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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丫头 ...

  •   白泠陷入了梦境,断断续续。
      血腥,四处都有人惨叫着倒下……大雨一直下一直下不停,她又变成了一个婴儿,被遗弃在大树之下。
      惊醒她的,是隐约传入耳中的,人说话的声音。
      “太过份了!我说我要去方家!那个贱女人说不定已经去了……你们把我的下人叫来,我自己去……”
      白泠皱起眉,睁开了眼。
      意识在迅速的清醒,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不很华丽但看上去宽大舒适的房间,白清正狼狈万状地坐在床头不远的地上,虽然嘴里叫嚷得凶,可是却不动。白泠再仔细看,确认她是被点了穴道。
      允乐扑将上来,急切地问:“白姐姐,你没事了么?你睡足了七个时辰了,我们用了好些药,连扎针运气都试过了,你只是不醒。你可好不好?身上觉得怎么样?”
      白泠微觉讶异,允乐的热情……她勉力的微微一笑,摸摸眼前少女的头发:“没事,青火弹里没放毒药,只是迷魂散罢了,常人大约要睡十二个时辰,我现在醒,恐怕还是你们的办法有用呢——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海哥哥家的庄子。”允乐说道。
      其他人看样子并不在,看看窗子,阳光明晃晃的,不知是上午或抑是下午。
      白清正在叫着:“你们好生无礼,等我穴道解了,一个一个打你们个半死!”
      白泠皱着眉,真是不通世务。你要真有打人半死的本事,就不会给点了穴放在地上。现在受制于人还不知道收敛锋芒,居然在大放厥词,若真是遇到仇家,还会容你解了穴来打他个半死么?
      恁蠢的一个小丫头,一点儿不象白家的其他人。
      允乐看到白泠注视白清,咽口口水,身子向后退了退:“白姐姐,你妹妹折腾的厉害,我才点她穴道的,原先不知道你是什么个状况,实在情急,她又一直不合作……”
      “无妨。”白泠幽幽地说。
      “喂,快给我把穴解了!”白清仍然不住口的叫:“死丫头臭丫头,等我穴解了,叫你好看!”又呼喝白泠:“你还愣着?快给我解穴!”
      白泠身上没力气,知道虽然恢复神智,功力却得等三两天才能慢慢回来,她见过青火弹的威力,知道这回运气好,碰上钟琳拿的青火弹里只是迷药,若是换成真枪真剑的动起手,那贯满了毒药的青火弹穿空乱啸……
      不能再耽误!
      “乐乐,你请允非过来,我有事和他说。”白泠说。
      “嗯,他便在房外。”允乐扬声唤了一句,允非果然推开门进了屋子。
      “劳你多费心了。”白泠轻声说。
      “应该的,白姑娘不用客气。”允非的目光在她周身打了个转,还是问了出来:“身上觉得怎么样?”

      白清叫得嗓子也哑了,允乐见白泠终于醒来没有大碍,又不责怪她制住白清的事,放下一大半心事。看允非和白泠似是有正事要谈的样子,她只是天真爱闹却绝不会不识轻重大体,一把抓着白清的手臂,把她半拖半拉的拖出了屋子,又关上了门。
      白清这时已经破口大骂,好在她再粗野,真正下等的粗话也是不会的,允乐笑吟吟地坐在台阶上任她骂,有下人路过,她要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坐在那里是又吃又喝。白清气得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只是嘴里也那么几句话,怎么骂眼前这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也当没听见一般,自己困顿了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再骂得几句,嗓子痛得实在难当,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往往这一招儿使出来,身边的人再没有不服软的。可惜允乐自己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撒泼撒娇这些招数无一不会,还是微笑着喝茶。过半晌,听着白清哭声低了,气也上不来时,淡淡的说:“喝口茶吧?”
      白清瞪她一眼。
      “你想不想喝?你想喝就跟我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喝呢?虽然你很有诚意的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告诉我你要不要喝。你不是真的想喝吧,你真的想喝吗?”
