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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自从被蒙毅告知了医家也属于诸子百家的一员,医师走起路来都感觉硬气了很多,头昂地高高的,腰杆都比平时更挺直有劲。
      “……你脖子怎么了?”
      啧,蒙毅这个没眼力见的。“气势,这叫气势。”唉,他不懂,春秋战国时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在后世人心中是何等盛况。

      一米八多个子的蒙毅没看出她像只小百灵鸟努力仰着下巴堪堪到他下巴叽叽啾啾的小模样哪里有气场了,但被一口一个“蒙公子”叫的阴影还历历在目,求生欲/火速出现迫使他把心里话咽了回去。
      “要留下来吗?”蒙毅不放弃,循循善诱,“王宫内廷,天下珍稀药材莫不有之。我可以帮你引荐参加太医令考试。”

      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了心动的声音。
      “我不。”这是医师第三十七次拒绝他,强忍着肉痛,表现地坚定而正直。
      竟然能够在包吃包住和高薪编制的双重福利待遇下果断抵制诱惑,医师泪目:师父,徒儿出息了。

      “可以问为什么吗?”
      “因为留在这里医术不会有什么进步。”医师回想起她师父的话,“我们医者是实践派,经验积累者,困难才能造就奇迹,而王宫,太安全了。”
      跟江湖人动不动就敢豁出命的活法不一样,宫里的人掉根头发都是大事,吃食有人试毒,人身安全由影密卫和鬼谷纵横弟子护卫,见到奇病怪毒、见骨重伤的可能性大大削减,还不能乱用新药方,这还有什么实践空间可言。

      “可……”
      医师立即翻出手掌正对着他比了个“停”的手势,怕他再劝下去自己动摇了怎么办,斩钉截铁,“没有可是!”
      虽然因为四处流浪行踪不定,她的过去确实不便追查,但至少目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乱世之中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世经历一点都不稀奇。她在他那边洗脱间谍嫌疑后仗着他的愧疚逐渐开始放飞自我,胆子大的很。
      她踮起脚尖抬高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毅啊,你好好混。等我老了退休了就去你府里应聘做个清闲家医。”

      .

      那句话当然也就是那么随口一提,口花花而已嘛,行走江湖人手必备技能,她一个跑路届优秀毕业生怎么可能不会呢。
      医师后来曾无数次假设如果当初——如果她那时没有贪图方便接下眼前这个现成的药案,如果没有因为蒙毅的一声请求而心软,她这辈子跟这里绝不会有这般多扯不清的纠葛。
      但一切都没有如果。

      蒙恬被送回府中的时候脸色发青,唇色乌紫,双眼紧阖,意识已经昏迷,靠着烈药暂时压制着体内霸道的毒性。秦王确实对蒙氏一族十分看重,第一时间就拨了宫中最好的太医过来。
      但大家都知道的,宫中太医经手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行医第一要义是个“稳”字,因为比起几个人一同说病入膏肓难以挽回祈祷着法不责众,给了希望用了险药结果把人治死在自己手里才更拉仇恨。

      医师背着自己的小包袱,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几个人抬着中毒的蒙恬在她面前经过进了里屋,她迅速躲退到一旁以免阻了他们的路。没过多久仆人便引着身着太医令官服的几个白须医官匆匆赶来了。

      她将行李抱在怀里,怔在原地,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气自己不够果断,气得重重跺了下脚,只怪这时机掐地实在是太刚好了,她甚至还踩着蒙府的地板,若是不救良心委实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她师父总说这玩意儿最是没用。最终还是收回了出府的脚步,掉了个反方向走。

      .

      她坐在蒙毅身边。
      听着退出来的太医无能为力只能靠蒙恬吉人天相的诊断,蒙毅红着眼,深吸了几次气,胸膛重重起伏,实在控制不住,伸脚踹翻了碍了路的矮桌。
      上面的茶杯哗然摔地粉碎,溅开一大片沤湿地板的水花。

      学医此路从来都是越老越吃香,若是太年轻反而容易让人看不起难以取得病人信任。医师知道蒙毅之前其实对她自夸的“医术不错”没有当场反驳纯粹是给她面子并不代表他真的相信。
      “我可以试试看。”医师斟酌了一下,完全没有她师父“说活就活”的底气,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个人不是命如草芥的平民百姓而是秦国深受倚重的将军,治岔了她可能也就交代在这了,“但也只是试试。”
      ——而要不要试,要不要赌,决定权在你。

      她知道蒙毅其实是犹疑的,但她也知道,蒙毅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兵行险招的药案这些等着退休养老的老头子才不敢试,他们待在温室般的王宫久了,江湖中没有最狠只有更狠的毒药每年都在更新,于他们而言已经开始陌生了。
      蒙毅抬手拦下了周围人“万万不可”的质疑声。
      此时他们才发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不知何时有了同他兄长那般的身量,肩膀宽阔有力,已经足够扛起烈阳寒风,眉眼犹残留着一丝这个年纪的青涩却也有了利剑出鞘的锋芒。
      “你试。”他定定看着她,攥紧了双拳,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一个难看的笑,“无论结果如何…”
      他的声音有几分嘶哑,嗓子发音是被火燎烧过那般困难,“…我都该谢你。”
      “我定保你平安。”

      .

