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茶深

19、溺水

　　19溺水

　　影影绰绰，水边倒影一样的红，黄，白消失了，那曾经是匕首，燃气灶，沙发垫。蓝色也没入水底沉沙，只剩下黑了。

　　人类有种心灵感应一样的东西，背对的时候能感觉到视线刺在背后，一个眼神就能洞悉对方的喜怒哀乐，但是他没有，他只有繁复的严丝合缝的计算，于是一块拼图失掉了，画面就哗啦啦地坍塌破碎往下掉。

　　他感觉容星瀚一只手撩开他的头发，是一缕风，那是手吗？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又不太敢确定。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晚。”

　　“你一直醒着吗，我是说，你一直没有休眠吗？”

　　洞庭缓缓地摇摇头，“没有。”

　　拖鞋踢踢踏踏擦着地面的声音，离他远了一点，“你试试站起来，走到我这里来。”

　　洞庭朝着他声音的方向，床垫不稳地往下陷，保持平衡的指令跟着司南一起静默，四肢不是自己的，他试着直起身子，程序却一直在为重心报警。

　　总是报警，刚开始眼睛出问题的时候也是。

　　让人心烦。

　　洞庭咬咬牙，无视了一直弹出调整指令的平衡系统，脚伸下去，往下踏。

　　是冰凉的地面。

　　他没来得及迈第二只脚，尖锐的警告声已经告诉他他要摔倒了。

　　容星瀚甚至没来得及接住他。

　　像是一堆零件，膝盖，胳膊，脸，手和脚，仿佛是分开砸下去的一样，洞庭耳朵里甚至有它们零零落落的声音，碎了一地。

　　冰凉的液体浇下来，落在眼睑，睫毛和脸上。

　　“我撞到了什么？”洞庭爬不起来，趴在地面上问。

　　有金属罐子在地面上来来回回空荡荡的晃动的声音。

　　容星瀚像是呼出了好大一口气，伸手去拉他起来，说：“没事，不用的颜料。”

　　纸箱里被封装的罐子倒了，一些丙烯颜料和调色油，蓝色的黏稠的，落在机器人无机质的脸上，像是高处开的鸢尾的眼泪。

　　容星瀚扯了几张外卖宣传单铺在地上，拉他去清洗。他们家热水器也是最老的那一款，时常打不着，容星瀚蹲在一边挽起袖子试水温。

　　“我用凉水也可以。”洞庭赤身裸体站在浴缸里。

　　花洒终于开始热起来，容星瀚把水柱往他脸上喷，机器人没躲，“热水好洗一点。”

　　“抱歉。”洞庭说。他说这句话表情一点也不抱歉，比那些车站里负责验票的四四方方的机器人更冷冰冰。

　　“没什么，反正也没什么用，正好提醒我扔了。”容星瀚挤了一大坨洗衣液在手里，“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不行待会我出门买点酒精。闭眼啊。”

　　他直接跨进浴缸，对着洞庭的脸搓。很光滑，温温的，就像是真的皮肤，还有点肉，洞庭的脸被他揉出一个肥嘟嘟的很幼稚的表情。

　　颜料哗啦啦往下掉，本来就是便宜货，是不是真丙烯都不知道，淡蓝色从洞庭脖子流下去，在脚边转了个弯，冲入排水口，他的皮肤好像也染上淡淡的蓝。

　　“为什么不画画了呢？”洞庭问。

　　“不喜欢了呗。”容星瀚回答。“没意思。”

　　“小容先生现在找到更有意思的事情了吗？”

　　“也没有。就是画了也没什么成就感，也没有进步，还卖不来钱，就算了，每天活着已经够累的了。”

　　“是因为没有天赋吗？”

　　“喂。”容星瀚花洒对准他的脸滋了几下，后者眯着眼睛侧过脸。

　　“也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吧？”

　　洞庭说：“是容先生说的。”

　　“哼。”容星瀚冷笑。“他懂什么艺术。那老头子是个冷血动物，机器人都没他那么机器人。”

　　他一心只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学金融的，体面的，服服帖帖的，就好像一个人类版的洞庭。

　　也许他最开始只想要洞庭罢了。

　　水停了，脚步声又远了，“小容先生，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毛巾。”容星瀚比了比手里的抹布和自己的洗面毛巾，斟酌了一下选了后者。“你先别动啊，你再摔浴缸都要被你摔碎了。”

　　他走过去，洞庭湿漉漉的手搭上他的手腕，“我有一个请求。”

　　容星瀚挑眉看他，“我跟你讲工作这件事免谈了，你现在能干什么？在广播里给小朋友念故事书吗？哦，你还能联网是吗？”

　　“我想要关机。”洞庭说。

　　容星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个酸涩的气泡，像是溺了水。

　　洞庭的手指按在容星瀚的脉搏上，扣住了，“什么都不懂的是你，小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