      这话她说得油滑无比,听得白清一愣一愣的,屋里允非的声音道:“乐乐,不要太欺负人了。”
      允乐伸伸舌头:“我可没有打她骂她,明明是她一直在骂我的。”
      忽然白泠的声音说:“乐乐,你且进来。”
      允乐一怔,以为白泠也要训她几句了,毕竟白清是她的妹妹。等她进了屋,白泠说道:“你掩上门。”
      再看白泠的脸上,神色却是怪怪的,似是有话讲不出来的样子,允乐一急,冲口说:“白姐姐不要气,我冒犯了你妹妹,等下我给她赔不是。”
      白泠摇摇头,又犹豫了一下,才问:“乐乐,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听别人说过的呢?”
      允乐一呆,万万没想到白泠问这问题,嗫嚅着说道:“我小时候……我娘常这么拿着点心逗我的,我刚才也只是随便说说,我可真没欺负你妹子。”
      白泠出了一下子神,想到自己确实是神经过敏了,只是……多年后突然听到从前耳熟能详的话,心里的激动实在压制不住。她微笑一下:“不要紧,她性子娇,多磨搓她一下也好,省得越大越不懂事。我就是听你说的有趣,随口问问。”
      允乐看她确实没有愠色,这才放下了心事,允非又使眼色让她出去,便又出了房间,合上了门。
      白泠的声音很低:“我所言讲的那个所在,就在这附近了。昨天那个女子所使的武器,你也看到了,如果里面装的不是迷药而是毒烟,我们这时可能已经没救。不过这东西做起来很不易,原料也难得,配药也得一定时候,近几年里,又使用了不少,存量应该不多。我想那个制药存药的地点,恐怕就在南面山中。”
      允非点头:“你的推想没有错,的确在那处。我的人已经探到了痕迹,只是没有摸进去。”
      白泠苦笑:“摸进去是不可能的,里面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登记的明明白白的,况且操纵者言讲,他们的亲人家眷都被扣押……他们是死也不会逃跑或是泄漏秘密的……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亲人,早不在这世上了……”
      允非一震。
      允东交手给他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已经言讲,这一次玉偶主人的交托,已经是最后一次。办完了这次的差,玉偶就已经全部收回。只是这一次的差,却是艰难之至,恐怕他心肠软,手段弱,未必能让玉偶的主人满意。允非先前绝不相信,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有什么困难的交付?难不成她想当武林盟主?难不成她想位极一方?有什么事是连智计百出的允东不能做的?
      可是白泠交托给他调查的事务,却是让他心惊了。
      这个沉静的少女,怎能有这样深沉的让人惊心动魄的秘密!
      白泠何等敏锐,允非只是略略分神,她明眸一扫,也不说出来,只是继续讲:“制药对人体极有害,大约三五年身体就已经不行……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让他们逃出生天……如果不行,也希望你能做最好的安排,多保住一些人命总是好的。”
      允非点头应是。
      “还有,那些存药,有的有毒,有的没有……虽然这样东西歹毒,可是,如果用在正经地方,也不见得尽坏……”白泠美眸流盼:“我虽然不知道允家的来历,但是,那些存货中,象青火弹一样威力强大的,也不在少数。若你们有用,留下也不妨。只是搬运不易。”
      白泠正说中了允非的心思。这女子十分精明世故,象他们这样的家族,有那样一批东西在手,自是如虎添翼,大家互利,做起事来自然更有效率。
      “若是真有用处,到时我可以提供搬运之法……虽然不易,可并不是移不得。”她清明的眼神中有一点迷惘:“还是可以运送的,不然,怎么样使用……”这闪神只是一瞬间,她立即转回正题:“水源既然找到,那么这几天便动手吧。”
      允非和她又说了几句,门外面白清的声音又叫嚷起来,还有允乐的声音。
      白泠叹口气,说道:“家教不严,真是让人见笑。”
      允非带着几分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这个少女与他之前遇到的人都不同,明艳的外表,细腻的心思……似有千百个心事,千百种面貌……
      真难相信外面那聒噪无知的少女是她的姊妹,一天一地,全然不同。
      “朱师兄在哪里?”
