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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往事如烟 ...

  •   醒来时在一间房中,看看摆设,她知道这是一间客栈。
      扬澧不在房中,但是听到他的声音在门外,低低的和谁在讲话。
      白泠懒懒的翻了一个身,她知道她又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
      不自觉的苦笑,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展昂那个死人最最了解她。当年她已经要咽气,硬是被他的一句话生生又扯了回来。
      他说:“你若死了,我这就打发这城里所有人一起陪你去。”
      她惊悚,奋力从那席卷她的黑暗漩涡里挣脱。
      到她的手足能动弹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迎面扇了展昂一记耳光。
      “小人。”
      她骂他。
      他只笑笑,眼底里还是那样的不羁:“我是小人,你倒不妨试试看,你要想再寻死,我是不是说的出做的到。”
      她恨恨的看他,她经脉俱损,武功尽废,七伤八痨的模样比垂死之人只多出一口气来,想再扇他一耳光也是办不到。
      “你做什么要我苟延残喘?”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你要死了,将来我哪一夜作噩梦,说不定会梦见你,还是让你活着好,不必有什么不安心。”
      她记得她当时说:“你还有心吗?”
      他是怎么答的来着?似乎是说,自然有心,你不就是我心爱的妹妹么?
      原话好像不是这样说,但意思大致是没有错。
      然后某一天,她说,让我活着,就得让我开心才行。
      展昂只是笑,说道,行,你想怎么样都行。
      白泠带着一丝笑意说,那好,我要扬澧,要他一直服侍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你们再见面。在我咽气之前,你们永远永远也要天各一方。
      展昂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不说话。后来他说,你高兴,那就照你说的吧。
      是要她活着,还是要和爱人分离?
      她活的越久,他们的分离便越久,不如她早早去了,他们好生俩俩相望。
      其实她大约也活不了多久。
      叔父要杀父亲和师尊的那一天……如果重来一次,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扑上前去。
      可能会,可能不会。如果当时的情势没有那样间不容发,能有一秒两秒让她考虑下得失,她还会不会扑上前?
      可是时光是不能倒转的,现在想那些,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一直恨着他们,每一个。
      展昂,扬澧,李生……还有父亲,师尊,叔父,她以为她恨着他们每一个。
      可是到头来,发现居然提不起憎恨的力气。
      身上硬硬的似有一物,她伸手摸了一摸,是半边玉偶。
      半个白玉的人偶。

      那一天……
      那一天,她在未知的诡异中醒来,展昂突然出现在身后,问她,你想不起我是你的什么人?
      她轻轻摇了摇头,全心戒备着,脸上却保持平静。

