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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带我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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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又是何必……”
明里缘抬起了她总是耷拉的眼皮,看向眼前端着热汤药的黑衣男子。
汤药冒出的热蒸汽不断冉冉上升,手端热汤药的这个男子的脸上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明里缘的话,盛了一小勺汤药,置于她嘴前。
类似的情景,这是第几天了?明里缘有了等死的心以后,每日浑浑噩噩,早已记不清日子了。
她从最开始雪中见炭的尴尬感动,到后来送神艰难的气笑,最后到如今难奈他何的无奈。
明里缘再次垂下了眼皮。
身前人执勺的那只骨节分明、堪比纸白的手,和她搭在被子上的那只蜡黄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明里缘就是不照镜子都能想象出现在的自己是有多丑。
可身前那人就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哑巴一样,沉默不语,手持那盛了药的勺坚定地停在她嘴边,仿佛她不张嘴,这药就能僵持在她面前到世界末日。
明里缘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在意那张契约吗?那张契约我早就撕掉了,你走吧。”
那人依旧不语。
傻子,她扯扯嘴角,心里如是说道。无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不知是在笑他傻,还是笑自己傻。
回想起来,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总是跟在自己身后。
像个背后灵一般,默默无语,却从未离开。
“那,带我走吧。”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
明里缘是一个笑话。
她是皇帝在外微服私访时从宫外带回来的神秘女子,有传闻是江南风尘瘦马,也有说是山间浣纱西施,但具体来历到底是未可知。和皇上的每一段火热感情故事一样,她也曾得皇上一时冠宠,娇横跋扈,风头无两。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野女子,把那些出身高贵的妃嫔全都比下去了,可以说是当真手段厉害。但是皇家的爱哪里会有长久,三宫六院三千佳丽,今天是你,明日终究要轮到她。皇帝选秀时看中一名宫女,开始了新一轮着魔。喜妒的明里缘被皇帝打入冷宫,当初得罪多少女人,如今一笔笔偿还。
派来冷宫侍候的侍女太监们都看明里缘在皇上心中已经凉透了,莫说是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平日里他们是根本不愿意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花心思,也没有一人在她身前伺候。这也使得男人都不用费力气避开人就能每日屁颠屁颠跑来端药倒水,洗衣叠被,还给她擦身,并定期输送内力以按摩。
多可笑啊,空荡荡的冷宫里,她堂堂明里缘靠着这男人伺候而活下来。
她以前是多么骄傲啊,TOP10名校毕业的MBA硕士海归女神,最年轻也是最漂亮的百强集团总公司部门经理,夜店女妖。穿越之后虽然惊惶但还是迅速适应,并骄傲地在这个不知名的古时朝代找到自己熟悉的节奏,游刃自如地社交,被众人追捧。而这个男人甚至连猎物都不是,他只是花蝴蝶在起舞展翅时无意间带起的一朵花瓣。
在与司启墨陷入热恋入宫之后,她就把之前一切都甩在了脑后。
没想到当初围着她转的一堆男人里居然还会有人锲而不舍地跟了来。
如今她把自己混成这幅德行,丑成这样,还有人愿意伺候,愿意要,她魅力还真大。
星稀的空旷夜幕下,明里缘虚弱地趴在这个男人温暖宽厚的背上,由男人背着飞快地躲开所有巡视守卫,她听着耳边的呼呼的风声,七想八想的。突然又有种想笑的感觉。
在两人成功离开皇宫后,她扭头看着皇宫的轮廓,距它愈来愈远,心胸中突然有种豁然开朗,舒出一口浊气的感觉。
她就真的吃吃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就是忍不住了。
男人对背上女人突如其来的笑依然是毫无波动的样子,像个机器人般只一个劲地拼命赶路。
明里缘打量着这个男人的侧颜,剑眉凤眼,高挺刀削的鼻子,薄厚适宜、适合亲吻的嘴唇,还有修理得干干净净的光洁下巴,身材挺拔,腰身劲痩,大长腿。常年面无表情,沉默内敛,如入鞘的剑,存在感极低。
这么个闷葫芦,居然喜欢她?还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但是谁能想到他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杀手会追到宫里来,每日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她?就像沉睡百年被认定的死火山,突然加热了周遭的温度,开始冒烟。
突然有点想看这个男人为她疯狂的样子。那一定会像火山爆发,熔浆翻滚一般好看。
明里缘现在又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一副病入膏肓的蜡黄脸样,内心有点骚动。她想,如果他愿意陪她,对她好,把她糊弄得开开心心,她说不定可以和他上个床,在死前满足一下他。
她的目光在这男人的公狗腰间盘桓,舔了舔唇,喉咙上下一滚动,暗暗发出咕噜一声。
搭在男人脖子两旁的无力双手,此时收紧了些。
男人背负着女人在夜里专心疾行着,突然间一顿,回头看了眼背上的女人。
她已经昏迷过去了。身体被病魔折磨太久,早就已经不堪人间重负,清醒时间越来越少。
悦来客栈。
男人直接背着明里缘来客栈订了房,连妆容衣服都没换。明里缘身上早就没有什么华服珠宝了,在旁人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正伏在男人背上睡觉的普通妇人。
他将女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无机质的黑色眼眸盯着她瞧了一会,恍然愣过神,转身搬了把椅子坐在床沿,闭上了眼睛。
——
明里缘醒过来时,她正坐在一辆马车上,身上披着一件厚重大氅,周遭的温度明显降了下来。手边小几上摆了几道茶点和一盅严丝合盖的热粥。
她轻唤了声:“小顾。”
马车慢了下来,车门帘子被那只天天端药的手掀开,男人的脸现在她眼前,看向她,黑眸里“写”着几个字:饿了?要喂饭吗?