      允非一怔,回过神来,说道:“朱兄……在休息。”
      白泠秀气的眉一皱:“他受了伤么?钟琳难道去而复返过?他分明应该是躲过了迷烟才是。”
      允非一笑,她如此精明,料是瞒不过去,便坦白说道:“并不是那个女子,是令妹所为。令师兄当时没说出他的身份,令妹不知道他是谁,一错手间伤到。伤势不算重,只是令师兄嘱我不要和你说,怕你添心事。”
      白泠心中怒极,脸上却不带出来,推开门出去,白清和允乐又已经闹上,吵嚷不休。只是允乐明显是占着上风。白泠说道:“乐乐,把她的穴道解开。”允乐答应一声,伸手在白清背上穴道按揉,白清觉得原本阻塞的血脉一通,伸手就给了允乐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极响,允乐猝不及防,又从来没吃过这等亏,一时竟然呆着反应不过来。白清用力甚大,手掌都隐隐作痛,正要开口讥诮一句,忽然一股大力带过身子,不由自主地滴溜溜原地转了个圈。
      “啪啪”两响,脸上火辣辣的,早挨了两个嘴巴。
      白清长到十六岁,挨耳光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脸上象火烧似的痛起来,脑子还没转过来这是怎么样一回事,脸泪就哗哗的流下来。
      “你……你怎么打我!”她哽咽气恼,羞愤难当。眼前站着一个穿淡黄衫子的女郎,正是动手打她的人。
      “我自是有权教训你。”那女郎清声说:“我是你姐姐,怎么管教不得你?似你这般没规矩不知礼,我打你也没错。”
      白清呆得一呆,嗫嚅着说:“你……你是……我姐?”
      允乐一面揉着小脸儿,一面凑近白泠身边:“没错!你要不是白姐姐的妹妹,我们干嘛救你,让你中那个恶女人的暗器,又关我们什么事了?”
      白清直呆了半晌,脸上红红的两个巴掌印子,在白皙的脸颊上看来分外刺眼。白泠也觉得打得有些重手,才想凑上去看看究竟打的怎么样,白清尖嚷了出来:
      “你是我哪门子的姐姐!看着我们进屋也不搭理,我被钟琳欺负你也不帮手,任人家点我的穴欺负我你问也不问,倒帮人打我!我才没你这样的姐姐!你打量你真是我们白家的人?告诉你,我早知道了你是冒名顶替的,只是一直没拆穿你罢了!你蛇蝎心肠用心恶毒,混进我们家里想做什么?”
      白泠头里嗡的一声,身形一晃,允非站得近,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臂,只觉得她半身发颤手指冰凉,显是心情激动已极。
      白泠定一定神,说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这骗子,哄得我娘团团转,对我看都不看一眼,一心的疼你!你和我爹那年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根本不是我姐!你这恶女人,用心好毒,离间我和我娘的情份,冒充我姐享受富贵……”
      她只骂到这处,忽然间声音一窒,允乐伸手就点了她的哑穴。
      白泠的脸色惨白没半分红润,允非只觉得她身子簌簌而抖,嘴唇苍白微颤,象是褪尽了颜色将谢的花,心里只觉得怜惜难禁,挽着她的手,轻声说:“莫要气坏了身子。”
      对他们而言,白泠只是玉偶的主人,任务的托付者,她是否白家的女儿,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允乐也过来,一脸焦急地看着白泠:“白姐姐,你没有事吧?她胡说八道你可别气着。”
      白泠脑中乱成一团,千头万绪的,浑然不觉允非已经算是把她半抱在了怀里。缓一口气,定一下神,对白清说道:“你说的原没有错,我的确不是白家的女儿,是冒名顶替的。这件事,早在四年前,我已经和父亲兄长说得清楚,只是瞒着母亲一人。你又是为了什么,不告诉母亲真相的?”
      白清瞪大了眼,似要冲上来挥拳一般,允乐箝着她的手臂,令她动也难动。
      “你怕了什么?我替你说罢。你不想拆穿我,一是父亲和兄长们认可我留在白家,二是,你根本不想陪在母亲的身边,好不容易我回来了,你正好离家远去,死缠烂打的追慕方景宣,可是这样?”白泠语气平和,词句却犀利:“若是母亲知道了我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你又怎么能在外面流连不归?”