      “不知道你是真撞坏了头,还是一直在装样。”他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发,语气出奇的温和:“你长大了——来,给你看样东西。”
      他拉开一张卷轴,上面绘着一个少年,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穿一件白衫,斜背着长剑。
      “这人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白泠看了一看,说:“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叫李生去请你回来的。你也够本事,跑了这么久,又和殒城的人混迹在一起。”展昂指着画中人道:“这是我父亲,也是你的父亲。”
      白泠这一惊不小,向后退了小半步,目光闪闪的看着他。
      “你是我妹子,不用怀疑。如果你不是,当年我怎会留你活命,后来还三番两次的救你?可你也真真的笨了,居然连我也认不得?”
      白泠摇了摇头:“我不是,你定是认错了人了。”
      “相貌或许会变,但是功夫不能变。”展昂与她四目相对,说道:“你也知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当年你生下时先天弱,父亲渡了一成的功力在你身体里,以保你的性命。鬼域的功夫自成一格,因人而异。你的真气,亥时最强,已时最弱。当你沉睡之时,真气逆行先入阴跷,行阴维,入阳跷,没阳维而终,本门之中,只有父亲的功力是这样。你虽然身具真力,可是并不知道自行运转,真气也浮而不牢……你还不信么?”
      白泠震惊地半张着口,不自觉中又退了半步。
      “到底是我的妹子……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京城的时候掌握整个北方的经济命脉,到了塞外又是翻云覆雨……你要是再年长个几岁,我大约也要堕入你的算计了。”
      白泠声音苦涩,问出一句话来:“你的话真假,暂且不论。你当年,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么?”
      展昂一笑:“那是自然。”
      “那你……却不和我相认?”
      白泠看着他,眼底里一片清澈,刚才那些茫乱的情绪再寻不见:“你当年不和我相认?你是什么人?鬼域又是什么地方?”
      展昂看着她,心中的对她的激赏难以平定。
      “我可不知,你一心想着要逃跑……你可知道你诈死的那一处我搜寻了多久?可知道当年跟你一道出商的那些人我处了什么刑?”
      白泠眼中光芒一闪:“你杀了他们?”
      展昂笑一笑:“你是最最怜惜人命的,我找不到你的尸体,又怎么肯让那些人为你而送命,惹你今日再来怪我。他们看护你不力,哪里跌倒哪里算,现在还在那雪山里挖山掏洞来着。”
      白泠慢慢在几边坐倒,只觉得这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可展昂说的一条一点都是确凿的,不由得她不信。
      天与地仿佛在眼前旋转起来,眼前一片茫乱一片混沌,是非全副颠倒,黑白再难分辨,她终于软弱的吐出一口气来:“我不想呆在这处,送我走。”
      展昂收敛了笑意。
      他知道她一度十分的憎恨着他,现在看来,也并没有好转。
      “除了这一条,你的其他条件都可以办到。”他沉声说。
      白泠似乎也不意外他这样说。
      “你从来也不做无用的事,不留无用的人……”她幽幽地说:“你想我做什么?”
      展昂呼吸一窒。
      虽然……虽然他是真心想让她待在他的羽翼下以保她平安,不想让她混迹江湖,不想让她和那些与她全不相干的人如亲人一样的相处……可是,该死的她就是说对了,那一件事,还真是非得她……才能办到。
      “你得救父亲。”他一字一字地说:“只有你身上的真气,才能救他。”
      白泠静静的抬头看他。眼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是她的血亲吗?
      或者说,是这具身体的血亲吗?
      一切只讲实用,一切只有利益要害相关……不,她不承认他是,她是白泠,是白家的女儿,不是他的亲人!
      她偏转了头,看着窗外面那一片详和的绿。
      深的浅的远的近的……她暗自运气,经脉中一团滞涩。
      说什么亲?亲人之间岂是这样尔虞我诈?
      “我饿了。”她说。
      展昂知道她不甘心,知道她性子倔强意志坚韧,当年那样毫无预兆的逃脱……现在她还是想逃。
      无妨……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样的顽强,才正是他展昂的妹妹。
      在琢磨什么呢?想逃跑?
      “想吃什么?”
      白泠斜睨他一眼:“当然是山珍海味,你有什么拿什么来好了。还有,我很闷,找个能言善道的来陪我说说话。我身上不自在,叫李生来把我的穴道解了。”
      展昂失笑:“你还真是有风驶尽帆。”
      白泠眉一挑:“你说的,我不走的话,做什么也可以。我又没要杀人放火,怎么,办不到么?”
      展昂但笑不语,转身去了。那卷画就放在小几上,他并没有带走。
      白泠不自觉的把画卷拿了过来。
      画中人清俊非常,一副仙态。
      这是……
      我的父亲?
      或许该说,是这具身体的父亲?
      他怎么样了?为什么要用个救字?
      精致的大菜一道道送进来,白泠何尝有什么胃口,但仍然尝了好几样菜,吃了白饭。伺候在一边的是个标致的女郎,一直不开口说话,白泠用过了饭,她便退了出去,一人与这些从人擦肩而过,走近屋里来。
      白泠看着那人,面目也颇英俊。展昂自从前起就是这样,在身边近处的人,无一不是赏心悦目。这个男子清秀俊俏,不知道和他是不是……
      在心底里这样贬低着展昂,一时又觉得自己无聊。
      而那人一开口,白泠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那人说:“过来坐好,我为你把穴道解开。”
      是李生!
      白泠吃惊,随后想起易容术,又回复平静。
      李生运气于指,把她的几处被封的穴道解了。白泠试着提气,仍然虚弱。同时也知道李生智计过人手段狠辣,倒不指望在他手里能有脱逃的机会。
      李生低头看着她,午后的阳光映得那黄衫融融生光,显得她一张俏颜如出水芙蓉般秀雅惊人。
      “师兄说你闷得慌,我来陪你说说话。”他言道。
      白泠冷笑,李生倒真是个好人选。
      “允非他们回去了么?”她开口便问这样一个问题,端看他答不答。
      李生倒爽快,说道:“不但回去了,还已经布置了大批的人手,预备救你呢。”
      白泠说:“他们知道我在此处?”
      李生一笑:“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白泠站起身来:“我想四处逛逛,可以么?”
      李生极潇洒的比了个手势:“庄子里景致很好,你散散心也比闷坐在屋里强。”
      白泠原也不指望能出庄子,现在也只是微微一笑,心事全不摆在脸上,当先出了房门。