      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让人感到那种扬眉吐气身心畅通的舒爽感吗?
      ——是在那些倚老卖老看她年纪小又是女子一脸不屑的老头子诊完脉震惊而羞愧地望向她的时候。
      她甚至想要小人得志般地踩在桌子上得意洋洋叉着腰仰天大笑气死他们——她还是第一次治病救人这么憋屈,她每行个针用个药都有人在她耳边叨骂“竖子无知”,要不是蒙毅抗下了压力她就要翻脸把他们的白胡子揪下来然后仗着轻功跑路。

      蒙恬的毒虽然难解,但架不住她师父是个研究型狂魔,这毒与他以前自制的一种相近医师跟着学过,解毒向来是知其然而后知其所以然,她根据蒙恬的具体情况小心地调整了药方,这才保住他的命。
      比起她的个人天赋,其实更多还是倚仗了师门的底蕴。
      医师把记下药案的布卷卷起来塞进自己的袖口,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把空间留给他们兄弟俩叙话,转身往外走去。
      蒙恬的毒已解,今日苏醒,已无大碍,现在只待休养恢复,这点那些太医可比她更有经验。

      她回房洗了个澡,整个人精神好了很多。
      其实一开始蒙恬曾谴了婢女来服侍她顺便肩负监视调查的副业,她说不习惯,毕竟是高门大户里的仆从,眼力见一绝——跟府中小少爷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她沐浴的时候不会有人进来。
      医师拿起被好好叠好放置在盘托内的衣服,毫无意外又是宽袖襦裙。
      手指指腹拈了拈领口处,针脚细致,柔软轻薄,颜色是鲜嫩如春日柳枝梢头新生蓓蕾的鹅黄色,蒙毅吩咐人给她送来的,自然都是上好布料制成的。
      在来这里之前,她其实已经有好些年不曾穿过这样端庄款式、这样浅柔颜色的衣服了,因为研药赶路都不方便,若是碰上被人打劫既不方便逃跑,还容易弄脏。

      .

      医师其实想过要不要跟蒙毅告别,但几天前已经吃过践行宴了,如果不是因为碰上蒙恬出征被人用了江湖奇毒暗算这档事,她现在早就不在咸阳城了。
      所以严格意义来说她并不算不告而别——蒙毅是完全没有充分理由生气的。
      加上现在蒙恬刚醒,他们正在兄弟情深互诉衷肠,工作狂如蒙恬醒来第一件事极大可能还要交代一下被暗算的经过和发现的内应等等等等,医师觉得自己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如果现在走的话,骑上蒙毅送她的快马,应该还可以在日落前找到一处方便落脚的地方。

      .

      剑未出鞘。
      将门推开的那一瞬,医师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尚且未能反应过来,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无法捕捉,肩上被一柄长剑压住,那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千钧之力——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膝骨发出脆弱不堪的声音,她的眼中迅速弥漫起一片朦胧的水雾,那是由疼痛所带来的生理性泪水。

      这把剑医师还是认识的。
      所以才更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
      不禁懊悔自己被美色蒙蔽双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她咬住内唇软肉忍着没出声哀嚎以免失了气势,抬头打算跟他现场对线的时候被晃眼的日光闪了一下。
      她微微眯了眼,眼角的泛泪因为这个动作凝成圆珠不小心落下。

      眼睛慢慢适应了仰头需要直视的强光,医师看清了这把剑的主人的样貌,同时还看到了从盖聂身后走上前来的男子。
      因为医师这一职业的特殊性质,她其实见过很多人,男人女人,老的少的,美的丑的,有王公贵族,也有贫民乞儿。但这还是第一次会被一个人第一面给震慑住。
      那并不好形容,他的气质太盛,锋芒毕露,容貌反而变得不显眼起来,阴鸷却不阴狠,眉眼走向本该是忧郁的意象却生生揉出了凛冽之气。

      她看见盖聂微微偏过脸朝着那人点了点头,可能是因为好歹她也算“救过”他,他尚愿意开尊口说一句话帮她证明身份,“她是为蒙恬将军解毒的那名医师。”
      得到那人的授意盖聂才将渊虹从她的命脉之处挪开——虽然他已经极大地放轻了力道,在判断出来者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及时收了力,只是还需要尽自己作为护卫的职责所以不能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收回渊虹。

      能让盖聂贴身保护的人普天之下还有谁。

      身体不合时宜地回想起那年令人战栗的寒冬,那可真冷啊,背脊和手都被冻僵,牙齿在微微发颤,大脑丧失了对肢体的支配权,即便想要努力却始终做不出行礼的动作。她就那般怔怔然跪坐在地,忘记衣裙的下摆铺在有尘土的青黑色板石上,荡开一朵娇嫩而脆弱摇曳在风中的花,有着风吹低原野绿叶的波浪弧度,瞳孔被日光称得几分剔透,映成琥珀,被泪水洗得干净而空白。

      .

      身后匆匆赶来的蒙毅急忙行了个礼,单膝半跪在她身侧。
      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应该惹不出多大的幺蛾子——何况她向来粗中有细,而且王上又不像因被冒犯而真的动了怒的样子。
      几番权衡其实不过是一瞬的时间,蒙毅选择出声如实说明了情况,甚至不需要替她过多求情——单单是救了蒙恬这一条,就足以抵消那些并不严重的过错。

      他摊平手掌,微抬的一个动作,允她起身。
      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无名指第一指节节骨处、两指指腹处、虎口处均覆有薄茧,那是写字和握剑留下的痕迹。
      他们都说断掌的人打起人可疼了,医师看着他手心摊开的掌纹突然想起来。

      王上这段时间心情很不好,竟然一句重话、一个威压的眼神都没有就饶过她,这机会可不常有。蒙毅得到上司的一个眼神示意连忙恨铁不成钢地将傻愣着的人提溜起来。

      伤处有一阵一阵的痛感,重重地,将膝盖压得变形,连累脊背也跟着弯曲了弧度。她收回被蒙毅搀住的手臂,低头垂眸掩去所有情绪,恭敬一礼,“谢王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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