      不该……这样说话的。
      白泠深吸一口气。她从来都冷静善克制,今天却昏昏沉沉难以自控似的。
      “白姐姐,你没事吧。”允乐放脱白清的手,上前来扶白泠。允非状似不经意的抬一下臂,挡住了允乐伸过来的手。
      “我没事……”她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朱师兄的伤可严重?”
      允乐显是不及允非那样会砌词掩饰的,愣了一下,又看看允非,没有说话。
      白泠心里已经猜到,她还昏迷不醒,朱勇历却能放得下心不守在一旁么?决计不会,除非是他伤的严重。
      远远来了个仆人,施礼说:“允公子,庄主说有客来,请你去见一见面。”
      白泠站直了身子,对允非说:“既然是主人有请,你便去吧。”望了白清一眼,只想叹气。头痛得很,该拿她怎么办?定一定,说道:“找人看着她一下,别让她自己跑脱了。”允乐答应着,扯着白清去了。白清被她扣着脉门,半身酸软,虽然是不情愿,到底被拉走。她身子跌跌撞撞,回头来死死的盯着白泠,眼中一片憎恶怨毒。
      白泠迎着那目光回视她。
      恨她……白清在恨她……因为她抢走了白夫人的关爱么?因为她不留情的打骂她么?因为她……说中了她的心事么?
      允非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也转身离去。
      白泠靠着回廊栏杆站着。迷药的效力好生厉害,她虽然已经清醒,可是手脚酸软难当,拦一个下人问了朱勇历安置的地方,扶着墙,慢慢的向那方向而去。
      若论真实本领,白清是绝碰不到朱勇历的衣角。但是,当时那情形,躲恐怕是没来得及,还手朱勇历又不会做得出……
      伤的重么?
      推开房门,扑面是浓重的药气和挥不开的血腥味。朱勇历沉沉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旁边一个小丫头照看着,见着人进来,恭敬地行礼。
      白泠轻声说:“伤得可重么?郎中看过没有?”
      “已经看过了,没伤到要害,只是伤口比较深,失血不少,得好好休养。才刚照大夫说的,换过了药。”
      白泠低头看看,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放下了一半心事,说道:“多劳费心,好好照看着。”
      那小丫头答应着,白泠在床前坐了一忽,脑子里空落落的,只觉得恍惚,半晌,起身出了那房间。
      一个婢女正匆匆的走过来,见到白泠,喜动颜色:“白姑娘,该用饭了,教人好找,允公子说你大概往这边来了,果然真在。快请去花厅吧。”
      白泠轻轻点头,慢慢跟着她穿房过堂,绕过小小的一处花园,进了花厅。
      厅里居然坐了好些个人,允非已经当先迎了上来,极自然地扶着她,问道:“好些了?”
      白泠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向旁边侧一侧身,避开他的抱扶,说道:“好多了。”

      允非形若无事,给她介绍厅里的人。坐居中的竟然不是庄主,而是来客,叫做严正非。陪坐在右下首的才是庄主,名叫海飞舟。白泠先是跟庄主招呼一句,才把目光转向坐主位的严正非。

      白泠呆得一呆,才招呼出口来,对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正视她,连幸会也没有说。这不是重点……
      那是一个形容不出来的人,浑身散发着尊贵似山岳的气势,逼得人不敢抬头平视的压迫感,面目究竟如何,相信没有几个人可以看得清楚,他的气势已经是一切,让人根本不能够去注意到他的面目……
      再接下去的人白泠压根儿没能记住名字,这在平时是绝不会发生的情况,可是……那个人实在先声夺人,把底下人的映显的有如蝼蚁般,实在让人没法子上心。
      说到最后一个人,庄主的口气更简慢了,只提一句:“这位是李公子。”
      白泠也颔首为礼,才抬起头来看这李公子的面貌,很平凡的一张脸,典型的扔人堆里找不到那一种,白泠神思恍惚,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仆役们络绎不绝的送进菜来,白泠只吃了几口,心思全不在饭菜上。席上也没有人闲谈说话,虽然人数不少,可是静地让人觉得窒闷。
      严正非……严正非……忽然一个人名兜上心来,白泠手一颤,险些没捏住筷子。
      严正非……莫不是十年前的,武林盟主严正非?