      白泠并不掩饰心中所想。展昂与李生都知她甚深,作假也是没什么意思的。她仔细的记住路径和房舍方位。
      他们是太笃定了吧,就这么肯定她飞不出这五指山么?
      她如果真出不去,岂不会让他们失望了?
      李生如尽责的导游,陪伴她慢步。
      “那是什么?”
      望着远处的大屋,李生道:“那是武库,可要看看么?”
      白泠抬脚就走。开玩笑,哪有不看的道理。
      武库,顾名思义,武器仓库。
      不出所料,她游目四望,并不见那批被拦截下来的火器暗器。
      想当然,怎么可能会放在一眼即可看到的,并不万全的地方?
      白泠站在阴暗中。
      不能不恨着展昂和小明王扬澧。
      他们……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已经丧送了多少无辜!
      就算展昂真是她的哥哥,她心中的恨也不因此而减少一分。
      武库很大,白泠转了一个弯,看到另一间内放着的东西。
      这一间屋子小些,也光亮些,只有两个架子,上面放着些个盒子,并不似外面那样随意,刀光剑影互映。
      白泠并不喜欢刀剑。虽然习武也已经多年,可是她始终不喜欢各种兵器。
      尖锐的,锋利的,伤人流血致命的不详之物……
      她漫无目标的,打开一只长盒来看。
      里面是一把古意森森的长剑,单看剑鞘,倒有几分象是《卧虎藏龙》里那把是非多多的青冥剑的样子。
      盒上盖子,她觉得茫然。
      允非他……能找到此处么?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成门以剑术闻名,你不挑一把合意的?”
      真废话,挑兵器做什么?难道展昂李生会乖乖把脖子洗干净送上前来,还加一句:“请你砍我们吧。”
      再看一只盒子,里面是一把寒气扑面的宝刀。
      白泠有些厌恶的皱皱眉,胡乱推开到一旁,打开一只很小的黑盒。看盒子也知道里面的东西不会大,要么是短刀之类,要么是匕首。
      真是的匕首。
      白泠呆在了那里。
      这把匕首的样子,她有些眼熟。

      最后她把那匕首带出了武库。
      李生一点儿也不介意。
      晚饭时,见到了小明王扬澧。
      他的样子,也没有大变。
      四个人坐在一处用饭,展昂,扬澧,李生,她。
      诡异的组合。如果一天之前,谁来告诉她今天的一幕,她是一定会翻起白眼的。
      三个俊异不凡各具魅力的男子,她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无。

      饭菜是什么滋味?不要问她,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
      展昂不语,扬澧不语,李生也不语。
      自然她更不语。
      做哑巴有谁不会?
      晚上回到房中,她点起灯来,睡不着觉。
      总觉得一切象是搭着台子唱起了戏文,那么浓妆重彩却毫不真实,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做着戏。她明白她应该冷静思考,找寻出路。可是她的头脑里乱纷纷的,理也理不出个脉络来。
      她是不是太投入的在做人做事?
      她还记得她最初的目标,只要活着就很好。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如此烦乱,她仍然活着不是吗?
      她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也或者,她从未改变过?
      烛花爆了一爆,她放下心头沉沉重负,拿起一边的银挑子,拨了拨烛芯。

      忽然她怔了一下子。
      银挑子在烛光下一闪的光,突然让她想起,她在哪里,是怎么样见过那把匕首。
      她悚然而起,那把匕首象是会咬手一样,被她脱手扔在了地席上,在烛光下,寒光一闪。

      她是谁?

