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满了”两个字空荡荡地飘散在空气里。
　　冷若想，不管如何她还是不要这个学生，系书记怕得罪资历老的教师，就耍赖皮，推给她这个新教师，可她也不是好惹的，她也会耍赖皮，她计划着将学生领到系书记的办公室，就麻利地闪人，将如何安排那个学生的问题再次甩给系书记。
　　走出办公楼，冷若在学校大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三个人影，是一对父亲母亲还有一个男孩子，父亲母亲像守护神站在左右两边，夫妻手里提着打包小包的生活用品，男孩子高出父母许多，看起来有些突兀，空着手。
　　那大概就是校领导石书记家的亲戚吧！
　　该死的关系户！
　　冷若匆匆瞟了眼学生的资料，目光落在了名字那一栏：莫心。
　　校园里遍布四季常青的棕榈树，繁茂而高大，遮掉了很多的阳光，所以整个校园总是有很多地方处在绿色的阴影中，夹杂着棕榈树湿漉漉的气息。
　　九月的阳光散落在Ｃ大的操场上、教学楼里、食堂和图书馆里，不像夏天那么热烈，也不像秋天那么冷清，好像C大的九月是处于夏天和秋天的灰色地带。
　　冷若就在那样的九月遇见了莫心。
　　C大的九月。
　　带着棕榈树气息的九月。
　　“你好，请问你是冷老师吗？”
　　“我是的，你是莫心的爸爸？”
　　“你好冷老师，我是莫心的爸爸。”
　　“你好冷老师，我是莫心的妈妈。”
　　一家三口站在一片空旷的水泥地上，父亲母亲一脸笑容，见远远走来的冷若，忙打招呼，一看就是非常幸福的三口之家，父母亲看着也是非常和善的人，倒不像是靠着关系走后门进来的难缠的人。
　　那个叫莫心的男孩子安安静静地站着，九月正午的阳光包裹着他瘦瘦的身躯，除了那双清澈的眼眸，似乎跟别的男孩子并没有区别，属于掉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了。
　　冷若扫了眼男孩子，恰好迎上那双清澈的眼眸，心惊慌了一下，她作为新生班主任，在过去的一个周里，已经接待了五十多个学生，见过无数双眼睛，有怯生生的，有冷漠的，有过度机灵甚至狡猾的，有呆板甚至呆滞的，那样清澈的双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像高原上的湖水，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杂质，慌乱地避开，却发现那个叫莫心的男孩子目之所及并没有她，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父母身边，未说一个字。
　　父亲：“冷老师，我们是不是先送孩子到宿舍把床铺整理好？”
　　母亲：“冷老师——”
　　冷若：“嗯啊——嗯。”
　　冷若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胡乱地应答了。
　　父亲：“那宿舍的钥匙？”
　　父亲目光落在冷若手中一大长串钥匙上。
　　冷若犹豫了一下，慢慢取出一把钥匙，递了过去，说：“16栋，620，等床铺整理好了，来办公楼办理一下手续，我在办公室等着哈。”
　　冷若有些恍惚，自己不是咬牙切齿地暗下决心不要那个学生了么？为什么那么爽快地收到了自己班级里，她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行为，蔫头耷脑躲避着阳光，沿着棕榈树投下的阴影，慢慢踱步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只剩下冷若，她小小的身躯陷在皮质沙发里，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一摞资料上，最上面的是莫心，一个十九岁少年。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她很不喜欢。
　　哗啦——
　　她拉起窗帘，老旧的办公室光线立刻变得昏暗，连续数日接待新生，五十多个学生信息录入，贫困认定，准备上课教案，她实在是有些累了，瘫软在皮质上发上，微微闭起了眼睛。
　　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惨白中，汇聚在教室门口的少男少女脸上挂着嘲讽，眼里投射出轻蔑，穿着包臀裙的女老师整张脸扭曲着，她尖锐的辱骂声似乎要刺破冷若的耳膜，他们将小小的冷若围在中间，向她投掷粉笔、撕碎的纸张，吐着口水，女老师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嘲讽和辱骂。
　　“垃圾！”
　　“贱货！”
　　“赶紧去死了重新投胎！活着恶心人！”
　　“世界上就你最贱！”
　　贱！贱！贱！
　　那些辱骂声带着回音，扎入冷若的耳膜，即使她紧紧捂住耳朵，也于事无补，她蜷缩在冰冷的墙壁边，小小的胸腔被恐惧无助填满，她要逃离，逃离包围她的人群，可脚步越来越沉重，身后是更加疯狂的辱骂。
　　她窒息，绝望，痛苦挣扎着……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唤醒噩梦中的冷若。
　　原来是梦啊！
　　冷若背脊发凉，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左手交叠右手，全是冰凉的感觉，恍惚中看到莫心静静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被允许进入。
　　“进来吧，坐这里，填一下这个表。”
　　莫心按照冷若的指示，坐到一张办公桌前，看了眼表格，拿起笔来填写。
　　冷若起身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洒进办公室，瞬间照到莫心身上，那张静谧带着慵懒气息的脸庞冲进冷若的眼眸中，她稍稍松了口气，想这个学生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冷若和莫心再无任何对话，整个办公室只听得见笔尖触碰纸张的沙沙声。
　　冷若因噩梦而收紧的心脏渐渐舒展放松开来，她打量着正低头填写表格的莫心，长长的的睫毛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眸，顶着一头微卷而蓬松的头发，黑色T恤下露出白皙的肌肤，散发着沐浴露的味道，显然是才洗过澡。
　　冷若缩着鼻子，嗅着那股沐浴露的香味，仔细辨别着。
　　茉莉花香味！
　　那香味似乎有迷幻的作用，紧紧围绕在少年的周围。
　　冷若想，这个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肌肤白皙，瘦骨零丁，满身脂粉味，乍看倒像个女生！
　　“老师，填好了。”
　　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她抬眼恰好瞥见莫心凸起的喉结，瞬间击碎可笑的定论，她检查了一下基本信息表，莫心毕业于某某市一中，家住某某市某某小区，父母姓名，等等其他信息，均没有什么错误。
　　冷若：“你的学籍档案呢？”
　　莫心：“忘家里了。”
　　冷若：“下次回家记得带来。”
　　莫心：“嗯。”
　　冷若：“没什么事了，回去吧。”
　　莫心转身就走了，甚至没有道别，冷若心里有些不舒服，毕竟他是别的班主任嫌弃的，自己算是好心收留了他，又在办公室等了他那么长时间，而且好歹也是他的班主任兼专业课老师，他竟然就那么漠然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