      “白、白姐姐!”允乐气喘吁吁跑进厅里:“你妹妹她跑了!”
      白泠一惊,站起身来,问道:“多久了?”
      “大约一盏茶功夫,她走不远的!”允乐道。
      白泠思忖一下,却微笑起来:“算了,由她去。”
      允乐不解:“怎能由她去?若再遇到那个想暗算她的女人怎么办?”
      白泠微笑着:“我说由她去,你便不要管了,吃饭了没有?”
      允乐摇摇头,这才看到厅里坐着的人。
      出人意料的,严正非却开口:
      “你叫允乐?”
      “嗯。”她点点头,偏着头看他。
      “你母亲……还好吗?”
      “挺好的。你是谁?”允乐好奇地问。
      严正非似是没听到她的问话,并不答言,允乐怔怔在站在那里。
      白泠笑笑:“肚饿了吧,快吃饭。”早有下人机伶地在白泠身边多摆了一副碗筷。允乐一肚子的不解,闷闷的坐下吃饭。小声还问白泠:“那人谁啊?”
      白泠只说:“快吃饭,菜要凉了。”
      “真的不去找白清吗?”允乐的两颊鼓着,含糊地问。
      “她必是去了我们大师兄家,生命危险是不会有的,只是……苦头儿是有得吃。”白泠微微而笑,给允乐挟她爱吃的菜到碗里。
      正午的阳光映在窗纱上,厅里一团明亮的光晕。白泠微笑的模样,在那光影中似真似幻,一时间厅里诸人的目光都停在了她那温柔的笑颜上。
      白泠自是不会一无所觉,带探寻意味的目光,有压迫感的注视……有允非,有严正非,有……
      坐在那边下首的,姓李的人。
      一餐饭用完,白泠和允非、允乐向其他人的告辞。初夏的阳光,照在午后宁静的庭院中,让人只想大睡不起的静谧中,白泠懒懒的舒展腰肢,一转眼看到允非目光灼灼,淡淡一笑:“不认识了么?怎生这样看人?”
      允非注视着她在阳光下如花的微笑,问道:“你本来是什么样人?叫什么名字?”
      白泠一愣,笑意慢慢从嘴角消失。
      是的,她毕竟不是白泠……虽然她已经,以为自己是……
      “如果我不是白泠……我就什么人也不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孤儿……那时候,人家叫我丫头。”她目光有些迷离:“没有名字……”
      她的恍惚只是一刹那,眼神瞬间又回复清明:“这几日都是好天气,你决定何时动手?准备好了的话,通知我一声。”
      “你身体未愈,不要同行了吧……”允非柔声说。
      “不,”她摇头,动作虽轻口气却坚定:“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允非看着这个似朵花般初绽的少女,骨子里却坚定如铁树。
      有些迷惑,她,好似一个人……

      明月当空,白泠却辗转着难以入睡。
      许多许多的人和事,在脑子里翻腾轮转。
      白清,允非,方景宣,钟琳,还有,白天见到的,严正非,那个姓李的人……
      白泠忽地翻身坐起,背上寒意凛然。
      这个人,她见过数次,可是那张面孔着实平凡无特征,她始终印象不深。
      她见过他,算这次已经三次。
      几年前,在山上余师伯那处,这个人和方景宣在一起出现。前些时日,在驼驿,他们曾经在用餐时碰过面。现在,这人又出现在面前!
      好诡异的见面……好生诡异的一个人。
      那样普通的面貌,那深水样的目光……这个人决不简单!
      似断似续的笛声传入耳中,白泠只顾想着心事,那笛声已经转了两个调子,熟悉的曲调终于被她察觉。她倒吸口气,怎么会是他?他来做什么?
      她原本只是和衣而睡,现在便跳下床开窗,飞身便上了房顶,向笛声响起之处纵跃而去。
      远远的,便看到穿一袭黑衣的人影,长身而立,站在一株柏树的树巅上,白泠再提一口气,却力不有及,斜斜的落下地去,站在围墙下。树巅那人身形一转,轻飘飘落在她的身边。
      “练大哥?”白泠调匀气息,平静地开口:“你几时来的中原?”