      她究竟该是谁?

      这是谁的捉弄?这是谁的人生?

      她要做什么?她要怎么做?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邪恶?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该做什么?

      她该过什么样的人生?

      谁来告诉她?

      这是什么地方?她又是谁?

      她猛然退了几步,猛转身推开了窗子,长长的叫出一声来

      “呀啊————————”

      哪里才有她要的答案?

      连穿越时空这等事,也可以接受得了,那么,离奇荒唐的身世,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吧……
      她在梦中翻侧难定。
      她是谁,谁是她?她要冷眼的看着世情活下去,还是陷进爱恨中投入的生活……
      要背着那些沉重的罪恶感么?一直一直?直到何时?
      要漠视那些无辜的眼睛么……最最不能忘记的,是红儿在乱棒中咬唇不出声的无声的痛苦。
      我是谁?谁是我?
      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
      然后,她惊觉到房中有人。
      气息她不陌生,一震之后,她轻声说:“师兄?”
      那人坐在角落,轻轻嗯了一声。
      “这处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快离开。”她跳下床来,三步两步走到他的面前,急切地说:“你怎么闯了来?”
      朱勇历在夜中,仍然看得清她。
      她瘦了,下巴尖尖的,眼睛越显得黑亮,穿着月白的水衣,象是暗夜里一朵初绽的白花。
      “我说过,你要做的事,我一定帮助你。”他说:“不管是什么事,我都要帮助你。”
      白泠心中一痛,顺一口气,才道:“这里凶险,你先离开。”
      “一起走。”他反手握着她。
      “不可能,他们不会放过我。你自己走。”
      “好生郎情妾意——”有人在窗外轻声低语,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泠反手,须臾不曾离身的软带迅疾的向后刺,窗纱无声的破损,窗外的人也是一惊,白泠身在屋中,那软带却象自动生了眼睛般径点向他胸口要穴。
      虽然她的功夫并不足以伤他,但这份反应机敏之至!
      不愧是……他的女儿。
      窗外的人反过手来,窗纱竟然无声的裂为碎片,四下里飞飘如落花狂舞。
      屋内,白泠直面他站着。
      窗外的人她不认识,而且功力深不可测!
      “你是谁?”她冷冷地问。
      “我是你的师傅。”窗外那男子声音里有着沧桑:“你长大了。”
      “我不曾拜师。”她直白地说。
      “你有过,只是你忘了。”他说,语气很柔和,听不出一点杀意。白泠手中的软带却捏的更紧了:“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说,‘这个女孩子,就送给你做徒弟,你把功夫都传了给她’,你会说话时便会唤我抱你……时间过得真是快。”
      白泠皱一皱眉。
      她现在一点儿不想听到关于这些……陈年旧事。一个又一个陌生人跳将出来,说与她关系千丝万缕刀斩不断,她好烦乱!
      “这是我的师兄,你不可以为难他。”
      那人一笑:“那是自然,来者是客。不过,已经深夜了,共处一室,恐怕不妥,我得另给他找个住处。”
      白泠退到几旁,晃火摺点着蜡烛。火光闪动中,白泠到看窗外那人的面目。年纪很暧昧,约摸是30上下的样子,可是听说话的口气,却是苍老感慨。
      “请进来坐坐吧。”白泠在茶几旁盘腿坐好,朱勇历坐在另一边。
      由头至尾,他都没有一丝异色。
      生死,由她,不由己。
      她要他生,或要他死,他都坦然而对。
      窗外那人身形一晃,便安安稳稳的坐在了小几旁边,身法之快有如鬼魅。
      “我不记得你是我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做钟愈,你父亲也要叫我师兄的……小丫头,说话这么没大没小。”
      白泠一点儿不怕他。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心里某一处,已经相信了他们的话。再者,要害,早不就害了,还能等到今日?
      “展昂也是你的弟子?”白泠问。
      “自然……李生与练默也是。”钟愈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
      不料白泠的下一句话就令他意外。
      “你和我的……父亲,没有在一起么?”
      钟愈的镇定功夫也是十分到家了,只是笑,问道:“你怎知道了?”
      白泠挑挑眉:“徒弟做的事,大部分都是跟着师傅有样学样的……他既然好男风,你又为什么不会对男子钟情了?何况你说话的时候,眼里那点光藏也藏不住。”
      “他……家世不同,自己又道学的很,”钟愈想到当年那番死去活来,犹有余悸:“谁能拗得过他去?说到了底,他还是娶了妻,生了子。”
      “他没有死么?”
      钟愈断然道:“自然没有。”面上已有不悦之色。
      白泠歪着头:“那他怎么不尽尽为人父的责任,让我变成现今这样?展昂说要我救他,他为什么要我救?我又为什么要救?”
      钟愈一时语塞,窗外一人笑道:“如何?我这个妹妹很是精灵古怪吧。师尊拿不拿得住她?”语声未落,展昂也穿窗而入。
      白泠看看仍然上着销子的门,这扇门板就是个摆设罢,这屋里的人,除了她之外,恐怕哪一个也不是由门走了进来的。
      钟愈被徒弟这样调侃,也不生气,烛光下白泠一派冷然的脸色,与当年的那个人,象了个十足,便是有满腔的火气,也是发不出来的。
      白泠冷眼打量着展昂坐下来,对朱勇历突然出现在这里,竟然一字未提。不但未提,竟然看也不多看。
      白泠却不愿意如此,说道:“这是我朱师兄。”
      展昂吊儿郎当的说了句:“幸会。”转向白泠说:“你的正经师兄只有两个,李生是一个,练默是一个,以后不要随处乱叫人。”
      白泠不理他,转问钟愈:“我父亲没有死,那么现今人在何处?”
      展昂说:“便在这山庄中,你想见他么?”
      白泠停顿了一刻,案上的烛火在夜风中跳了几跳,房中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却见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出来:“我想见。”