半年多来的伺候竟然让明里缘从他那漠然无神的眼睛里读出这么句话,不管是这话本身还是这个突然被动点亮的技能都让她忍不住黑线。
姓顾的这个男人已经把车停下了,飞快脱下外面那件吹了风沙的外衣,换上一件新的,随即钻进车厢里头,手里拿着一把瓷勺。用热茶浇烫过之后,揭了粥盅的盖子,端起热粥舀上一勺喂到她嘴边,温度一如既往的刚刚好。毕竟他内力能当微波炉红外线使。
这一番业务已经熟练得能竞争上岗金牌保姆。
让明里缘嘴角抽搐的不是这个,而是那把被他从外面带进来的勺子。
敢情这粥从一开始就连勺子都没给她配,根本不给她自己吃的机会,就等着喂她呢。
她看向眼前这个永远一脸面无表情端着碗,执着勺喂她的男人。男人那眼神真的就像看石头一样,简直无欲无求表情包本包。让她再次怀疑是她想太多?
她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咽下男人喂的粥,开口道:“咱俩私奔的地儿你给找好了?”
男人喂粥的手一个抖,勺沿的粥掉在她外罩的大氅上。男人放了粥,抽了绢子认真擦了干净。
旁观的她笑得浑身颤抖。
男人继续喂粥,并不理会她的态度。
明里缘躲开那粥:“你不说,那我就不吃了。啧啧,拐了我私奔居然连要去的地都不和我讲。这是要把我卖到深山给瘸子老头当媳妇?小顾你很有长进啊。”那斜睨的眼神从眼尾里勾啊勾的。
男人两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微垂眼脸:“去哈舍尔雪山。”
哈舍尔雪山是大项国最北的通翡山脉的著名雪山,海拔高达千丈,常年飘雪,罕有人迹。
明里缘听见这个地方,有些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
带她去雪山隐居这是不可能的事,这不是男人能干出来的事。哪怕被全国通缉到无处躲藏,也不可能逃去那个地方,她的身体受不了太冷的地方,男人一向注意这点。
所以很大可能是带她去治病。
她直接问了:“怎么会想去那里?”
男人把盛着汤药的勺子往她嘴里一塞,待她喝下,才开口道:“带你治病。”
果然。
她暧昧一笑:“哎哟,这么怕我死了啊?”
男人不语,继续喂药,似乎要堵住她的嘴。
她又咽下一口,笑嘻嘻地说:“我治不好了哦。”
男人神情不变地喂药,坚定说道:“只要你想活下去。”
明里缘小声地笑了起来,整个人微微颤着:“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要殉情吗?”
“嗯。”
男人答道,对自己生死的事面色寻常,稳稳地把最后一勺汤药喂给明里缘。
明里缘觉得好笑,笑得更欢:“你这是要跟我到黄泉路上继续伺候吗?你屈臣氏大学毕业啊。”
男人又一次听到不太懂的词句,却也没在意,收拾了药盅出去了。
男人的态度和行为几乎是每日复制黏贴,像是可以黏贴一辈子。明里缘也没把男人的话放在心上。她倚靠在马车的靠垫上,打着呵欠。心胸开阔豁达,今日大脑也较平时清醒。
她听着外面的马蹄嘚嘚的踏地,车轮喀拉喀拉的滚动,还有男人偶尔轻甩鞭子的声音,对自己剩余不多的日子里的生活竟然感觉到一丝丝期待。
这一刻,她有点点,舍不得死了。
她这是产生了留恋吗?
人类还真是自私的动物啊。爱一个人时可以那么炙热,晕头转向,可是一旦被辜负,曾经那么浓烈的爱就会被消磨得一点不剩。更甚至,如她,被仰慕者海般汹涌澎湃的宠爱腐蚀,居然有种移情别恋的冲动。
她堂堂明里缘。
居然这么缺爱。
有些危险啊,还好她快要死了。
马车总体来说行进的速度还可以,男人坚持不骑马,用马车带足铺盖行李尽量给她一个舒适的逃犯旅程。是的,逃犯。快到通翡山脉时,男人已经开始不让她下车住客栈了,自己也打扮得很低调。虽然一路上时而睡着,时而昏迷,醒醒睡睡的没有规律,她对行走的日程没有概念。但是大概猜出那渣男皇帝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发了通缉令,而且如今通缉令已经传到了这边远地区。
你说这渣男,换了新对象,那没了用的破旧对象不拿出去换不锈钢盆,竟然还非要放到冷宫里占位置。等人跑了吧,还要浪费人力物力资源专门把人抓回去剁头。
明里缘抱着汤婆子,披着大氅,围着棉被,两眼放空地看着车门帘子,仿佛能透视到正在御马的顾车夫。
她有时候心情低迷时,会很想和他说:“别跑了,我自己有救没救我心里有数。你要是想跟我上床咱就抓紧,趁我人还是热的。”
可是看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蠢脸,想起他这两年干的傻事,嗓子就发涩得说不出话来。她感觉自己太残忍,怎么做,都残忍。
如果她身体能好好的就好了,她要这家伙一直这么宠她宠下去,她不会把心付出去,就这么被他爱着。
可惜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