      那人回过头来,白泠在月下看得分明,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那吹着熟悉笛声引她前来的人,并非练默。

      白泠出来的慌,兵刃不在身上,她戒慎地再退了一步,看着站在身边的那人。
      “你不要怕,我没有恶意。”对方低声说:“若有什么恶意,不会等到今日,你想是也不是?”
      白泠不发一言,看着眼前……面目平平无奇的人。
      李生。
      白泠擅长的兵器是长剑,现在手里却只得两根软带,始终缠在袖上,她在这对长带上下的功夫着实不一般,现在摸着带子,心里安定些。便是他有什么恶意,她总能抵挡两招,及时召人前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低声说:“你怎么知道这曲调?”
      “你又是什么人?”他反问她:“为什么习过鬼域的心法?”
      白泠一怔,说道:“鬼域的心法?我并没有习过什么鬼域的心法。”
      “你的招式功架不是,但运气吐纳一丝不错,是何人传授给你?是不是练默?”
      白泠一面暗暗注意四周的情形,一面说:“练大哥没有传过我功夫,你不要想错。”
      他摇头道:“便是你直认是练默传你,也没什么干系。练默不受六规所束,传功也不算触规。”
      白泠不愿在这事上和他纠缠不清:“没有便没有过,你不必多说,我只这一句,信不信在你。”
      他注视着她,虽然是在夜中,那目光仍然让人不舒服:“若不是练默传你……你是从何习得?你不是白家的女儿,你到底是何人?从何而来?为何要进白家?”
      “你又是何人,我为何要告诉你?”白泠又向后退了一步,这个人说话行事处处诡异,她提高了警戒:“你从哪里知道这曲调?你是何人?为何到此?”
      那人微微一笑:“我便是叫做李生,这名字并不是化名。”
      “是么?”白泠声音平静,心里可是一个字也不尽信:“那么你怎么知道这曲子?”
      他声音有些柔和:“我听你唱过此曲,也知道练默常常吹此曲引出去见面。”
      白泠握着软带的手一紧:“你一直……?”
      “不错,我与练默总算同门,他既然在塞外寒泉那里练功,我自然也去得。只是你没有见过我,我可是见过你许多次。”
      白泠心里暗恼:“你又知道我不是白家的人了?你从何知道?”
      李生朗声笑着:“从我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你不是!你究竟是何人呢?”
      白泠道:“我是何人——你并无权盘问我。”
      她转身要走时,李生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留步!”
      白泠手一沉,软带似灵蛇般卷将上来,径点向李生的胸口要穴。
      李生翻掌吐劲,白泠软带上的招式虽妙,中了迷药后内力不济,带子顿时软垂下来,李生抓着她的手一松,并指连点她左臂上天泉、曲泽两穴,白泠半边身子登时一软,移步向右侧,右手软带划了个圆弧,在空中虚击了一记。
      “啪!”的一声脆响,在静夜中远远传了出去。
      李生原觉得稳拿下了她,听得这一声响,本已伸出的手缩了回来,笑道:“还有这手儿……好,今天便算了。”身形倏忽向后疾闪,没了黑暗中。
      衣带当风之声由远而近,已经有人扑到了近前。
      白泠回头看时,原以为是允非的人手,不想却是日间才遇见的严正非。

      “你没事么?”他看着李生遁走的方向:“是什么人。”
      白泠一时难以想到如何措词,只说:“多谢你及时过来,倒是没有什么事。”
      严正非点点头,问她:“你自己能回去么?”