      不真实的感觉。
      感觉眼前那寒池上方仰躺的,不是真人。
      那面容身量,正是那画卷上的美少年。
      “这个人……”白泠指着他:“是我父亲?”
      展昂点点头。
      “也是你父亲?”
      这次展昂没回应。
      “看着与我一般大么?”她自语着,向前走近那人,才发觉他并不是凌空躺着,下面有透明大块水晶支撑,因为打磨的精亮,光线又不算强,她才看不清楚。
      真是风采如玉。
      真的很难以相信……
      白泠转回身来,看着立在身后的几人。
      “要我救他?”
      钟愈抢先点头。
      能救得心上人的事情,已经顾不得风范。
      “我怎知你们不是骗我的?什么心法不心法的,说的玄之又玄。母亲也没有,家世也没有,就这么凭空说我是他的女儿,要我做不可知的事……”她眉眼生动:“我好象是怪亏本的。”
      “你要怎样才信?”展昂问。
      “也不要怎样。”白泠的手指,已经触到那人的衣衫,一片冰寒:“你和杨澧的事,怎么样了?”
      她说的没头没尾,展昂却一听即知。
      “大事必成。”他笃定的说。
      “我真真好奇……你是什么来路,让小明王杨澧敬你怕你爱你……”白泠抬起头来:“举旗是他,成事是你吧?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他——”白泠指着那晶上之人:“又是什么人?”

      和那据说是亲生父亲的人一起坐在冰晶上的时候,她有些恍惚。
      为她听到的,不能相信的。
      展昂他们团坐在她的四周,为她护法。
      钟愈十分郑重,把行功的口诀说了一遍又一遍。
      李生打断:“亥时已经到了。、”
      箭在弦上之时,白泠还微微笑了出来。
      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答应了我的事,可不要忘记。”她向展昂深深注目。又看了一眼在外圈坐着的朱勇历。
      “要是不成,可也怪不得我。”
      几个人都不说话。
      她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捏一个手诀,默运真力。

