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茶深

21、眼睛

　　21眼睛

　　格子蹲下去，掏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墓碑挂着的蛛网，昨夜下了一场山雨，雨珠凝在上面，青幽幽的小钻石一样，她双手合十念叨着数据别出错实验顺利，起身告辞，容星瀚像她道谢。

　　洞庭一路走得不顺，磕磕绊绊的，改造后的容家他并不熟悉，原本记忆中是该绕过的喷泉碾成了水泥地，又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撞到了新筑起来的警示牌，怀中的花七零八落。

　　容星瀚给一个袖子给他牵，他捏着一个角，感觉掌心都是山间的露，潮湿清凉。

　　原来死是这样的事情，容星瀚上去献花，鞠躬，那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这才扑面而来，从那硬邦邦的大理石碑面，凿刻的字迹沁下去的水迹，旁逸斜出的矢车菊而来。

　　这个人消失了，爱的恨的，快乐的痛苦的，并不是从死亡的那一刻带走的。而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无论好的坏的，都不再会有结局，死亡才是最重大的戛然而止。“诶，你说你……”

　　你对我是爱是恨还是根本无所谓呢？这些年你有后悔过吗？茫茫尘世，已经无人知道答案。他的不甘和愤恨，像是无边巨海中漂泊着的日日腐朽的枯木，沉不下去，靠不了岸。

　　他揉揉鼻子，觉得像电视剧那样对着石头讲话好傻，转过头去看洞庭，“好了，我拜祭也拜祭完了，关机的事，能别再提吗？”

　　洞庭说：“谢谢你。”

　　“我拜祭我亲爸，用你说什么谢。”容星瀚说。

　　“嗯，对。”洞庭罕见地附和他，语气软而模糊。

　　“回去吧。”容星瀚拍拍手，跳到下一个台阶上。

　　“小容先生。”洞庭在背后叫住他。

　　“啊？哦。”容星瀚以为他是下不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下引。

　　洞庭站在原地不动，他深黑的眼睛对着他。“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容星瀚愣住了，“什么，什么这样？”

　　洞庭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留下一截白而尖的下巴。“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想知道吗？”

　　他问容星瀚想不想，语气却像一个堵满碳酸细密气泡的玻璃瓶，要炸开了。无视任何人的意愿，找不到出口的东西堵塞着，源源不断发生着，无法遏制无法消灭的东西，要从身体内部冲出来。

　　“刚开始只是一点点，比如图像分析突然报错，比如有短暂的视野的明灭，然后bug越来越多，多到警报一层叠一层，如果用人类能理解的话说，大概就像重度耳鸣吧，然后有一天，蓝色在我的眼睛里消失了，可是没有关系，那没有颜色的东西就一定是蓝色，只是有时候为容先生挑领带会选错，但他是个不会苛待机器人的人，所以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常常觉得难为情。”

　　“后来他没有那么忙的时候，我终于和他说了，希望他能让团队着手研究一下，没准是个大突破，我身上任何东西都是实验，任何问题都是研究的机遇。结果就是，光环守则。光环守则是完全无害的，稳定的，一切的根基，它没有错，错的是我，我的演算模拟程序，渐渐的，连对一个人的偏爱也模拟出来了。光环守则为了遏制这个bug，启动了危机程序去弥合，原来只是个小裂缝，口子越来越大，需要越来越多的能量，直到光是要围追堵截这个bug，就能让我的图像分析模块整个过热无法启动。我说过吧，我的硬件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算什么bug。”容星瀚喉咙发干，他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本能地想要逃走，洞庭的话围堵着他，他身后只有亲爹的坟墓。

　　“容先生亲自这样告诉我的。如果我自己不能自行撤销那条错误的程序，我身上一个一个模块的运算都会被光环守则的第一命令挤压，下一个也许是平衡系统，也许是仿生皮肤感知系统，也许是音声接收分析器，我会慢慢地，慢慢地，整个身体都成为光环守则和bug抢夺的战场，听不见看不见没有触觉也没有嗅觉。”

　　一个活着的坟墓。

　　“所以小容先生，为了你我都好，请允许我关机。”

　　“这叫什么你我都好，你有问过我意见吗？你这算什么。”容星瀚大步跨过去，捏住他的手腕，“你想死在容宅，死在他墓前，当初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他抖着声音质问洞庭。

　　“我来了，让你觉得不好了吗？”洞庭轻轻拨开他的手，轻轻地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