      白泠提一口气,觉察体内真气已经难以为继,点头说:“有些勉强。”
      严正非更不多话,一手搭在她后背上,一股雄沛的真力绵绵而至。白泠感激地望他一眼,说道:“行了。”严正非便收回手,拔身去了。白泠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隐没,心里底乱纷纷的,这一天中发生了太多她所不能掌控的事情,由不得她不去想。
      待她省定这处不是发呆的地方,运气纵身,投入墙内而去。

      一行黑衣人,悄没声息的趁夜色潜进这山腹中的密地时,白泠却仍然穿一件黄衫,默不做声的在队列之中前行。
      沉沉死寂,连一丝风声,一声虫鸣也听不见。
      这一片山谷中,凡是需要饮水的生命,现在都在沉睡。
      一道又一道的机关重卡需破,虽然这一行人都不是庸手,前进速度仍然是慢的。
      允非轻声说:“已经找到你所说的那个人了,是带出来你见呢,还是一同进去再见?”
      白泠站定身子,说道:“请……带他到这处来吧。我不想进去。里面的东西,有用的就收一收,我有法子带出去。材料机关都毁了去的好……要辛苦你了。”
      允非微微一笑去了,过了不多时,穿黑衣的人,架着一个青衫文士走过来。
      白泠本是坐在道旁,这时站起了身来,那穿青衫的人有气无力地抬头一笑,道:“我早想到,你定会来。不管早晚,你总是会来的。”
      白泠嘴唇微抖,静了片刻,道:“沈先生,我很对不住你。”
      那人睁大了眼睛,却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白泠。
      白泠艰难的说:“我……没能保护得住红儿……她六年前……我真的没脸再来见你。”
      那人眼里的光一下子黯了,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我真的没有……没有办法……”白泠哽咽着声音:“我当时……,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当初你把她托付给我,我今天……”
      那人摇摇头:“算了……生死有命,她命该如此吧……”
      白泠功力未复,来此已经是竭力支撑,这时双腿一软,靠在树上。
      “老爷子怎么样?”
      白泠低声说:“义父……去了好些年了。”
      那人闻言叹息一声,不说话。又过了片刻,问道:“她……怎么样了?”
      白泠长吸一口气,才慢慢答:“她,也已经有三年了。”
      青衣人的身子更形软弱,仿佛是背脊上的骨头一下子断折了,若不是旁边有黑衣的人扶着,便要倒了下去。
      “我既想来见你,又不敢来……可是不能不来,”白泠鼻子发酸,吸气不让眼泪在眼眶里凝聚:“对不起,真的……我真的对不起你,她们……”
      “我也早想着,她们可能已经……”那人的声音低低的:“可是没有亲耳听到消息,还是抱着一点希望……这,也不能怪你,你当时的境况也是自身难保……”
      他的声音低软,夹杂着嘶嘶的声响,白泠一惊,扑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却见他面露微笑,眼神一片茫然,口角慢慢流出一丝血来,身子无力的垂了下去。
      白泠心一凉,摇晃着他叫唤:“沈先生!沈先生!”
      那人呼吸全无,头也低下去。
      白泠松开手,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了两步,也扑跌在地。
      还是……还是没来得及。
      红儿,郡主,沈白,义父……一个接着一个,在她的面前流失,可是她谁也抓不住……谁也救不了……
      允非虽然在里面清点盘查着东西,却时时注意外面的动静,这时对旁边的人交付一声,走出山腹之外,白泠背对着他蜷坐着。允非看一眼那已经气绝身亡的人,放低了声音说:“差不多了,预备回去吧。你的朋友……是将他葬在这处,还是带回去另行安葬?”
      白泠抬起头来,一双眼亮如寒星,全不象允非所想的那样迷茫悲痛。她慢慢站了起来,又看一眼那尸首,说道:“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对他来说,在哪里都一样了……就在这里葬了吧。”
      白泠指点他们将青火弹之类的厉害暗器包好扎紧,如何放置运送,允非看看情势,说道:“可以起程了。”
      白泠问道:“这里面的人呢,你怎样办了?”
      允非道:“他们已经被移到安全的所在了,等他们醒来,我们的人会告知他们情况,如何去留,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了。”
      白泠点点头:“盘缠可给备了?”
      允非点头。
      白泠转过头……备盘缠,也不过是尽人事……这些人的身体已经朽坏了,能不能再活得一两年,也是未知数。
      人命……贱如蝼蚁。
      四周仍是一片的死寂。
      白泠突然心生警兆,向一边的山壁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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