      忽然背上一凉,一股真力滚滚而至,白泠几不可闻的闷哼一声,胸口痛得如针挑刀挖一样,痛得她手指一蜷。
      身后钟愈急道:“运功给他!”
      白泠只觉得胸口那痛正向外翻绞,来不及多想,双掌一翻,贴上了前面那人的胸口,嘴里满满的铁锈气味,腥咸难忍,一口血就喷将出来。
      凛凛寒气从双手上传过来,直能裂肤般的透骨而入。
      浑身都痛……她已经分不清哪里在痛,是什么痛法,总是痛的她直想晕去。偏偏浑厚的真气护着心脉,控制着她体内游走的真气,她唇也咬破,双颊变的苍白,在冰上不住颤抖。
      展昂看白泠张口又吐鲜血,忍不住便要伸手上前。扬澧伸手一挡:“你想他们三人一起死么?现在怎么能动?”
      白泠身子猛颤了起来,凄厉地叫了一声,头上冷汗一层。朱勇历站起身便要上前去阻拦,忽然一股大力无声无息的袭至,他叫都没叫出一声来,耳中听到自己肋骨断折的“喀嚓”声,沉闷的,钝痛的,肋下已着了一掌。他已来不及拔剑在手,只是向后无意识的挥了一掌。那人变招快到不可思议,反手与他相对,又是一声脆响,手腕也断折了。跟着双腿一软,背上要穴被人连点几记,身不由已向地面软倒下去。
      这两下换招只在须臾间,那人一击得手,拔出朱勇历腰间长剑,径刺向展昂。待到展昂举剑相迎,那寒气已经涌至咽喉。扬澧刹那间已经无暇拔剑,斜身将展昂一撞得偏了,血意四溅中,那剑刺入了杨澧的胸口。展昂眼中厉芒一闪,回手一剑,那人弃剑不用,上身倏地后仰,跟着“咔”地一声轻响,竟用两指挟住了剑尖。展昂不待招式用老,运腕一绞。那人轻轻咦了一声,阴魅的声音道:“小子还有两下子。”说话间,无声无息的一脚疾出,逼开了李生的一式杀招。但挟着长剑的手,却也松开了。

      三人身形交错,眨眼间换了这许多招,顷刻间杀意满涨在这密闭的室内。晶上的三人似无所觉,钟愈已听到遇险,可是现在是紧要关头怎能松手。白泠已经意识不清,体内真气一波一波从手上递将出去,全身骨骼寸寸作响,痛不可当,只凭着坚定的意志,双手才没有离开身前那人的背脊。她身前那人面色红润,头上正冒起腾腾白雾。
      钟愈明知此事不可冒进,但生死一线,不由得拖延。
      一咬牙,全身功力尽聚于双掌,白泠只是身子一软,全身爆起一片脆响之声,头竟软软的垂了下去。
      朱勇历神智未失,硬撑着爬向那晶石!
      白泠……不可有事!你不可有事!
      忽然背后一声低叫,李生的身形被直击出去,硬生生撞上了密室的内壁,口中鲜血狂喷,重重墮到地上!
      朱勇历眼中,只有一个白泠,再望不见别人。
      钟愈呼出一口长气,身形拔起,向那闯入者直扑过去。白泠与身前那人失了依撑,一起歪倒在晶石上。
      钟勇历五内如焚,不知哪里生来的力量,左手在地上一撑,半跃半跌到了近前,一把抱起白泠来。
      她竟然还张着眼,身子温热,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
      他以为她还好,可是触手之处,她身子软如绵絮,肩胸之处的骨骼竟然尽碎!
      朱勇历自身断骨宛如不痛般,出手如风点了白泠身上十来处穴道,觉得她鼻端竟然没有了呼吸,肝胆欲裂,双目涨的赤红,口中“荷荷”作声,竟然讲不出话。
      忽然耳边风声作响,朱勇历抱着白泠侧身。
      “砰”然重响,钟愈跌在晶石上。
      “大师兄别来无恙。”那闯入者也是气喘吁吁,语气阴恻恻的掩不住得意之情:“做师弟的给师兄请安。”
      那人抢上来,重重一掌拍向钟愈。钟愈勉力提掌还击,双掌相交,钟愈闷哼一声,身子向后飞跌,不知死活。那人却也不忙看他,把白泠身前那人抱扶在怀,握住他的脉门查探,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晶石的莹光绿蒙蒙的映在他脸上,朱勇历抱着白泠,对那人竟然看也不看。
      “二师兄……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我把你抱在怀里了罢。”那人低头在怀中人唇上轻轻一吻,但觉怀中人温热柔软,轻轻动弹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云飞……云飞……“那人轻唤两声,无限缠绵。
      怀中人出声应道:“扬锡?”
      扬锡喜上眉梢,点头道:“你身上觉得怎么样?能动弹么?”
      怀中人轻声咳了两记,扬锡心中一紧,怕他初初打通经脉虚弱,正待点他穴道令他睡去,怀中人忽然骈指在他胸口重重一点。扬锡大叫一声,仰面向后便倒,双手一抛,怀中人也翻跌在地。
      室内人人都委顿在地,只余粗重的呼吸之声。
      那人伏在地上轻轻喘息,回过头来便看到朱勇历抱着白泠,正欲向室门处挪移,低声道:“你抱的是我女儿么?”
      朱勇历犹如不闻,只顾向门口的方向延挨。
      “她散功力竭,旁人救不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我身上有粒药丸,你给她吃了,可保性命。”
      朱勇历浑身一震,放下白泠,连滚带爬扑将过来,伏在地上那人勉力从脖子上拉出一条线绳,绳子末端系着个古瓷瓶。朱勇历一把夺过那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药来,撬开白泠的牙关,硬把那药寒进了她口中。却觉得白泠身子渐渐凉了下去,喉头动也不动。狠心捏住她的咽部运力,白泠口中发出“咯咯”的轻响,那粒药才滑下了肚中。
      那人眼见白泠药丸下肚,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忽然头上剧痛,被一股大力扯将起来!
      “云飞……”那阴恻恻的声音道:“你已经命悬一线,倒把回魂丹给那贱人生的杂种吃了……倒看不出你这样慈爱!”
      扬锡一手扯着云飞的头发,一面慢慢踏步上前来。朱勇历看他目露凶光,把长剑拔在手中,挡在白泠身前。
      “别……别伤她……”云飞急痛攻心,眼前一黑竟要昏去,忙咬住舌尖。
      “你若是不吃这药,恐怕一时半刻也捱不过……”扬锡鬼魅似的声音说:“我也不杀她,只要把药剖出来给你服下,可好?”
      忽然劲风响处,扬澧竟然不知何时把胸口那长剑拔了在手中,这一剑来的好不凌厉,直取扬锡的双目。
      杨锡冷笑一声,重重一脚踢在扬澧伤口之上。那剑也偏了一偏,虽然刺入了扬锡肩头,却没有了什么力道。扬澧响也不响,扑倒在地。
      “小澧……你原是我的亲侄儿……倒帮着旁的男人……你说皇叔我杀是不杀你?”他又是一脚踏在扬澧背上,眼中寒芒闪闪,看着委顿在一边的钟愈。
      “说起来,还是大师兄教导有方了……”他语气怨毒,拖曵着云飞,慢慢走向钟愈。
      “不……不能……”云飞断断续续道。
      扬锡冷冷一笑,举足将钟愈踢飞出去,声音低柔,说道:“云飞,你看,我是先杀你儿子女儿,还是先杀大师兄?”
      朱勇历勉强运气为白泠治伤,却惊骇欲绝。白泠体力的经脉竟然全副断绝一般,心跳似有若无。他约束心神,真气绵绵不绝的从她头顶百会穴输了进去。
      钟愈在墙上撞了一下,跌在白泠身旁。朱勇历哪里管他死活,只盼时间多挨一刻是一刻,盼白泠这口气终是能转上来。
      扬锡低头轻轻在云飞颊上吻了一记,云飞忽地侧过脸上,重重咬在了扬锡的耳朵上。扬锡吃痛,大怒之下甩手,云飞身子向外飞跌,正撞在钟愈身上,两人趴在一起。
      云飞全身剧痛,胸口极窒闷喘不上气来,钟愈呻吟了一声,张眼望见云飞在身侧,惊怒交集,想伸手抱扶他,却是一动也动不了。
      扬锡看得狂怒,耳中听得轻轻一声女子呻吟,白泠身子动了一眼,眼睛重又睁了开来。
      扬锡心中一惊,这女子再不杀,那药丸怕是就让她消化吸用尽了,双掌一错,走上前来。
      朱勇历长剑只刺出一半,便被扬锡击歪开去。
      扬锡提一口气,一掌向白泠头顶拍下。他虽然恶战之后功力锐减,这一掌却仍然凌厉无匹,忽地眼前青影一闪,这一掌击在了那用剑少年的背心。

      白泠却也受到掌力扫荡,震颤间眼睛睁的老大,朱勇历那一张脸正在眼前,他眼耳口鼻中都流出鲜血来,神色却是一片安详,定定的望着她,眼里满满的全是温柔。
      扬锡不怒反笑,道:“倒又是个痴情种子。”一面要提掌再击一记,却是手足发软。云飞的声音在身后唤:“扬锡……你若杀了我女儿,我也立即散功自尽!”
      扬锡顿了一下,森然道:“好,她我便先不杀。”直起身来,看着身边的钟愈,道:“我杀了大师兄,你便再没什么想头儿了吧?”
      云飞失声惊叫中,杨锡提起剑来,向钟愈的胸口直刺下去。
      眼见这一剑深入胸中,鲜血汨汨的直向外流,扬锡心中甘美无限,这个多年来恨之入骨的眼中钉终是被自己亲手杀死,以后云飞也再见不到他的大师兄,便待仰头笑上几声。
      “哈哈——”
      那夜枭似的笑声戛然而止,象是被捏中了喉咙般诡异。腰间一凉,扬锡手里的剑“铛啷”一声堕地,手握成拳,在那偷袭者身上重重打了一拳。
      闷响声中,两人同时向地上倒去。
      白泠拔出那插在扬锡腰间的匕首,重重的又再刺了进去。扬锡眼见那少女脸色灰败如已死之人,眼却睁的老大,和多年前那被他活活踏死的,云飞的妻子一模样。心窝一痛,那匕首又刺进了心口。

      白泠连连的刺了几记,全凭着朱勇历输给她最后一口真气支撑,现在看扬锡呼吸停绝,双目大睁,心跳已无,再也支撑不了,软软的向朱勇历身上趴下。
      朱勇历已经被扬锡那一掌击得腑脏尽碎,张口呼吸,却吸不进肺中,只是眼睁睁看着白泠软倒,眼里尽是焦灼。

      暗室中一片诡异的黑暗,沉寂中有高高低低的粗喘声息。

      云飞细细的声音道:“孩子,你怎么样?”
      白泠不答,只是轻声唤:“师兄,师兄。”
      朱勇历出气多,入气少,勉力张口,未能说话,只涌出一团团血沫来。
      “师兄……我找人救你……你不要闭眼呵……”白泠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想动,却是一动也动不得。
      “师妹……”朱勇历挣扎出声音来:“我不成了……”
      白泠一口气吸不进,猛烈咳嗽起来。
      师妹……
      师妹……你要活下去……
      朱勇历仰望着上方沉沉的黑暗,白泠眼见他眼神涣散,心跳愈慢,心下一片冰凉。
      “师妹……还……还记得当初……我遇见你的…那时么?……你唱的曲子,好生动听……”
      白泠看他的手颤颤的,似想握住什么,尽全力将他的手握在手中,哽咽着道:“那叫……康定情歌……”
      朱勇历再发不出声音,只是倒气。
      “师兄喜欢听……那……我再唱给你听……”
      喉头腥甜,白泠硬咽下去,断断续续,唱起那一支歌。
      她声音若断若续,气若游丝。
      朱勇历想到初见时候,也是断断续续的听到这歌。
      想到那无尽绿野,羊儿如云,马上那回眸的少女……
      黑暗涌将上来,吞没了他最后的意识。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正正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
      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
      人才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留溜的她哟
      月亮弯弯
      看上溜溜的她哟
      一来溜溜的看上
      人才溜溜的好哟……

      身子底下,朱勇历的心跳已经停止,白泠仍然断断续续唱歌……

      这个一直温柔的师兄,总是在身边的……不被她关切的……师兄,师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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